麦德尼斯穿进到了那张黑网里。
她进入黑网的下一秒,就发现自己由身体到意识全都陷入到了无边的黑暗中。
但陷入到这种黑暗的感觉却是不一样的:她感到自己仿佛落入到了由黑暗凝成的水流中,她的身体从头顶到脚底、从正面到背面,全部都沉浸在这种黑暗宁静的水灵中——
这让她不禁想起自己少年时期(还是旧神的时代的时候),跟同族的伙伴去地底的冥界玩耍,然后她为了证明自己的不凡,十分勇敢地跳入到了冥界的冥河里,因为父神和上天的庇佑,以及半神的体质,她并没有死去,而是面部和躯体的正面朝上,她竟然在冥河上漂浮了起来;
接着,依旧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勇敢与不凡,麦德尼斯一动不动地保持着面朝上的漂浮姿势、竟然一口气完成了整条冥河的漂流(只是事后,他们一行人便被冥王狠狠地训斥了一通,紧接着就被冥界的使者用他们养的那头地狱三头恶犬给恶狠狠地从冥界的地界给撵了出去——
再然后,他们回到神界,又都各自挨了自己父母以及诸位神明长辈们极其严厉的一通教训)——
在此刻的这片极为宁静的黑暗中,麦德尼斯终于想起自己此时此刻所经历的类似浮在黑暗的水中漂流的感觉,便同当年她浸泡在冥河中漂流一般,虽然此时和彼时的心境已完全不同,但她突然就明白了,这种无比宁静同时又黑暗得渗人的感觉,大概应该就是相同的——死亡给人们带来的真实感觉吧。
进入到黑网世界中的过程似乎有些缓慢,总之这段寂静的黑暗漂流大抵是有些漫长的——它漫长到麦德尼斯在“漂流”的过程中,突然就生出了自己好像就应该已经死去了的错觉。
也许,麦德尼斯突然就像自己当初跳进冥河那样,一瞬间内心变得勇敢无畏起来,她在脑海中对自己说道:也许死亡并没有那么可怕;也许永恒和不朽也没有那么美好和光明;
等她重新真正并且完全地平静下来后,她突然发现也许死亡、终结与黑暗并不是人人比拟出来的怪物形象那般,黑暗——至少是她现今正在经历的这种黑暗,也许,它也跟光明一样宏伟浩瀚;
事实上,以她如今的见识和感悟,她早已发觉,这个世界真正的光明其实并不是人人想象的那般模样的光明,而相对的,真正的黑暗应该也不一定全是人人恐惧厌弃的那般模样的黑暗;
在他们所在的这一整片大宇宙中,就神明们以及他们所了解的宇宙的本质来看,最原始、最本真的光明与黑暗,其实应该就是两种虽然互相对立、但偏偏又可以彼此相溶合的力量物质。
在这段让她内心重新归于平和宁静的黑暗中,麦德尼斯思考了很多东西,也——应该只是趁着这会儿内心安宁清明,暂时地——看清了自己身上以及身边、正在经历的很多事物和道理,而这也是她第一次认真真正地接触和感受跟黑暗有关的存在。
而就在麦德尼斯越发沉溺于黑暗,冷静却又压抑到无法自拔之时,她的脑海里终于再次传来了福格的声音。
“不要沉溺于黑暗之中,除非你做好了终结自己的生命和人生、将自己完全奉献给黑暗的打算。”福格对她说,就仿佛从麦德尼斯进入到这片流动的黑暗中开始、她就一直在某个说不清并且也看不清的地方以一种十分全面、全知的方式看着她、观察着她。
听到这话,麦德尼斯的眼睫毛动了动,但她的表情却依旧还是肃穆又麻木的。
“麦德尼斯,你是要留在光明里的;”福格再次在脑海中呼唤她道:“你还记得吗?你害怕黑暗,你也害怕死亡;而且你未来是要成为这颗星球上唯一并且永恒的真神,你不可以就这样被困在这片黑暗中。”
“......”
听到这话,麦德尼斯的眼睛转了转,但她的状态却似乎依旧是沉溺的。
然后,又过了大概好几分钟吧,她似乎终于清醒过来了,在这片流动的黑暗中,她说道(问福格):“你说,神明和光明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我如今所在努力坚持争取和掠夺的一切就一定都是正确的吗?”
就跟麦德尼斯一样,麦德尼斯问出这个问题后,福格也没有立刻回答,她顿了有一两分钟,然后才说道:“你这个问题问得真是愚蠢;”
“你命中注定要成为的东西,你管它正确不正确?”
“与其沉溺着去追求这些毫无意义的问题,”福格对她说道:“你还不如做点对自己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赶紧解决掉你眼下正在经历的这个非常需要你自己去解决掉的问题。”
麦德尼斯不说话了,她在黑暗中“呵呵呵”笑了几声;此时她的身体已经因为她在流动的黑暗中泡得太久而变成了死人(还有福格)才有的那种毫无血色的灰白色。
“是啊。”麦德尼斯一边笑着,一边自言自语道:“我本就命该如此,何必纠结那么多本就不受我掌控的事情......”
“难怪他们给我起名叫‘麦德尼斯’,”她说道笑了起来,“原来我此刻的命运早在当初就已经被定好了......”
“他们知道我的命运,他们早就知道我未来会变成这副模样......但他们却从不告诉我......”
“维系正义和光明的神明和人们不一定是正义和光明的,但终身侍奉黑暗的人却在我最绝望最无可救药的时候出现在我的身边——并帮助了我如此之久......”
“没有任何一个......那些口口声声拥护光明和正义的神和人们,他们没有一个在我最绝望、最无助、最无可救药的时候来到我身边,来帮助我、救助我......他们只是就那样冷漠又残酷地看着我挣扎和绝望......有时候光明和正义冷酷残酷起来,它们比黑暗和死亡还要可怕和令人绝望......”
“所以我恨这个世界.....我恨那些人类......还有那些无时不刻都置身事外的神明......我也恨我自己......我最恨我自己......”麦德尼斯说,“因为我现在所经历的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全部都是我贪心,自作自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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