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明媚、万里无云的好日子，钢蛋正推着装满食物的小推车挨个狱房分发午餐，每个人可以分到一块面包和一碗罗宋汤。
钢蛋用铁勺的长柄敲两下牢门，边递东西边好心地嘱咐：“一人一份，小心烫，端好了。”
旁人眼里枯燥乏味的工作，钢蛋却干得开心极了，他可以说好多话，还能让四层楼所有人吃上热腾腾的饭菜。
这是份伟大的工作！钢蛋想到这里心里总是暖洋洋的，尽管不会收到多少感激的话。
“钢蛋，你在新狱房怎么样？”跟在后面的梅耶问。
“报告长官，非常好。”
“和你住在一块的莱昂，你俩合得来？”
“是的，长官。莱昂到现在也没开口说话，我真的怀疑他是不是个哑巴。”
“莱昂不是哑巴，我们在审问的时候特地请医生检查过了，声带、喉咙、舌头，一切完好，他只是不想说话而已。”另一边的检察官阴沉着脸说。
“好吧，也许他是被关起来太过沮丧了，我会努力让他恢复精神的！”钢蛋信心十足地说。
检察官心想，多好的孩子啊，他的心地像纯洁的天使一般。可又觉得这话用在一个抢劫未遂的犯人身上颇为讽刺，于是摸摸鼻子说：“谢谢你，钢蛋，如果莱昂开口的话，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们，你做得好可以减刑。”
“遵命，检察官！”
钢蛋干完活之后回到407狱房，莱昂依旧静坐在床边。
“莱昂！”钢蛋十分兴奋。“猜猜看我今天给你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莱昂半抬眼皮望向钢蛋鼓鼓囊囊的裤兜。
钢蛋走到莱昂面前，掏出一小块银白色锡纸包裹的东西。
“这是巧克力！这可是厨师长藏在烟囱后头的好东西，我已经吃了一块了，你快吃，要不然待会儿化了。”
莱昂碧绿的眸子深处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芒，既没有开口感谢，也没有伸手，只是静静地盯着钢蛋的手。
钢蛋手聚在半空中发酸了，他上前两步，把巧克力塞进莱昂的裤兜里。
“呆子，好东西就在眼前都不知道要，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钢蛋顺势斜躺在莱昂的床上，双手交叉枕在后脑勺，自顾自地说，“我家有十一个兄弟，在我没出生之前，另外还有三个姐姐和四个哥哥，其中两个饿死，两个冻死，还有一个生病发烧没熬住。我们家和二叔、三叔住在一块，一共有三十七个人，如果每个人都能分到一碗饭的话，我们连三天都撑不住，于是我妈妈规定每天小孩子只有十四个人能上桌吃饭。我们一个个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任何时候一问到稻米的香味，就随时做好冲刺的准备。”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离开家吗？我十五岁的那一年，邻居家的同学送给我一颗巧克力，我因为想跟弟弟妹妹们分享，握在手心里，等回到家打开糖纸，巧克力早就化成一滩水在途中流光了。弟弟妹妹哼哼唧唧想吃巧克力，我没办法跑到街上去买。
那时候天黑了店铺都关门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站在一个人都没有的街道上，第一次知道没钱的滋味，于是我逃走了。”
我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钢蛋沉默了很久，这是第一次他这么久没有开口说话，他最后还是说出来心里的想法，而是用右胳膊搭在眼睛上，不一会儿蓝色的袖口颜色变深了，像是无边的海洋。
钢蛋没看见莱昂玛瑙似的莹莹发光的眼睛，正凝视着他。
夜幕降临，圆月升起，群星闪耀，莹白的月光铺在钢蛋和莱昂的肩上。
莱昂走到钢蛋身边，此时钢蛋呼吸均匀，肌肉放松，嘴巴微启，露出一小截门牙。
他伸手捏住钢蛋张开的上下唇瓣，又按了按钢蛋的唇珠。
弹，嫩，软。
和它的主人一点也不像。
为什么一个人能一口气说那么多话，莱昂想不通，也不想深究，他的左手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牙刷柄磨成的小刀，右手还在玩钢蛋的下嘴唇。
无用的东西，割掉算了。
莱昂拿着小刀冷眼俯看昏睡的钢蛋。
钢蛋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了，他只记得自己在床上躺着，回忆起小时候和一大群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孩们追逐打闹抢饭吃的时候，不由自主地陷了进去，直到搭在脸上的胳膊完全麻木发凉才起来。
夜寂静如冷冰，钢蛋不知为何感觉一阵心闷，
空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莱昂？你睡了没有？”钢蛋下了床，走到莱昂床边。
莱昂头朝墙，脖颈苍白如纸，半边身子快要掉下床，被子揉成一团垫在修长的双腿底下。
“莱昂...”钢蛋把莱昂垂到地板的左手提起来，他的小臂以下尽是凌乱的刀痕，一小汩暗红的血流顺着手腕往下滴。
“医...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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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蛋，这不是你的错。”梅耶打开牢门的小窗对呆坐在床边的钢蛋说。
“谢谢您，长官。莱昂他好些了吗？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的意思是，已经第四天了...”
“莱昂不会回来了，钢蛋，我很抱歉。你别想太多，他身体很好，只是还没有恢复。”
“长官，我什么时候可以去探望他？我...很想念莱昂。”
“这很难说，一般只有近亲属才有探视的资格。你放心，他现在可舒坦啦！有很多人照顾，吃穿不愁，什么都不用干，简直像天堂一样，不会出什么事情。”
梅耶关上方块形状的小铁窗，房间被寂静所笼罩。
钢蛋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虽然他的喉咙发痒，但那是想要哭泣的、悲伤的感觉。
钢蛋低着头，两只手来回揉搓。
莱昂是至今为止第一个愿意听自己说话的朋友。
他想知道莱昂自杀的原因。
哪怕莱昂亲口说他是因为受不了自己太过吵闹才伤害自己的。
没关系，自己对这种事情习以为常了。
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受伤就可以去天堂一样的地方了么？”
第二天清晨，小鸟在翠绿的枝头婉转歌唱，青草在暖风中摇摆，晶莹的露珠在草丛中闪耀，小虫群在嗡嗡鸣叫。
戴着蓝条纹白底船帽的护士端着早餐进来。
“莱昂，今天感觉怎么样？”医生和护士们围在病床前，莱昂穿着蓝白竖条纹衬衫，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医生掏出小手电筒，用两根手指拨开莱昂右眼的眼皮，打开手电照了照莱昂的瞳孔，之后检查了左眼。
“莱昂，你的瞳孔反应一切正常，为什么不开口说话呢？”医生摇了摇头，“你还不如旁边躺着的这个人，他已经脑死亡十一年了，护士换衣服的时候还会哼唧表示感谢呢！而你，简直就像块石头一样。如果你是为了享乐而装疯卖傻，我绝对不会容忍你的行为。”
医生离开后，莱昂拿起半块蒜蓉面包，吃了一小块慢慢咀嚼。
病房里只有仪器一成不变的、冰冷的滴滴声。
忽然门开了。
莱昂瞬间睁开眼睛，警惕地看向房门，按道理医生和护士在巡查其他病房，不会有人到访，他的右手抓住输液管，如果是彼得派来的人，他会在半分钟之内解决掉。
可是彼得的势力，还能渗透进监狱里来么？看样子监狱不能久留了。
“莱昂！”钢蛋喜气洋洋的脸蛋从门缝探了出来，白色的绷带从太阳穴缠到了后脑勺。“好久不见！”
莱昂的眼神像是在看复活了的千年木乃伊，在眼底一闪而过，常人看来莱昂像雕塑一样保持不动。
钢蛋想上前拥抱好久没见的朋友，莱昂床上的小桌板成功挡住了他，于是钢蛋只好拿了块面包坐到了莱昂对面床上。
病房里的各种仪器开始发出快速的警报声。
钢蛋没有听见，他一门心思全在手上的面包和莱昂身上。
“莱昂，梅耶长官说的是真的，这里简直和天堂一样，啊，这块面包的味道真是好极了！里面一定放了蒜蓉、洋葱和黄油，火候掌握十分完美，表皮酥脆，里面又保留了面团的水分。”
钢蛋两口吃完了面包，此时心电监护仪发出最后一声尖鸣。
莱昂静静看着监护仪屏幕上下起伏的脉搏图变成一条直线。
“莱昂。”钢蛋指着自己缠满绷带的脑袋，迫不及待地说，“你知道我是怎么进来的吗？我撞墙，墙皮太薄了，我撞了四五下，竟然把墙撞出洞来，墙纸和水泥的碎屑齐刷刷往下掉，狱警赶来的时候我还担心他们会以为我要越狱，继续把我关到五楼去呢！”
医生匆匆赶来，对钢蛋破口大骂：“你是什么人？快起来！你不知道床上躺了个人吗？”
钢蛋这才发现屁股底下坐着个人，“对不起。”钢蛋马上站起身来，“我没看见他，他太瘦了，像一张纸一样轻薄，我还以为床上铺了个暖和的毯子呢！”
“准备急救。”医生对身后的护士说，之后转头阴沉遮脸对钢蛋说，“你是今早送过来的那个病人是吧？刚好这个人送抢救室，你这几天住这张床。”
“哦，好的，谢谢医生。”
“别把你的病友也折腾死了就算谢谢我了。”医生摆摆手，叹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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