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的时候，大概是用小灵通诺托拉打电话的那个年代，当时我在做什么呢，毕业了之后找不到工作，白天在东完的出租屋呼吸着潮湿闷热的空气，晚上背上画板去卖画写诗。
其实也有想过写小说，但打从高考失利之后几乎是没怎么碰过文学相关了。街角偶尔传来几声叫卖和大商场cd店放唱片的声音，“哪怕炽热爱一场……夜雨的狂想”这声音是周慧敏93年发的那张《最爱》，不会记错的，即便是破旧收音效果…依旧收不住的细腻感情…“你好，这幅……”陈若敏的眼镜被广东潮湿的热蒸腾了，她好像看到周慧敏了……“你好?”她擦了擦眼睛，面前的穿着红色碎花裙的女子留着不同于千禧年的自来卷长卷发，一双杏眼微笑着……
我和楚绡云躺在那张源城不大的小床上，闻着窗框上那年头长了的木头腐朽味道混着潮湿闷热晾不干的衣服传来的阵阵廉价飞雕牌洗衣粉的味道。“绡云?”“嗯?”我红了脸，“没事”，她的头发总是擦不干，但总是搪塞我，她撒谎的时候睫毛会发抖，我知道“我们哪有闲钱买吹风机?小敏和我以后要住大房子。”但没关系，下个月，只要下个月，赵编辑就会给我发工资了，到时候，她那头海藻般蓬生的卷发，就不会总是湿漉漉地摇曳了。
“小敏，你说这裙子我穿上会好看吗?”去年夏天的时候，路过源城商场的橱窗，目光落在海报上的黑长直模特穿着那种新款式的红的发艳的长裙，她总是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的脸颊肉发呆……她不知道，其实月季是不同于所有的花科的，我想就连玫瑰也不能与之比拟，就连我那本《克里克特》的女主角陈淇也要和她“神似”几分。我扭过头去，却红了耳尖“那边有冰淇淋车。”
小时候，我作为公务员的父亲陈光忆早出晚归，那栋老家属楼，平均配电，我们总要黑着灯去做饭，用炭火。总有人不遵守规矩，但父亲只是就挂着一种我看不懂的微笑，摸摸我的头“我们是人民的公仆啊”连同转身就去黑着灯煮饭的母亲也叫我看不明白，“总有人要黑着灯去熬夜。”母亲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父亲的“体面”背后意味着什么。
《克里克特》是我写的第一本小说，陈淇和沈更，作为一个知识分子和一个地主的孙女，特殊时期的特殊情谊，我知道，题材太特殊，上审肯定有一定难度，但我不想辜负那张极有故事感的脸，我时常想，如果绡云是女演员就好了，她也许可以和周慧敏一样登上大银幕，但我希望我是导演，有能力让她只演我的剧本……
后来的事大家也猜到了，我的心里挂记着那条叫绡云喜欢的海报上的《红色遐想》，但我系数着手里的纸钞，这个月也就发了两张……唉，算了，先去大发商场买一瓶护发素吧……“这护发素?”“商场打特价，才一个蓝票子。我很早就去了!”她微微皱起的眉头让我心头一紧，也许我一辈子可能都买不起《红色遐想》了吗……我知道她心疼我，所以就用善意的谎言搪塞过去……
“k”我擦了擦脸上的汗，打出一张老k扑克牌，对家不屑地甩出一张牌，我知道……我又要输了，绿色的牌桌上浮起来阵阵尼古丁，我知道，我又要输了……但我得输，我的心里越是咬着一股劲越是放心不下，放心不下《克里克特》的独特性，唯独也放下不下绡云的《望东风》，她的艺术感知力要比我更好……
“小敏……你去哪了”绡云躺在床上背对着我，卷发遮住的眼睛似乎还有些泪。“我……”“算了，下次别抽烟。我不喜欢这个味道。臭死了……”我咽了咽口水，她做起来几乎机械地把我的夹克外套丢进洗衣服的盆里。“早点回来……房东断电断的早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怕黑”她的卷发蹭过我的脖子，泪痣的位置和我的锁骨贴合在一起的时候我才知道，她真的哭了……
对不起，但我真的再也说不出口那么自私的“有心就有家”，哪怕你要流泪，其实我也怕黑，老家属楼唯独我们家在停电的时候妈妈切菜的手终于慢了下来，一顿一顿的菜刀发出“当……当……当”，“妈妈，我怕……”我踩着拖鞋跑过去抱住妈妈，我才发现她的眼角已经湿润了。海风吹拂的地方，月季会生长的很好，对吧?就像我们在东完第一次见面，你挂着笑，那时候穿着你最喜欢的红色碎花裙……
她骂我好样的，我本应该开心不是吗，这一天我谋划了许久，每天烂在赌场的歌声和尼古丁烟雾中，我是否迷乱了双眼，我遇见了这个场景，但心脏在狂跳，我的眼泪也在止不住地落下，只有她走了，我才能回忆起被大雨打湿的月季，那双倔强的眼睛最后一次叫我的名字。
泡面难吃吗?陈若敏，压缩饼干难吃吗 ?日复一日的催稿和“政治质疑”难听吗?拧不干的衣服穿着难受吗?永远买不到的《红色遐想》近在天边吗?但其实……你不愿意承认，最难咽下的还是月季的眼泪。
即便很多年以后，我知道她成为了大作家，有了自己的爱人，我早就落下了笔，戴上了帽子和穿上了制服以微笑面对着群众，父亲，也许，虽然我只是便利店店长，但我们同样都是“体面的公仆”吧?
“飞雕牌洗衣液还卖吗。”“拐角的架子……第五……层”我抬起头对上那双曾让我义无反顾地写下《克里克特》的眼睛，“哪怕炽热爱一场，潮汐退和涨……”我终于听清了老收音机的歌词在回想，她身旁那个小姑娘也很可爱，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吗?“买一送一，十二……”我的声音哑哑的拉进了口罩压低帽檐不想叫她看见我这样。“又买一送一?两张蓝票子?”她的眼睛里流转着昏黄的怀念，东完海岸的风吹过来了……
本篇作为《赌徒》的番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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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望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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