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的时候滕柏仁来接机。
姜堇笑着朝他走去,惯例把手虚虚搭在他肩膀上。
陈列垂眸看一眼她过分纤白的手腕,白腻得像能照透破旧船舱一抹冻过的月光。从前两人在船舱里痴缠,姜堇的手紧紧攀着他后颈,陈列便觉得像一抹月光缠住了他,过分纯白,反而能勾起人心底最罪孽的渴望。
陈列收回视线去。
姜堇在参与各项活动之余,抽了很多的时间完成自己下一件作品。
陈列跟在她身边,听无数贵妇说过她作品是如何值钱,心里是没有实感的。
那些净度高得宛若虚假的宝石,离他的生活太远了。
姜堇在工作忙碌时,大多数时候是滕柏仁陪在她身边。滕柏仁不在的时候,陈列得以进入。
从前陈列看不出那拼凑在一起的红与白碎钻意味着什么,这次隔了很久来看,姜堇有了进度。他逐渐看出,这好像是一个女人的头像。
白色碎钻是她冷霜般的肌肤。红色碎钻拼成她烈烈灼烧的张扬卷饭。
姜堇拼着钻石,忽地抬起头来笑问陈列:“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又低下头去,似自言自语:“是一枚胸针。我回到江城的那一天开始做的。”
滕先生滕太太从澳洲回港岛前,绕路来了趟江城。
滕太握着姜堇的手:“上次公海上的事,多危险!”
姜堇挑一挑唇:“还好我走运。”
滕柏仁在旁边喝一盏陈皮茶,入冬了,一条厚重的开司米羊绒毯盖在他膝头,因肌肉略为萎缩显得毯子下空荡荡的。
陈列站在姜堇身后,揣度着:他到底知道吗?
知道滕氏做生意得罪的人早有埋伏?知道姜堇有可能是去送死?
滕太掏出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红丝绒盒子,打开来,是一枚款式老旧的金戒指。
笑推给姜堇:“你说说,你对柏仁到底是什么感情啊?”
陈列站着,戒面反射着水晶灯熠熠的灯光刺着他的眼。
他喉结轻滚了下,心想:他要听到姜堇说那声“喜欢”了,说她对另一个男人的喜欢。
甚至是——“爱”。
陈列阖了阖眼,望着姜堇的背影。
七年前,他也是望着姜堇的背影一路往那教堂般高耸的门扉狂奔而去,漫天鸵鸟羽毛的绒毛如雪簌簌而落,他忍不住对姜堇的背影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些什么似的,指间却唯有空荡荡的风。
姜堇一次也没有回头。
“爱”。
陈列的喉头又轻滚了下。他觉得自己还是太自大了些,为什么要说留下直至姜堇完成她想做的事呢?
如若他不是保镖,他一定掉头离去。
姜堇执起那小小红色丝绒盒,微一偏头,似在欣赏。接着笑问滕柏仁:“我们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呢?”
滕柏仁勾了勾唇角,咽下一口陈皮茶,把话题带到江城的项目上去。
姜堇某次去会所参与聚会,出来时一边接电话,一边展臂套上侍者给她拿来的墨色山羊绒大衣。
踩着高跟鞋匆匆往外走去。
风旋着漫天的枯叶,这时节的江城风阴湿得往人骨头缝里钻,陈列以往这时节姜堇蹲在甲板洗衣服,手会生很多的冻疮。到了现在,她从温暖的会所钻入暖气馨芬的豪车,大衣下光洁的双腿连双薄丝袜都不必穿。
其实不穿丝袜有些不符合这阶层的社交礼仪。
譬如滕太,大夏天露面也穿着规整的丝袜。
姜堇身上总好似还残留着三分野性。比如她拿三块钱的笔盘头发,比如她大口吞咽,比如她在狂风中露出光洁的脚腕。
会所外等着个意想不到的人。
姜堇打着电话被陈列拉了一下手腕,抬眸去看的时候陈列已挡在她身前。
她循着陈列视线看过去的同时挂断电话。那是李黎,扑通一声给姜堇跪下了:“姜小姐,你就当你发善心,可怜可怜我。”
姜堇笑得礼貌又疏离,讲粤语:“李小姐,交情归交情,生意归生意。”
踩着高跟鞋,由陈列护送着往劳斯莱斯走去。
李黎忽地站起来,冲过来就要来拽姜堇头发。陈列挡开她,姜堇退后一步,隔着陈列健硕的臂膀冷冷静静笑看着李黎。
陈列有时觉得她的眼神,像隔着安全玻璃看动物园里一只发狂的猩猩。
李黎歇斯底里地喊:“讲什么粤语啊!装什么啊!你是姜堇对吧?我早该揭穿你的老底了!”
姜堇还是那样笑着,不承认,也不否认。
反而仰头看了眼旁边的路灯,悠悠闲闲的。
李黎指着她鼻子骂:“你真以为有什么麻雀变凤凰这种好事吗?你就是故意骗我的钱!我们家就这么垮了的话你也别想好过!你不怕我去滕二少面前揭穿你吗?当年在所有同学面前扒光你的经历,你还想再来一次吗?!”
姜堇很轻地蜷了下手指。
“扒光”这个词到底还是微微触痛了她,那一次的经历太刻骨铭心了。
陈列忽然想到,姜堇或许知道她今日的行踪会被谁透露给李黎。
因为姜堇很少穿黑,今天她却穿黑。
一如她对李黎收网的那天,她也穿黑。
这是一场盛大的献祭,祭奠她曾被李黎斩碎成残渣的自尊。
漫天的狂风卷着落叶旋着她长风往风中乱舞,很像她拿碎钻拼成的胸针形状。
她优雅地挑着唇角,依然讲粤语:“李小姐,我听唔明你喺度讲乜。”
然后叫陈列:“走。”
上车后她如滕柏仁一般,拿条开司米羊绒毯覆住光洁的双腿,望着窗外一盏盏掠过的路灯。
陈列不知这一刻的她在想些什么。
其实李黎说得对。李黎找来会所而没去酒店,就是给姜堇一个信号:如果姜堇肯替她赔钱的话,她会对姜堇的真实身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果李黎真闹到滕二少面前,以滕氏的能力要查姜堇的过去,实在太容易了些。姜堇打算如何应对?
其实陈列觉得以姜堇的手段,要收拾李黎,大可以做得更利落些,不要给李黎留下威胁她的机会。
可是为什么?
陈列很轻地睨一眼姜堇的侧颜。每每她这样坐在车中望着窗外路灯,闪烁的梦幻的变幻不定的光影挂住她睫毛,陈列又想起刚刚她被李黎威胁时看向路灯的那一眼。
姜堇很敏锐地回看过来:“嗯?”
“没什么。”陈列收回视线。
他只是忽然联想起一个成语:飞蛾扑火。
姜堇像毛毛虫费尽心机长出翅膀,却又在靠近灯火的一刻,似是故意让自己的双翅被灯火灼伤,好让人认出她曾经毛毛虫的身份。
姜堇说:“我明天约了个人,烦你陪我去一趟。”
陈列没想到姜堇约的人是姜启川。
两人在一个会所的咖啡廊见。
姜启川笑得得体:“姜小姐。”目光却如鹰隼般停在姜堇脸上。
“姜先生。”姜堇从来都是一派从容,纤白指尖翻阅着餐单:“听说这里的红茶和栗子蛋糕很不错。”
姜启川的视线落在她手指。
他记得多年前姜堇来找他,一张脸那样艳绝,唯独一双手,骨节略为粗大,且肤色不匀,以他经商毒辣的眼光,一眼就看出那是一双底层辛苦磨砺过的手。
他略烦躁地啧一声。
他一度也爱上过这样一个底层的女人,现在想来真是疯了,回首往事只觉得她虚荣而粗劣不堪,要是当时真因她怀孕而为她悔婚,姜启川觉得自己现在懊恼得会想跳江。
看见姜堇,他就想起自己那段荒唐岁月,心里一片烦躁。
可现在眼前这位姜雪照小姐的手,白皙,纤细,肉腻。
那是一双未经岁月搓磨过的、养尊处优的手。
姜堇今日是代表滕家来与姜启川谈生意的。以姜启川目前的级别,他自己还够不上这样的项目,因而显得很感兴趣。
陈列站在姜堇身后,时刻保持警惕观察着周围环境。
忽地落地玻璃边一个阴寒人影,似白日出现的伥鬼。
是李黎。
陈列发现,原来一个人的确可以在短短几天内瘦得这样厉害。
李黎的双颊深深凹陷下去,一如七年前的姜堇。
她开始拍打落地玻璃,啪啪啪,啪啪啪。
姜堇抿一口热红茶,唇角带笑地望出去。
李黎还在面无表情拍那面落地窗,啪啪啪,啪啪啪。
当姜启川也看出去的时候,她用嘴形对姜启川说:“出来。”
姜启川的视线定了一定,旋又回转到姜堇那张气定神闲的脸上:“姜小姐,你请继续。”
姜堇提出的项目,对他诱惑太大。
李黎被匆匆赶出去的保安带走。
姜堇今天只做了简略介绍,承诺把项目书回头发他,便称不好意思要先告辞。
姜堇笑道:“要去见滕家的几个小辈,她们一家三个姊妹来江城玩。姜先生那么你呢?家中几个孩子?”
姜启超答:“两个。一个女儿刚好十八,另有一个儿子。”
姜堇笑了,指尖在红茶的瓷碟边轻轻一敲。
“好得很。”她说。
姜启川见完姜堇又赶回公司加班,好容易回到家已值深夜十一点。他扯开领带瘫坐在沙发上喘一口气,姜太太趿着拖鞋走来,脸上的神情略为犹豫。
“有什么就说。”姜启川没有废话的精力。
姜太太:“今天黎黎来找我了。她说……”
姜启川阴鸷地一挑唇:“说姜雪照就是当年的姜堇?”
姜太太沉默不语。
“她当然这么说。”姜启川:“她在姜雪照那里做艺术品投资,把她爸的医院都赔进去。她自然不觉得是自己蠢,而是觉得有人处心积虑地想害她。”
姜太太:“你觉得她有被害妄想症?”
“你呢?”姜启川抬眸看向妻子:“你怎么看?不是都说女人的直觉比较准?”
“我……”姜太太略迟疑道:“我不确定。我只是觉得,姜雪照小姐的下半张脸,看起来与姜堇没那么相像。”
“你多跟她接触接触吧。”姜启川扯掉领带扔到沙发上:“我现在跟她谈生意,她少不得要请你去一些聚会,你多观察观察她。”
姜太太一抿唇。
姜启川烦躁起来:“别那么内向了。这么多年我打理你娘家的生意,你到底有什么助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躲在家里带孩子,上次要你去交际几个官员太太,你也是三推四推。”
翌日,姜启川办公室内。
百叶帘紧闭着,坐在里面的人竟是李黎。
“那就是姜堇。”李黎言之凿凿:“我很确定。”
“你怎么确定?”
“我……”李黎目光变得怨毒起来:“姜叔叔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要是不信我的话,难保有天像我们家一样被她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我是个生意人。”姜启川给李黎和他自己各斟一小盏白茶:“生意人什么都讲求证据。你要是有实打实的证据,我再投资一次你爸的医院,也未尝不可。”
陈列在楼下员工餐厅吃饭时,接到龚哲电话。
“喂。”
“陈列,滕先生有寄送品马上送到酒店,你去前台取过再上楼。”
“好。”
陈列吃过饭去前台。
团队里有负责后勤的女同事们,看着他背影窃窃私语地笑。
其他保镖不满,牙签剔着牙语气带酸:“他这种人很可怕的,看着身材好肌肉线条漂亮,其实天天吃鸡胸肉西兰花,这么寡,难保不性功能障碍。”
“呸呸呸!我们哪里在说他这个了!”年轻女同事的脸都涨红了。
陈列去前台取过,是一只手臂长的修长盒子,那一个同样墨黑的挺刮纸袋装着,精致的烫银logo,是陈列不认识的品牌。
他拎着纸袋上楼。
电梯内刚好碰见吃完晚餐的两个女同事。
陈列穿着黑色西裤一双腿修长得过分,配细细圆股鞋带的英伦皮鞋,走起路来有种大刀阔斧的洒脱。
他站在电梯里,笔挺身形倒映在金属门上,抬起仰望楼层数字的下颌线流畅,拉出锋利性感的喉结。
女同事实在没忍住瞥一眼他西装下平整的西裤某部位。
说这种人性功能障碍什么的……
当陈列视线扫过去,刚好电梯叮一声到了她们所住的楼层,她们脸红到耳朵根忙不迭地跑了。
陈列:……?
他拎着纸盒继续乘电梯而上,去顶层总统套房。
滕柏仁坐着轮椅在景观窗边,姜堇立在他身旁。今年的江城冷得像七年前遭遇寒冬的那一年,圣诞将至,下起雪来。
姜堇不知和滕柏仁在聊些什么,看她侧颜在笑。
陈列拎着纸盒走近。
“取到了?”滕柏仁转过头来,姜堇看过来的眼神尚带没褪的笑意。
陈列不看她,将纸袋放到沙发上。
滕柏仁告诉姜堇:“送你的。”
“是什么?”姜堇笑着便要往沙发走去。
滕柏仁展臂拦住她,叫陈列:“打开。”
陈列沉默不语。姜堇看他一眼,又看向滕柏仁,刚要说话。
滕柏仁沉声:“打开。”
陈列将那硕大的纸盒从袋内取出,放到沙发上。银白丝带系着,呼应盒盖上精致的烫银logo。
陈列将盒盖打开,发现里面是一条丝缎睡裙。
看款式谈不上暴露,像中世纪的英伦皇室风。
主要是那颜色。
是一种极之淡而姣妍的粉,在灯光下看来一不留神,就会觉得它与白色无异。非得要仔细盯着瞧,才发现那其实不是白,说得色情些,那种粉是□□情到深处、女人皮肤会呈出的一种颜色。
让人想起女人仰起的颈线。
如桥一般拱起的纤细腰肢。
抠紧了微挂住床单贝母一样的脚趾。
偏偏这条睡裙又是这般保守的款式,剧烈的反差更增添了人对它的遐想空间。它被展开来放在一只无比矜贵的纸盒里,一折也没折,生怕那过分娇气的料子生出一丝褶皱。
“呵。”姜堇这样叹了声。
滕柏仁唤姜堇:“回卧室去吧。”
姜堇便先向沙发走过来,垂眸看着纸盒里的丝缎睡裙。也许有那么一瞬间她的视线漏下去,看着沙发边陈列的皮鞋不着痕迹地挪了挪。
姜堇刚要抱起那纸盒。
“盒子脏。”滕柏仁在窗边开口:“拿睡裙就好。陈列,你递给她。”
姜堇和陈列的动作都有一瞬顿滞。
姜堇为抱起沙发上的纸盒与陈列站得近。两人都垂眸的瞬间,她能闻见他吐息里属于年轻健硕男人的灼热,而他闻见她呼吸很轻,有淡淡茉莉香,好像她七年前洗发水的味道。
姜堇的唇很轻微地动了动,以滕柏仁几不可闻的语调叫陈列:“给我。”
陈列终是从纸盒里拿起那条睡裙。
姜堇从他指间一扯,将睡裙搭在自己臂弯里,转身去推滕柏仁的轮椅,回卧室去了。
路过陈列身边时,滕柏仁瞟了陈列一眼,那目光说不上是极幽深,还是淡淡浅的不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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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列又对房间进行睡前例行的安全检查后,回到暗室。
去冲澡时他把水温开得低,回到床上躺下。
这床对他的身形来说着实有点窄了,他就那样直挺挺躺着,一只手臂打横搭在额头上,睁着眼。
通常他是听不到主卧声音的,这天晚上,却始终有隐约动静传来。
隔着厚厚的防火防弹墙,听不清,像女人的声音。
陈列蹙着眉,转个身面对着墙面。
他不觉得自己对目前的姜雪照有任何感情。他的感情随七年前消逝的姜堇一起,死在了那个近秋的夏天。
可这不代表他作为一个年轻的血气方刚的男人,没有旺盛的**——生理**和占有欲。
曾经的姜堇是他唯一的女人。
陈列觉得自己快疯了。有团火在他小腹内膨胀,却又灼烤得他心脏像一团发皱的纸紧缩起来。
他紧紧攥着拳抵着墙面,感到自己的身体某种起了变化。
他大口喘息着平复自己的情绪。
隔壁,主卧。
姜堇坐在梳妆镜前。
她身上穿着那条淡白似粉的丝缎睡裙,衬在她冷白的皮肤上,粉调就更分明,显出某种难耐的姣妍。
滕柏仁坐在她身后的轮椅上,喉结轻滚,微眯着眼看镜中的她。
这一次,他没有给姜堇戴上一条条的宝石项链。只是梳妆台松木的台面上,放一只小巧八音盒,有拙朴手作痕迹,中央随旋律旋转的白裙女孩,是一凿凿雕刻出来的。
是最古老的八音盒,发音指针刮擦在不规则凸起的金属面上,奏出的轻巧旋律,似一个女声在轻轻吟唱。
似滕柏仁哼过的那首童谣:“Little poppy,sweet poppy……”
滕柏仁看着镜中的姜堇:“Hi sweet poppy。”
他用正宗的英伦皇室发音问出句英语,像浸在伦敦常年弥雾的空气里,阴寒的能拧出水来。
他问姜堇:“你有幻想过我的腿没问题、我的功能也没障碍这回事吗?”
-
姜堇翌日出卧室,陈列愈发回避看她的视线。
她手里拎一只白色绸面的脏衣袋,是酒店的标配。
滕柏仁操控轮椅跟在她身后:“把脏衣袋给陈列吧,我们去吃早餐。”
陈列接过时瞥一眼。
袋子束口处露出的淡粉,是昨晚那条睡裙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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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堇新一轮的出差是去瑞典北部。
出发前她去见了一次姜启川,两人略谈一谈姜堇发过去的项目计划书。姜启川笑道:“姜小姐不介意的话,我太太想请你喝下午茶。”
“自然。”姜堇笑道。
姜太太携女儿在楼下等。
姜堇走过去,那十八岁尚值叛逆期的女孩大嚼口香糖,肆无忌惮地打量陈列。
姜堇回想起她和陈列在商场偶遇姜启川一家的那次。
小女孩那时不过十岁出头,现在都长得这么大了。
姜太太招呼她:“姜小姐。”
上次聚会姜堇已瞧出,这位姜太太内向而不擅交际,这次被丈夫逼着约她,还拉了女儿来撑场面。
一行三人坐在咖啡馆,陈列站在姜堇侧后。
姜太太女儿说起话来没遮拦:“姜小姐,你保镖挺帅的喔。”
“是吗?”姜堇笑着回应。
“嗨。”女孩嚼着口香糖对陈列一扬下巴:“有没有女朋友?”
陈列目视前方,不答她的话。
“这么严肃……”女孩碎碎嘟囔,在陈列周身上下打量一圈,定格在他西裤上:“你这么一本正经的,不会还是处男把吧?”
“咳咳!”姜太太一口红茶差点没呛出来,直拍女儿的胳膊:“你几岁了还这么口无遮拦的?小心到时候嫁不出去!”
女孩满不在乎:“我为什么一定要嫁出去?”
姜太太对姜堇赔笑:“不好意思姜小姐,我这女儿太闹腾。最近又一时兴起想去整什么容,我不同意,她就方方面面给我添堵。”
这倒提醒了女孩,问姜堇:“你整过容么?”
姜太太几乎要叫出声了:“不许对姜小姐这么没礼貌!”
姜堇挑唇问:“为什么想整容?”
“我是单眼皮,鼻梁也有些塌。”女孩戳着华夫饼满不在意地说:“谁不想拥有漂亮的一张脸?你看看大街上的整容医院里,挤多少年轻女孩儿。”
女儿说这些话的时候,姜太太悄然打量姜堇。
她并没忘了丈夫的嘱托。
七年前的姜堇那张脸太惊艳,她只见过一次却也牢牢记在脑子里。世界上真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吗?她细细打量对面的姜堇。
秀挺的鼻梁,浅棕的瞳。唇如点丹,并且那已是拿大地色唇膏压低了饱和度的唇色。
最绝是她那一身冷白皮,似最细腻的牛奶冻过的颜色。
还有她那一双手。
姜太太又垂眸去看姜堇的那一双手,纤纤巧巧的。她丈夫提过好几次,那是一双没有受过苦的手。
不是,姜太太自己心里始终觉得,眼前的雪照小姐并不是当年的姜堇。
当年的姜堇受过苦,有着过分愤怒的一双眼。
“是,整容医院里挤满了人。”姜堇笑抿着红茶与姜太太女儿闲聊:“好像人人都觉得,那一张脸是最重要的。”
女孩问:“你不这么觉得吗?”
姜堇摇头:“不。其实出卖一个人底色的,永远不是那一张脸,而是更隐蔽的细节。”
女孩一撇嘴:“那是你本来就长得漂亮,站着说话不腰疼。”
姜堇但笑不语。
告别的时候,女孩还盯着陈列不放:“你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你是不是什么经验都没有?啧啧,你都这么老了。不过我不嫌弃,我教你啊?”
被姜太太一把拖走。
辞别姜太太母女,姜堇乘上劳斯莱斯,来到一座高端私密的整形医院。
有客服引她去私密度极高的VIP诊室。
诊室里坐着位棕发蓝眼的女人,医生打扮。
“嗨,Doc.Hüller。”姜堇笑着与她打招呼。
说的肯定不是英语,应该是德语。
女人笑着回应姜堇:“在这里看诊,只能借我们联盟医院的诊室了。”
姜堇:“难得你来中国巡诊,不用我再飞趟国外。”
姜堇展开自己的一双手给她瞧。
医生细细看了,又捏了捏。她说了些什么陈列听不懂,只是有护士来引姜堇往做治疗的诊室里去。
姜堇出来的时候笑吟吟的。她那一张脸的确没动过刀,完美无瑕。
乘上劳斯莱斯,她在暖气充盈的车厢内轻轻揉捏自己的手指。
上面有细微针孔的痕迹。
谁能想到姜堇整容的地方,是她自己那一双手呢?她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又定期护理,才拥有现在这样“完美”的一双手。
窗外的雪越飘越大,姜堇望着窗外,思绪似飘到了很远的地方,手不自觉往指节处揉按。
那里并没有针眼。
或许只有陈列知道,那是她七年前生过冻疮的地方。七年前的寒冬女孩蹲在甲板上洗衣服,手指和鼻头都冻得通红。
陈列给她买过一只冻疮膏。不知为何,关于姜堇的很多事他都刻意在脑中模糊了,那只冻疮膏的价格他却记得很清楚,四块八。
姜堇望着窗外的雪,忽地挑一挑唇。
“陈生。”她用粤语唤陈列,接下来的一句却又换成普通话。
她张唇呵出白色的雾气在车窗上,又用纤指抹去,望着窗外说:“好像只有当又一次下雪的时候,才意识到时间过得真快啊。”
陈列循着她视线往窗外望去。
整形医院新院区为了占地面积妥协了地理位置,靠近城郊,距姜堇曾住过的城中村并不算远。
一条马路之隔,却隔绝了高端旖旎和贫穷赃污。
姜堇望着的那片城中村,被纵横的巷道一条条分割如棋盘。
七年前的雪天,曾有两个十八岁的少男少女为躲避追债、在里面牵着手狂奔。男孩摆荡的外套,女孩飞扬的长发,如果当时他们不那么赤贫、用一架飞行器载着镜头往下俯瞰的话——
会发现那多像鸟的翅膀。
好像能带着他们起飞,飞往无数个美好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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