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总统套房内,滕柏仁饶有兴致,盯着陈列侧颊的指印。
他问姜堇:“听说你发火了?”
“嗯。”姜堇平静地抿一口红茶,把乳瓷阔口茶杯放回托盘内:“我讨厌不听话的。”
也许她说起这句话的语调像说起一条狗,滕柏仁笑了。
他带着那股沉郁的笑意看向陈列:“雪照是你的主人,对吧?不能惹主人生气。”
姜堇又与姜启川面谈了几次。
这一次摊子铺得大,几乎大半副身家搭进去,姜启川异常谨慎。
姜堇的方案提得却激进,高风险高收益。
姜启川沉吟道:“姜小姐,你容我考虑考虑。”
“好啊。”姜堇站起来微笑起身告辞,一点逼迫他的意思都没有。
回酒店的车上,姜堇忽地看向陈列:“我知道你想什么。你觉得他一定不会同意,是吧?”
陈列的确这么觉得。
他脑筋灵光,粗略算一算也知这局风险超过姜启川的承受范畴。
姜堇笑一笑不语,望着车窗外满街的喜庆布置:“今天是跨年夜呢。就快要过年了。”
姜启川在办公室接到姜太太的电话:“启川,早些下班,我们今天要回家。”
“知道。”姜启川烦躁地扯松领带。
这里姜太太提及的“家”,指的是她娘家。
姜启川提前从公司离开,车后备箱里大小礼品,一应是姜太太提前备好的。由司机拎到院落门口,交由姜启川手里,再由姜启川亲自拎进去。
“回来了?”姜家老爷子嘴里这样招呼着,手中却只管捏着遥控器看球赛,坐在沙发上根本没动弹一下。
姜启川心里老大不痛快。
是,诚然他姜家是败落了,他接管了老婆娘家的公司。可如今的蒸蒸日上,不靠他的苦心经营有可能吗?老爷子还胆敢摆脸色给他看?
饭桌上,岳母拿话点他:“启川,听说你们那圈子里乱得很,人人找小。你跟他们可不一样,你是靠我们家养活的。”
“你要是对囡囡不好……”岳母慢条斯理吃一筷鱼:“我们随时踢你出公司的呀。”
姜启川赔着笑脸:“妈,您话说到哪里去了。”
心里的不痛快更甚,灌下整杯黄酒去。
说白了,他跟老婆娘家的关系,他觉得只是借了他们的启动资金。偏偏法务上他又吃了这一头的亏,如若不早些赚笔大的自立门户,永远受他们掣肘。
尤其每到过年,家族聚会多,时不时要来听他们这些风凉话。
姜启川陪完了晚饭,自顾自地出门去。
姜太太追至庭院里来:“启川你去哪?爸妈他们要不高兴的。”
姜启川心里冷哼一声:
他还管他们高不高兴?
他自往他的酒吧里去。
岳母点他的话不对,他早年间找过情人,一个戏子而已,那个疯女人竟不知天高地厚地爱上他,偷偷给他生出个女儿来,给他找了好多的麻烦。
现在他学乖了。找什么情人?都不如一夜风流。
今夜他来的酒吧,是许多同他一般想法男人的“俱乐部”。能出现这里的女郎可一点不见低俗,个个穿优雅的奢牌套装,会说两国以上语言,立刻拉去高雅晚宴当女伴,也是拿得出手的。
姜启川却私下里觉得她们个个不够劲。
他喜欢媚的。
眼尾吊起来,像只小狐狸。媚到骨子里,让人骨头都发酥。
他百无聊赖地喝着冰威士忌,忽然有人一撞他胳膊,语调带着调笑:“老姜,看。”
姜启川睨过去。
吧台边坐着个红裙女郎。红是这里很少出现的颜色,她们往往穿米白、婴儿蓝等极致优雅的颜色。
唯她穿红,坐在一片素淡中,像一团灼灼燃烧的火。一手托着侧颊,浓密乌发顺着她冷牛奶白的小臂垂下来。正因她这样的白,才令她上挑的乌黑眼线、正红蓝调的口红,有了一种近乎冲撞般的浓烈。
她坐着也似没骨头,浑身重量似全撑在那只纤细小臂上。
姜启川眯了眯醉眼。
她正是他心底最钟意的类型。令他想起很多年前的某个女人,那个戏子,也是这般媚得没骨头,叫什么来着……
他那私生女提过一嘴,叫白……罢了,记不清了。
也许他打量的视线太过,那红裙女郎竟端着酒杯、坐到他身侧来,潋滟着一双桃花眼:“嗨,这么巧。”
一开口嗓音却不清亮,是种性感的暗哑。
一句话说得姜启川愣了下,好似当年那个会舞水袖的戏子回来了。
姜启川努力睁着醉眼去看。
“姜雪照小姐。”他笑了:“我没想过你会做这种风格的打扮。”
姜堇也笑。
“跨年夜,放松嘛。”她说。
姜启川埋下头去笑。
这要真是姜堇……他简直有一瞬是对自己的亲女儿起了念头。
陈列坐在远远一张圆桌边,桌面摆一杯金汤力,没喝,注视着姜堇这边的动力。
有时候他觉得姜堇是故意。她不想让姜启川认出她破坏计划,也不想姜启川彻底没认出她让这场报复索然无味,便故意在危险的边缘游走。
她像一只鬼魅出现在姜启川身边,一瞬让他觉得他是姜堇,一瞬又觉得她是当年的白柳絮。
可她有退路,她照样可以做姜雪照。
她拉着醉醺醺的姜启川谈生意,大占上风。
随即她去了趟洗手间。
陈列接到她电话:“来接我。”
电话里她呼吸听起来有些急促。
陈列立刻往女洗手间走去。
站在外间叩门:“姜小姐。”
里面无人应。
他继续叩门:“姜小姐?”
门从里面推开来,一具香软的身体堪堪倒进了他怀里。
“那酒……”姜堇气息不匀地低低喘息:“有问题。马上走。”
陈列立即带着姜堇往后门避走,服务生递来他的大衣,他立即把姜堇裹在里面,几乎是挟着姜堇把她塞进了劳斯莱斯里。
姜堇靠着椅背沉沉呼吸:“水。”
陈列拧开瓶法国山泉水递她。
她几乎灌下大半瓶去,脸上红潮未褪。
下了车,陈列又用大衣裹住她,一路往房间疾走。
总统套房内漆黑一片,滕柏仁不在。
陈列正要开灯,姜堇又软又烫的手挡开他。两人趁红外线摄像头启动以前,进了陈列的暗室。暗室里没信号,屏蔽了一切监视。
“陈列……”姜堇靠在书架背面,拍开了墙面的开关。炽白的灯光下,她眼尾是一种近乎诡异的旖旎的红。
她软软地朝陈列靠过来。
陈列立刻攥住她手腕:“你干什么?”
姜堇脑子里昏沉沉的,是一种比上次木屋发烧更难控的体验。
她迫切地想要靠近陈列,靠近他温暖而干燥的胸膛。她觉察姜启川给她喝的那些酒有问题,入口极软实则度数极高,在小腹灼烧着,似要千百倍放大内心潜藏的渴望。
姜堇神志不清地想:她的渴望是陈列?
姜启川的这些酒,或许是他们这种人对付女人的惯常手段。可姜启川为什么要给她喝这种酒?李黎跟姜启川说了些什么?
可现在这间小小的暗室……姜堇醉眼朦胧地扫过。
她觉得它是安全的。这间暗室像她和陈列住过的破船舱,又或者她和陈列一同乘过的公交车,小小的,逼仄的,可是陈列在她身边,她很安全。
姜堇忽然莫名其妙地想:等这一切结束后,她就要远远地离开了。
可她竟然还没睡过陈列。
或许不是现在的她这样想,是十八岁的她这样想。
她还没睡过陈列,她的青春还没彻底落幕。
她揽抱住陈列的腰,陈列感到她没骨头一般的身子紧贴着自己,尖俏的下巴抵着陈列的胸膛,睁着潋滟的眼仰视陈列。
身体的反应是本能,陈列闷闷地想要低吼。可他紧紧攥住姜堇的手腕,眼底似要喷火。
“姜阿堇。”他声音哑得不行,咬牙切齿地喝她:“老子不是你的鸭。”
-
姜堇是在主卧那张大床醒来的。
这是新年的第一天,窗外天光已大亮。她脑仁是一阵钻心的疼,还有垂放在鹅绒被上的手腕子,一圈生疼。
陈列昨夜是用了多大气力箍住她手腕、推开她?
她昨夜做了些什么……
耳畔是一阵八音盒般叮叮咚咚的儿歌,还是那首:“Little poppy,sweet poppy……”
姜堇从鹅绒床上爬起来。
滕柏仁的轮椅在梳妆台前,指尖抚着八音盒上轻旋的白裙小人。
“Morning sweet poppy。”滕柏仁转过头来跟她打招呼:“起来洗漱吧,你有位老朋友来了。”
姜堇起床洗漱时,滕柏仁仍轻轻哼着那首欧洲中古世纪的童谣。
姜堇一边刷牙,一边盯着盥洗镜中的自己。
滕柏仁心中最神圣的花不是百合,不是玫瑰,而是罂粟。
因为在他生命之初对他最重要的女人,便似罂粟。
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私生女的身份让她见不得光,只能作为他家庭教师的身份进入那栋半山的大宅。
他从小腿疾,过人的经商天赋还未展露,根本无人理会,甚至他的父母。他终日躲在自己卧室,他记得大叶榕过分浓密的枝桠挡在他窗前,让他半点见不得阳光。
他说了好几次,也无人指派佣人来修剪。
是他姐姐,一个人拿着修枝器攀上枝干去,一拉抽绳,机器马达声轰轰作响。她穿着马丁靴一脚踩在树干上,浑不在意地大嚼口香糖。
她从不在意自己私生女的身份,从来都充满野蛮的生命力。
她不是百合,不是玫瑰,她是一株生机勃勃的罂粟。
一个这样的人,怎会突然遭遇车祸身亡呢?
她葬礼的那天,无人来推他的轮椅出席。他一个人坐在卧室窗前,望着那棵细叶榕的枝桠又长了出来,再一次要挡住他窗前的阳光。
后来。
后来他狠辣的经商手段为他争得了一片天地,开始有传言说他将是滕氏的下一任家主。
他找了很多个情人。他不碰她们,只是给她们换上一条条美丽的衣裙,戴上一条条奢豪的珠宝项链。
那是他未曾来得及回馈给姐姐的一切。
可那些情人,她们都有与姐姐肖似的甜蜜容颜,可她们都不像她。
直到他遇到姜堇。
那是一个江城的晚宴上。他在滕氏的地位尚未稳固,竟被派来参加这种等级的宴会。他兴致缺缺,直到一个女人点亮他双眼。
她戴一张黑色蕾丝蝴蝶面罩。他甚至看不清她的容颜,可她跳一曲近乎绝唱的探戈,身上有种旺盛到野蛮的生命力。
滕二少后来命人去查,她却凭空消失了。
他也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命运总是奇妙。
再遇她已是四年后。
有个非洲项目非得他亲自飞过去洽谈,十数小时的飞行令他本就萎缩的双腿发僵。他心情不畅,却不能推拒参观难民营的行程。
想不到在那里见到了她。
她未戴蝴蝶面罩、也未再穿那条红得似火的探戈舞裙,他却一眼认出了她。
她穿简单的T恤配牛仔裤,T恤洗得那样旧,领口松垮垮贴着姣好的胸脯。她晒黑了许多,那样瘦,怀里抱一个黑人婴孩的动作那样娴熟。
似察觉到他的注视,她仰起面孔来冲她笑。
她长得一点不似他姐姐,却又是最像他姐姐的一个。
两人一起回了港岛。不久后外界开始传,滕二少有了个正在交往的女友,两人门当户对,将要订婚。
姜堇洗漱完走出洗手间,滕柏仁已操控轮椅出去了。
姜堇环视一圈屋内。
鹅绒床是她睡的,滕柏仁更喜欢睡在角落的沙发上,阳光照不透,他蜷起自己逐渐萎缩的双腿,好似从小习惯了这般的阴暗。
从三年前签订合约,两人的卧室一直是这般格局。
姜堇走到客厅去。
来的客人是李黎。
姜堇并不意外。
李黎坐在沙发上冲她笑:“姜小姐。”
李黎今天是刻意打扮过的,可身上的奢牌套装是奢牌过季款。倒不是姜堇,穿一件看不出牌子的白衬衫,配丝缎窄脚裤,刚洗过脸,素颜未施粉黛,散发出一种混了薄荷味的茉莉香。
整个人有种毫不费力的矜贵。
李黎怨毒地盯着她,可唇角在笑:“我是想着,我们好久没有约着出去了,姜小姐电话又打不通。最近有个美术展挺有意思的……”
她从手袋里掏出介绍折页放到茶几:“我便贸然登门,想约姜小姐一起去。”
姜堇展颜一笑,执起折页:“我看一看。”
她并未承诺要去,也没说不去。
李黎站起来:“那我先走了。”
离开的脚步匆匆。因为每次见到滕柏仁,李黎都觉得他目光如鹰隼,莫名透着种阴寒。
如果姜雪照真是姜堇,她怎么有本事与这样的男人周旋?
李黎等了一周,没等到姜堇的来电。
她逐渐烦躁起来。
以姜堇的脑瓜子,不难想到自己在姜启川那里吃瘪、肯定有她在背后做手脚。她拿住了姜堇的把柄,可姜堇为什么不联系她?
姜堇这一周内,倒是赴了一次姜启川的约。
姜启川约她喝咖啡。
在一座距江城数十公里的咖啡庄园里,老板爱咖啡成痴,咖啡豆都是从祖国南方空运过来,手冲做得炉火纯青。
姜启川笑着给姜堇呈上一杯:“滕二少珍藏的茶叶不知多名贵,我就不班门弄斧了。还是请小姐喝咖啡罢。”
姜堇笑笑地饮下。
两人都好似没发生上次那档子事。
咖啡入口酸苦,姜堇喝了七年,老实说,她还没喝惯。她总想起七年前读高三,躲在破船舱里熬夜苦读,喝从小超市里买的临期速溶咖啡,是一种黏在上牙膛的甜腻。
一只信封从姜启川口袋里掉落在地。
“不好意思。”他勾腰拾起,很随意放在桌面。
姜堇垂眸瞥一眼。
信封口有意无意露出来的,是陈列用大衣裹着她从酒吧离开的几张照片。偷拍,因距离远而拉大镜头,呈现出极强的颗粒感,看上去更显暧昧亲昵。
姜启川笑道:“黎黎献宝似的把这几张照片拿给我,我说她真还是个小女孩。就凭这几张照片又能证明什么呢,你说是不是,姜小姐?”
姜堇替李黎悲哀了一秒。
李黎自以为与姜启川达成了联盟。姜启川却转头就把她给卖了。
“姜小姐这么神秘,人人都想多了解姜小姐一点,哪里是几张照片足够的。”他眼含笑意,看上去那般儒雅,啜饮一口咖啡。
姜堇想,数十年前,她妈妈应该就是被他这样的笑容迷倒的。
他在暗示她。
暗示他对她身份的调查,比李黎更深更久。
“不过姜小姐,名字其实也就是一个代号而已。”姜启川笑吟吟的:“比如姜小姐是不是叫姜雪照,对我来说其实没差的。我只知道姜小姐跟我做生意,做好了,我们双方都有得赚。”
姜堇点点头:“你说得对。”
姜启川呈出一页合同。姜堇垂眸去看,把她这方的利润压低三个百分点,是笔巨款,可姜启川老谋深算,又还没超过她底线。
姜启川:“姜小姐要是无异议,我们马上可以签合同。”
“这是大事。”姜堇笑道:“我还是多多考虑下。”
她带着合同走了。
不久便是春节,华人世界里的大事。
滕柏仁纵使亲缘关系再淡泊,现在的身份地位摆在这里,照样要回港岛主持局面。姜堇留在江城盯着工程,年前几天照样天天去视察。
大年三十这天,姜启川陪妻子回娘家。
岳父岳母对他仍是那副态度,话里话外指他受妻子娘家荫蔽。真是笑话,若没有他,这公司连在不在都说不清!
喝酒喝得胸口发闷时,姜启川接到一个电话:“姜先生,是否打扰你吃团年饭?”
很好听的粤语,发暗的一把性感嗓音。
姜启川想:单听这把嗓音的话,真不会觉得她就是当年的姜堇。
他问:“姜小姐有什么事?”
“年前太忙,直到今天才有空处理合同的事。如果姜先生方便,我们就赶在年初一前把合同签了。”姜堇噙着笑道:“我就在姜先生院门口,不叫姜先生跑远路。”
姜启川愣了愣:“好,我这就出来。”
姜堇到底是妥协了。
是,毕竟要是她的真实身份暴露。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将什么都不剩。
姜启川套了大衣匆匆出来,姜堇站在劳斯莱斯车前,一件轻薄的白羊绒大衣看起来并不挡风,陈列一袭长款墨色大衣站她身边,倒是替她掩去了更多寒意似的。
她冲姜启川点一点头:“除夕这天,打扰你了。”
“不会,倒是麻烦姜小姐跑一趟。”他掌着院门:“请进来。”
姜堇随他走进院落,却不肯再往里进,俏皮地用粤语开句玩笑:“要派利是的。”
她指指院里一张石雕棋桌:“就在这里签合同吧。”
院里一株红梅,角落里尚有残雪。
姜堇从手袋里掏出一只万宝龙钢笔来,纤细的指节冻得有些发红,握住笔,却忽然转头聆听了阵屋内的动静。
“真热闹。”她挑着唇角:“姜先生说过,你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对吧?”
“是。”姜启川。
“真是……很热闹。”姜堇低下头的动作,令垂落的乌发掩住她面孔。陈列站在她身后,看不到她唇角是否难抑地嘲讽挑起:“热闹又幸福。”
陈列知道她想起七年前的春节。
那是她最后一次在家乡的医院,陪白柳絮过一个寂寥的春节。整个保温桶的饺子拎在陈列手里,被陈列父亲打翻,那个春节,白柳絮连饺子都没吃上。
那时姜家也是这般,欢声笑语,和乐融融。
姜堇挥笔签下自己的名字,又拿印鉴印上。
姜启川也是带着印章出来的,随之签名。
姜堇笑着对他伸出一只手:“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姜启川回握过来。
姜堇心想,原来她亲生父亲的手,握起来是这样的。不似陈列的手那般干燥温暖,也不似滕柏仁的手那般潮湿阴寒。不知是否常打高尔夫的缘故,他掌心存着厚茧,让人好似触不到他真实的体温。
从姜家出来,姜堇却没立即上车。
她叫陈列:“走走。”
姜家所在的富人区僻静,幽深的长巷里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黑色铸铁的法式雕花。姜堇一路往前走,转过一个巷口,环境却急转直下,到了普通人生活的小区。
陈列想:世界好像从来就是这般荒唐。
一条街,足以隔出两群人迥然的命运。
这里也僻静,人人都在家团年。只有两个小女孩,戴红色毛线帽,好似趁家人不注意,从家里溜出来放手持烟花。
站在电线杆下,火光就那么一点点大。拢在手掌间,很珍惜的模样。
姜堇走过去笑问:“可以给我一支吗?”
“本来是不给你的。”小女孩仰起面孔。
“嗯?”姜堇挑唇。
“但是你好好看。”小女孩把一支烟花塞她手里:“就给你吧。”
“谢谢。”
院落里有人唤她们回去,她们一溜烟跑了。
姜堇叫陈列:“火机。”
陈列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来,带出他的烟盒。
这么多年过去,他还是抽很便宜的烟,又便宜又烈。
姜堇瞥一眼他的烟盒:“想抽就抽吧,大过年的。”
陈列衔了支烟在嘴里,点燃了火,又用打火机去点她手里的烟花。
打火机咔嚓咔嚓的声响间,姜堇压低声笑倒:“其实当年,我也买了些这样的手持烟花。”
当年若不是陈列的父亲找过来,她本打算和陈列一起放的。
没想到,小女孩给姜堇的烟花受了潮,怎么样也点不燃。
姜堇嘲讽地勾一勾唇角:“说不定,我当年买的烟花也受了潮,还是没放的好,这样我就永远不知道它是不是点不燃。”
“我总还能想象点燃它的快乐。”
陈列又试着擦了几次火石,烟花就是点不燃。
“算了。”姜堇耸了耸肩:“走吧。”
陈列往劳斯莱斯走去。
“陈先生。”姜堇笑着叫住他:“我是说,你走吧。”
陈列一怔。
“走吧。”姜堇笑着:“趁我没后悔。”
“滕……”陈列刚一开口,就被她打断。
她说:“你走,其他的事不用管。”
陈列从未想过,他有一天的离开会是这样。
甚至没有收拾任何随身物件,顺着一面红砖墙,就这样往前走去。
走出数十米远后,他终是忍不住回了一下头。
墙角尚有积雪。姜堇站在那根电线杆下,手里握着支永远点不燃的烟花。陈列以为七年后的她丰腴些了,其实不然,单这样远远望着她侧影的话,还是单薄得过分。
她始终低着头。
还是和七年前一样,始终没有看陈列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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