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话呢。”秦惕看了时涢一眼,脚上没闲着往辛不言腿上踢,“以后找机会还给他,行了,人到齐了,说点正事。”
时涢从善如流地放下交叠的腿,杨冬凛喝完水,沉默着从窗边拖过一把椅子,在秦惕对面坐下,形成一个临时“议会圈”。
“还找机会还给他,他不给你皮剥了都算念旧情。”
辛不言躲开那一下,嘀咕着“过河拆桥”,起身去床边的柜子前蹲下,手指按上侧面的隐藏凹槽,柜门无声滑开,他一阵倒腾,回来后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那是一个做工精致的扁平黑色方块,金属外壳虽然有部分磨损,但依旧不像是市面上流通的货物,辛不言手指在侧面滑动一下,方块转折处投射出蓝光,在上方形成一个放射状空间。
流动的频响曲线缓慢显现。
是一个专业录音设备。
“来吧,你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辛不言摆摆手示意秦惕可以开始了,“你从头到尾详细说一遍,至于细节……”
他朝时涢颔首,“修正部分就麻烦时先生了。”
两把枪,一部精密设备,静静躺在四人围坐的玻璃桌上。
前半部分,时涢只是补充了女人腐烂的事实,秦惕的口述并没有出现任何偏离现实的部分,但在打开门,复生感染者接近幸存者那一段明显出现严重的逻辑错乱。
“我在时涢的帮助下,确认感染者已经失去人类意识,开枪击毙了那具‘尸体’,她弟弟跑过来想要……”秦惕语速平稳,却突然卡壳,他自己也发现什么不对劲,但说不上来,深吸一口气才继续:“想要靠近她,被林景崇拉住了。”
他说完,再次看向时涢。
如同补给站向他求证门到底有没有锁,眼里尽是求证。
这就是他找时涢帮忙的原因。
有很多细节被大脑刻意模糊,像废弃工业园那些说不明白的关键衔接点一样。
意料之中的,时涢蹙眉,轻轻摇了摇头。
杨冬凛和辛不言也看过去。
“是复生感染者的弟弟先冲出来要开门,被我们当时的同伴林景崇和我一起拉住,你才开的门。”时涢迎上秦惕的目光,语气肯定,带着旁观者特有的,置身事外的冷静,“然后我确认感染者不属于人类,想要先一步处理复生感染者,你再开的枪。”
秦惕眉头紧锁,他记得夺枪那一段,可击毙复生感染者的记忆无论怎么回溯,每一次的行动,先后顺序都不一样。
秦惕眼里闪过一丝不确定的茫然,时涢却示意他继续。
“尸体上被我击倒后,玫瑰纹活性增强腐烂了……”
“不对。”这句明显脱离现实,时涢不等秦惕继续说,干脆打断他,“你们说的……”
他顿住,这个“你们”出现得突兀,时涢意识到他依然无法适应地表某些口语习惯,轻咳一声:“那个黑色的玫瑰纹在尸体倒地后,是活性减弱不是增强,过程大概十几秒,你当时看了挺久,和她弟弟确认过。”
“嗯。”秦惕实在是想不起来那些细节,只能应答一声。
整个录音过程,杨冬凛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直到所有细节核对完毕,辛不言关闭录音设备,他才开始动。
“秦哥。”杨冬凛再次起身,给时涢倒了水,“你的症状很典型,必要时候可以进行外部干预。”
他意有所指,秦惕闭了下眼。
将时涢牵扯进来已经是无奈之举。
如果连他自己的记忆都不可信,那又该相信什么。
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一个发疯的屠夫,还是守住人类尊严的警戒线。
“嗯。”秦惕没出现多少抗拒情绪,简单应答后看着辛不言,“时涢的临时ID卡给我,我带他过去。”
突然被点名的时涢愣了一下。
他没有领到什么ID卡,刚进缓冲区就被秦惕“打劫”了,想来是早有预谋。
“我动了点手脚,把少爷安排在你隔壁了。”辛不言起身回到储存柜,小心放好录音盒,抽出两张ID卡,“少爷还改了个名,要不是入检口打过照面我还找不着呢。”
时涢看向辛不言。
什么时候打的照面?
他在入检口明明只见过他们口中这位“老杨”。
“啧。”时涢不满地发出一声抗议。
秦惕知道时涢这一声是因为“被安排”的不爽,尴尬地挠挠眉心,接过两张ID卡。
“现在是配给品发放购买的时间,我先带你熟悉一下。”他站起来,看着时涢,“出去和你解释。”
"我根据你的坐标再去补给站确认一下。"
杨冬凛拎起步枪,话还在屋里,人已经带门出去了。
正值饭点,模拟穹顶渐暗,配给点和购买商店集中在一条长街,刚进入地下城的幸存者如潮水,在街边起起伏伏,竟真有点热闹。
这里没有高楼大厦,所有建筑像被挤压的火车车厢,高高低低排列出去,闪烁霓虹灯提前开启,星星点点照出一条人来人往的路。
“临时ID卡里有足够的数字货币,支撑隔离期十五天基本生活开销,十五天结束后会统一回收。”秦惕走在他前面,离得很近,确保时涢能听清他说话也不会被人群挤散,“我俩在B区,每个区都有固定发放配给物的地方,这条街尽头是官方食堂,定时开放,周边这些——”
秦惕打量了一下吆喝的路边食品,轻声说:“周边这些比食堂好一点。”
闻言,时涢跟着看过去。
那是一个架起来的烧烤摊,只不过与天空城的比起来简陋许多,围了不少人,架子上烤的多是素菜和午餐肉罐头,还有一些他没见过的条状包装食物,外表看起来像牙膏,以及在旁边堆起来的瓶瓶罐罐。
“那是营养膏。”秦惕向他解释,“是地下城乃至地表普遍的充饥食品,你去食堂大多数时候只能领到这个。”
时涢停下脚步,问道:“好吃吗?”
听起来似乎不太行。
但他觉得新奇。
“你尝尝不就知道了。”秦惕说着,已经往那边去了。
这是地表给时涢的第三个下马威。
“好吃吗?”
秦惕眼底含笑,将几分钟前时涢的疑问全数奉还。
时涢没接话。
时涢拧着眉。
时涢的嘴巴在和大脑谈判。
“你故意的。”艰难咽下嘴里的膏体,时涢嗓子眼差点冒烟,一字一顿,“好难吃,还不如压缩饼干。”
“我冤枉啊,好不好吃又不是我说了算,你吃过才知道。”秦惕满意递上水,脸上全是得逞的狡黠,“吃不惯给我吧。”
时涢用吃了一口的营养膏和秦惕交换了水,诧异道:“你要吃?”
“我不吃。”秦惕语气里满是嫌弃,“狗都不吃。”
时涢咬牙切齿:“那刚子吃不吃?”
这是还惦记着“认狗当哥”那一茬。
“刚……”秦惕有点语塞,干巴巴道:“刚子也不吃这个。”
正在喝水的时涢控制不住笑了一声,差点被呛到,正欲开口,余光中往这边走来的熟人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是陆静。
她换了套新的衣服,看起来比连夜赶路那几天精神许多。
时涢看了看秦惕,他好像不意外在这里碰到陆静。
或者说,他本就是来这里跟陆静汇合的。
仔细想想一路上秦惕跟陆静的交流比较多,什么时候达成某些交易也说不一定。
更何况陆温许被地下城研究所带走这个消息,也是秦惕告诉自己的。
思索间陆静已经走过来,张口想打招呼,看口型似乎想接着喊什么“刚子哥”。
“秦惕。”身边人先开了口,及时纠正那个未出口的假名,还带着没来得及收敛的笑意。
时涢垂眼喝水,不打算介入两人之间的交谈。
先不说秦惕和陆静近乎坦诚的交易到底是什么,他根本不想牵扯进去。
哪成想陆静还真以为他和秦惕是一条绳上的,等着时涢说话。
偏偏秦惕这个时候跟哑巴了一样,什么都不说,也不解释。
“……时喻。”
时涢硬着头皮,报上临时ID卡登记的名字。
秦惕收起笑,表情冷了下去。
不知道是因为这个假名,还是别的什么。
但时涢没注意到。
察觉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陆静哂笑:“看来,当事人没有协调好。”
“什么?”时涢懵了一瞬,向秦惕递去质问的眼神,“协调什么?”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秦惕神色恢复如常,将手中时涢吃了一口的营养膏重新盖好,“带路吧。”
陆静会意,不再纠结两人之间到底有没有沟通过,转身欲走。
时涢本能想拒绝,但陆静的眼神又让他犹豫。
关于她妹妹陆温许的潜在信息,像一条无形的线,牵动他继续往前走,踏上这条秦惕为他铺的路。
小女孩对自己的亲近绝不是一见如故,更难解的是,为什么在补给站那个感染者“死而复生”时,陆温许会与他出现相似的异常反应。
对上秦惕等待的目光,时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刚想说“好”,却见秦惕脸色一变。
随即,那股奇异的花香又混着地下城潮湿的空气钻入鼻尖,一股热流毫无征兆冲出鼻腔。
时涢条件反射抬手捂住鼻子,鲜血已经从指缝渗出,滴落在地下城入口工作人员给他的白色外套上,晕开刺目的红。
又来了。
陆静被他的鼻血吓了一跳,低下头从衣服口袋掏着什么,摸遍全身四个口袋才想起来,自己的衣服是今天下午用临时ID卡新买的,兜里比脸干净。
还没抬头便听到一阵骚乱,不远处围集的人群骤然炸开,像惊飞的鸟群,一瞬间尖叫和踩踏声充斥狭窄街道。
谁都没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用头发丝想想就知道,除了玫瑰虫感染,就是当众杀人也搞不出这么大动静。
“秦惕!”时涢抓住秦惕要来帮自己忙的手,语气急躁,“骚乱会招来巡逻队,走!”
秦惕被奔逃的人流撞了一下,顺势搂住时涢,与陆静对视一眼,快步滑进一道阴暗小巷。
地下城道路属实错综复杂,建筑规划满满当当,时涢目前为止见过最宽敞的地方,就是刚出电梯那个配给站广场。
好处是容易摆脱人流,这个环境下躲躲藏藏就跟老鼠回家一样。
时涢被自己的想法逗笑,肩膀被秦惕箍得死紧,还是控制不住抖了两下。
捂着鼻子的手满是鲜血,顺着下巴划过脖颈,他这身衣服算是彻底报废了。
不知道的闻一闻这个血腥味还以为时涢杀人了。
“你还挺能苦中作乐。”秦惕奇怪地看了一眼弯着眼睛的时涢。
“不然呢。”时涢贴着秦惕的脚步,尝试放开鼻下的手,鼻血又争先恐后涌了出来,只好再次捂住,“我要哭吗?那怪不好意思的。”
陆静在他们身后笑了一声:“你俩还挺有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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