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冬,来得暴烈而迅疾。凛冽的寒风裹挟着雪粒子,如同砂砾般抽打着铁壁关的每一寸砖石。狄人沉寂多日后,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斥候飞马来报:狄人主力三万,绕开所有常规防线,如鬼魅般出现在绝鹰岭!
绝鹰岭,地势险绝,壁立千仞,终年积雪,飞鸟难渡。这本是一条被所有兵家视为天堑的死路!狄人如何能大军通行?唯一的解释,便是有人为其指路,打通了不为人知的秘径!
中军帐内,气氛凝重如铁。巨大的沙盘上,代表狄军主力的黑色狼旗,已插在绝鹰岭隘口,虎视眈眈地俯瞰着关内腹地。
萧砚脸色铁青,一拳重重砸在沙盘边缘:“绝鹰岭!他们怎么会出现在绝鹰岭?!”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炬,扫向帐内诸将,最后定格在沈青身上。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沉痛。
秦无咎站在阴影处,灰袍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他声音平淡无波,却字字诛心:“将军,绝鹰岭后山,确有一条隐秘栈道,年久失修,常人难行。但……若有人以‘勘测地形’为名,暗中修缮,再以‘千面’之术引路……”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矛头直指沈青和苏挽霓!
恰在此时,一名亲兵脸色煞白地冲入帐中,手中捧着一支染血的狼牙箭,箭杆上绑着一卷羊皮:“将军!关外……关外射来的!指名……给沈公子!”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青身上。
萧砚一把夺过羊皮卷,展开。上面是歪歪扭扭的狄文,字迹虽丑,意思却清晰无比:
“沈兄弟,鹰愁涧未成,绝鹰岭功成!约定之物已备,待破关之日,荣华共享!—— 赫连铁木。”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萧砚脑中炸响!赫连铁木,狄人此次南征的主帅!鹰愁涧!绝鹰岭!约定之物!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在他心上!他猛地看向沈青,眼中最后一丝信任彻底碎裂,只剩下被背叛的滔天怒火和撕心裂肺的痛楚。
“沈青!” 萧砚的声音如同受伤的猛兽在咆哮,他抽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沈青咽喉,手臂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你还有何话说?!”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炉火噼啪作响和萧砚粗重的喘息。将领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剑拔弩张的兄弟二人。
沈青站在那里,脸色比帐外的雪还要苍白。他看着那封伪造的密信,看着萧砚指向自己的剑尖,看着秦无咎眼中一闪而过的冰冷得意。他没有辩解,没有愤怒,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悲凉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
“砚哥,” 沈青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若说这是构陷,你可信?”
“构陷?!” 萧砚怒极反笑,剑尖又逼近一分,“赫连铁木的亲笔信!绝鹰岭的秘道!秦先生的占卜!还有你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这一切都是巧合?!沈青!你当我萧砚是傻子吗?!你对得起当年结义的血酒吗?!”
沈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晃,寒毒在心绪激荡下猛烈翻涌,一股腥甜涌上喉头,又被他死死咽下。他看着萧砚眼中燃烧的恨意,忽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惨淡至极的笑。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他猛地转身,不再看萧砚,对着帐内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决绝的冷厉:“‘夜枭’听令!集结!随我——驰援绝鹰岭!”
“沈青!你敢!” 萧砚目眦欲裂,提剑便要阻拦。
“拦住他!” 沈青头也不回地厉喝一声。苏挽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闪出,手中短匕精准地格开了萧砚的剑锋,虽然被震得踉跄后退,却为沈青争取到了时间。沈青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帐外,翻身上马,带着集结起来的“夜枭”死士,头也不回地冲入了漫天风雪之中,直扑绝鹰岭!
“追!给我追!” 萧砚几乎咬碎钢牙,一脚踹翻面前的案几,率领亲卫铁骑,带着满腔的怒火和被背叛的痛楚,紧随其后,追向那风雪弥漫的绝命隘口。
秦无咎望着两拨人马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丝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他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一枚刻着“离”卦的龟甲,低声呢喃:“相生相克,终归相残……此乃,天命。”
绝鹰岭隘口,风声如鬼哭狼嚎,卷起的雪沫遮蔽了天日,能见度不足十步。狄人的黑色旌旗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兽。
沈青率领的“夜枭”人数不多,却个个是精锐死士,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和苏挽霓的诡谲指挥,竟在狭窄的隘口处死死挡住了狄人先锋军的冲击,如同楔入巨兽咽喉的一根毒刺。战斗惨烈异常,雪地被鲜血染红,又被新雪覆盖,尸体迅速冻僵。
当萧砚带着满腔怒火和亲卫铁骑赶到时,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景象:沈青浑身浴血,墨青色的斗篷早已破碎不堪,脸色白得透明,却如同不知疲倦的修罗,挥舞着一柄短剑在狄人中厮杀。他每一次挥剑,每一次格挡,动作都带着一种近乎透支的疯狂,肩胛处的伤口崩裂,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在极寒中冒着丝丝热气。苏挽霓则如同暗夜中的红蝶,身形飘忽不定,手中弯刀带起道道幽蓝的弧光,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狄人的惨叫。她身上也添了数道伤口,动作却依旧狠辣精准,死死护在沈青侧翼。
“叛徒!拿命来!” 萧砚眼中只有沈青那浴血奋战的身影,滔天的恨意和痛苦瞬间淹没了理智。他厉喝一声,不顾前方混乱的战局,策马挺枪,如同一道燃烧的雷霆,直刺沈青后心!枪尖撕裂风雪,带着必杀的决绝!
“公子小心!” 苏挽霓的尖叫声被风雪吞没大半。
沈青似乎背后长了眼睛,在枪尖即将及体的刹那,猛地拧身!他没有完全躲开,只是避开了后心要害!
“噗嗤——!”
冰冷的枪锋狠狠刺入了他右肩胛下方!强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从马背上带飞,重重摔落在冰冷的雪地上!鲜血如同泉涌,瞬间染红了大片白雪。
“呃……” 沈青闷哼一声,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寒毒在重创下彻底失控,一股冰蓝色的气息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毛孔散逸出来,周围的雪花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
萧砚一击得手,勒马停在沈青面前,染血的枪尖指着地上的人,眼中燃烧着痛恨与疯狂的火焰:“沈青!你勾结狄人,引狼入室!今日,我便替枉死的将士,替这铁壁关的百姓,清理门户!”
沈青躺在冰冷的雪地里,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染红了身下的白雪。他看着高高在上、枪指自己的萧砚,看着对方眼中那刻骨铭心的恨意,脸上却忽然浮现出一抹极其复杂、带着释然和悲怆的笑容。那笑容刺痛了萧砚的眼。
“砚哥……” 沈青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地穿透风雪,“你看……那边……”
他用尽力气,抬起未受伤的左臂,指向隘口上方一处陡峭的悬崖。
萧砚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悬崖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苏挽霓的身影!她红衣猎猎,在狂风暴雪中宛如一团燃烧的火焰。而她脚下,狄人此次南征的主帅——赫连铁木,正被她用弯刀死死抵住咽喉!赫连铁木脸上充满了错愕、惊怒和难以置信,他身边护卫的狄人精锐,竟已被悄无声息地解决了大半!
“赫连铁木已伏诛!” 苏挽霓清越的声音在风雪中炸响,带着内力,清晰地传遍整个战场,“狄人听着!尔等主帅已被擒!栈道已毁!投降不杀!”
什么?!萧砚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栈道已毁?赫连铁木被擒?这……这怎么可能?!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悬崖上,赫连铁木眼中闪过一丝狰狞,猛地挣脱苏挽霓的钳制,反手拔出腰间淬毒的匕首,嘶吼着扑向苏挽霓:“贱人!一起死吧!”
“苏挽霓!” 沈青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从雪地上弹起,如同扑火的飞蛾,用尽最后的力量,狠狠撞向扑向苏挽霓的赫连铁木!
“噗——!”
赫连铁木的匕首,狠狠刺入了沈青的后心!同时,苏挽霓的弯刀,也精准地划过了赫连铁木的脖颈!
滚烫的鲜血,从沈青口中狂喷而出,溅了赫连铁木满头满脸,也溅在了冲过来的萧砚的铠甲上!那鲜血,带着刺骨的寒意!
沈青的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悬崖边缘,身下是万丈深渊。他最后看了一眼冲过来的、目眦欲裂的萧砚,嘴唇翕动,似乎在说:“……清白……”
赫连铁木捂着喷血的脖子,眼中充满了疯狂与不甘,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盯着萧砚,用狄语嘶吼出一个名字:“烛……龙……骗……局……” 话音未落,便被苏挽霓一脚踹下了悬崖!
主帅毙命,栈道被毁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狄军中蔓延。原本凶悍的狄人士气瞬间崩溃,如同无头苍蝇般开始溃散。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
萧砚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长枪“哐当”一声掉落在雪地里。他看着倒在悬崖边、气息奄奄的沈青,看着那被鲜血浸透的、单薄的身体,看着苏挽霓扑到沈青身边,徒劳地用手捂住他后心那个恐怖的伤口,鲜血却不断从她指缝中涌出……
一切都明白了。
什么通敌叛国!什么引狼入室!
沈青是故意背负骂名,以身入局!
他利用秦无咎制造的猜疑和那封假信,将自己置于被怀疑的绝境,让狄人以为他走投无路真的叛变!他假意投敌,以“献上铁壁关布防图”和“打开绝鹰岭秘道”为饵,获取了赫连铁木的信任!而苏挽霓,则凭借“千面”之术,早已混入狄人高层,并在最关键的时刻,配合沈青完成这惊天逆转的斩首行动!栈道,是他们里应外合毁掉的!赫连铁木,是他们合力击杀的!
沈青用自己的命做诱饵,用自己的清白做赌注,演了一场给所有人看的大戏!只为在最不可能的地方,给予狄人最致命的一击!只为……证明他自己和苏挽霓的清白!只为……守护这铁壁关!
“阿青——!!!”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悲吼,从萧砚胸腔中迸发出来,撕心裂肺!他踉跄着扑到沈青身边,手足无措地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血,想要去捂,却又怕弄疼了他。
沈青躺在冰冷的雪地上,眼神已经开始涣散,脸色白得像雪,唯有唇角的鲜血红得刺目。他看着萧砚,眼中没有了恨,没有了怨,只有一片释然的平静和深藏的眷恋。
“砚……哥……” 他艰难地抬起染血的手,似乎想触碰萧砚的脸,却无力地垂下。
“我在!阿青我在!” 萧砚紧紧抓住他冰冷的手,声音哽咽,大颗大颗滚烫的泪水砸落在沈青脸上,与冰冷的血水混在一起。
沈青的嘴唇翕动着,气若游丝:“苏挽霓……可信……秦……” 他猛地咳出一大口带着冰碴的鲜血,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扯开了自己胸前早已破碎的衣襟!
在染血的、苍白的肌肤上,在心脏的位置,一个繁复而神圣的图腾,正散发出微弱却清晰的、金蓝交织的光芒——左日煌煌,金乌展翅;右月幽幽,螭龙衔尾!日月交辉,轮转不息!
“这……这是……” 萧砚如遭五雷轰顶!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胸口,那枚紧贴肌肤的祖传护心镜背面,同样的图腾正隔着冰冷的铁甲传来滚烫的灼热感!仿佛在呼应!
沈青看着萧砚震惊到无以复加的表情,眼中最后一丝光芒渐渐熄灭,嘴角却勾起一抹极其微弱、近乎虚幻的弧度,仿佛在说:你看,我们……本就……一体……
他的手,无力地垂落。那双曾经清澈如星的眼眸,缓缓闭上,再无生息。只有心口那日月图腾的光芒,在风雪中微弱地闪烁了几下,最终彻底沉寂。
“阿青——!!!”
萧砚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紧紧抱住沈青冰冷下去的身体,如同抱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又像是抱着自己碎裂的心魂。风雪呼啸,卷起染血的雪沫,仿佛天地都在为这手足断义、阴阳永隔的一幕而悲泣。
苏挽霓跪在一旁,红衣被血浸透,她看着沈青安详却毫无生气的脸,又看向抱着尸体、失魂落魄的萧砚,眼中金芒剧烈闪烁,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一种跨越轮回的悲悯。她张了张嘴,最终只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
胜利的战场,死一般寂静。只有萧砚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在绝鹰岭的风雪隘口,久久回荡。他赢了这场仗,却永远失去了最信任的兄弟。而这一切的背后,都指向那个如同幽灵般存在的——秦无咎!
“为什么……秦无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砚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向灰蒙蒙的天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充满了不解与滔天的恨意。他不明白,一个救过他命、屡次帮助他们的军师,为何要设下如此恶毒的死局,生生离间他们兄弟,将沈青逼上死路!这究竟是为什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