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元年春，帝京长安。
连绵阴雨浸泡着朱红宫墙，青石板路倒映着惶惶人影。三日前，钦天监急报“荧惑守心，紫薇晦暗”，举朝震动。此刻的太极殿内，新帝**赵珩**端坐龙椅，玄色冕旒下眸光沉沉。这位年仅二十的帝王，登基不过百日，眉宇间已凝着远超年龄的威压。他指节轻叩御案，目光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在那份摊开的黄河决堤奏报上。
“荧惑守心，主政乱？”赵珩声音不高，却似寒冰坠玉盘，“依诸卿之见，是朕德不配位，还是这天象……在替谁说话？”
殿内死寂。老臣们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接这诛心之问。
“陛下。”钦天监正**史玄素**颤巍巍出列，“天象示警，当停新政，祭天禳灾……”
“祭天？”赵珩忽地轻笑，笑意未达眼底，“祭了二十年，黄河溃了十七次！今日朕偏要问问——”他猛地起身，冕旒珠玉碰撞作响，“这朗朗乾坤下，可有人才，敢以‘人事’抗‘天命’？！”
话音未落，殿外骤起喧哗！
“报——！河南学子谢衡，擅闯宫门，击登闻鼓！言有治河安民十策献于陛下！”
满殿哗然！登闻鼓乃鸣冤之物，擅击者杖一百！
赵珩眸中精光一闪：“带上来！”
两名禁军拖着一人踏入大殿。那人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衫，后背被雨水和血渍浸透，显是刚受了杖刑。他挣脱禁军，踉跄跪地，脊背却挺得笔直如青松。
“草民谢衡，叩见陛下！”
赵珩居高临下：“你可知，擅击登闻鼓，是死罪？”
“知！”谢衡抬头。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淬了火的星辰，带着焚尽阴霾的锐气，“然河南道三百里泽国，浮尸塞川！草民若因惧死而缄口，与帮凶何异？！”
他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砸在寂静的大殿上：
“荧惑守心？天象可畏？然《易》有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灾不足惧，惧在人心萎靡，惧在因循苟且！水患根源，在河道淤塞、堤防失修、吏治**！与其耗费巨资祭天祈禳，不如清河道、筑坚堤、斩蠹虫！此乃草民《河清十策》——”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被血水雨水浸透的绢帛，高高举起！绢帛边缘破损，字迹却力透纸背，如刀刻斧凿！
“好一个‘天行健’！”赵珩抚掌而赞，眼中激赏如烈火灼灼，“呈上来！”
内侍接过绢帛展开。赵珩越看神色越亮！策论条分缕析，从“以工代赈清淤法”到“分段包干堤防制”，从“严惩河工贪墨”到“兴修水库调蓄”……字字务实，句句如刀，直指沉疴！尤其最后一条“摊丁入亩，减赋安民”，更是石破天惊，直刺豪强兼并之弊！
“好！好！好！”赵珩连赞三声，冕旒震动，“此策若行，何愁河不清，民不安？！谢衡！朕问你，此策锋芒所向，可知会触怒何人？”
谢衡朗声道：“触怒蠹虫，何惧之有！为君分忧，为民请命，九死不悔！”
那“九死不悔”四字，如同金玉相击，在殿中回荡。赵珩心口那枚贴身佩戴的蟠龙玉佩，竟隐隐传来一丝微弱的灼热感。
三日后，金殿传胪。
谢衡青衫换绯袍，立于状元之位。赵珩亲赐“金殿玉笏”，当庭擢升其为翰林学士，参知政事，主理新政！
是夜，琼林苑赐宴。
新科进士们簪花饮酒，意气风发。谢衡却独坐水榭一角，望着池中倒映的宫灯出神。后背杖伤未愈，火辣辣地疼，更疼的，是史玄素等人离席时投来的阴冷目光。
“谢大人志存高远，锋芒毕露，可觉这宫阙之水……寒凉刺骨？”一道清越女声自身后传来。
谢衡转身，只见一宫装丽人立于牡丹丛中。她云鬓高绾，金步摇在月色下流光，容颜绝丽，眉宇间却笼着淡淡哀愁，正是新晋贵妃**苏挽霓**。她手中拈着一朵盛放的“洛阳红”，指尖轻抚花瓣。
“贵妃娘娘。”谢衡躬身行礼。
苏挽霓将牡丹递向他，花蕊深处，一点露珠晶莹如泪：“群芳争艳，独此株‘日曜’开得最烈。然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人可知，越是明耀之物，越易招致阴寒侵蚀？”她声音轻柔，意有所指，“譬如这天象，今日是荧惑守心，明日……谁知又是什么？”
谢衡目光扫过那朵牡丹，花瓣边缘隐有焦痕，似被无形寒气侵蚀。他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谢娘娘提点。然衡只知，赤日行空，自有涤荡阴霾之力。纵有寒霜，亦难掩其辉。”
苏挽霓深深看了他一眼，眸底金芒一闪而逝：“好一个‘赤日行空’……望大人，守得住这份灼热本心。”说罢，她将牡丹放入谢衡手中，转身没入重重花影。
牡丹入手微凉，谢衡低头，赫然发现花心处藏着一枚折叠的极小纸笺。展开，一行娟秀小字：
> **“钦天有异，河图将现；烛龙闭目，祸起萧墙。”**
宴席将散，一瘦弱书生踉跄奔至谢衡面前，扑通跪倒，重重叩首：“学生陆九章，叩谢恩公再造之恩！”
谢衡连忙扶起。此人正是殿试当日，因紧张过度晕厥于大殿，被谢衡以银针刺穴救醒的寒门学子。若非谢衡及时施救，他必因“御前失仪”被黜落。
“陆兄不必如此，举手之劳。”谢衡温言道。
陆九章眼眶通红：“于恩公是举手，于九章却是性命前程！学生家徒四壁，唯有一块祖传的‘河洛铁算盘’。”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锈迹斑斑的古老铁算盘，算珠竟是由黑曜石与白玉雕琢，隐隐构成河图洛书之形。“此物虽陋，却能推演数理，规避凶吉。学生愿以此物相赠，他日恩公若有驱策，陆氏子孙，万死不辞！”
谢衡本欲推辞，指尖触及算盘刹那，一股奇异的温热感顺着手臂涌入心口！那沉寂的日月图腾竟微微灼烫了一下！他心念电转，郑重接过算盘：“好，此物我暂为保管。陆兄既通数理，新政清丈田亩、厘定税赋，正需此等人才。我明日便荐你入户部清吏司。”
陆九章激动得浑身颤抖，再次叩首：“愿为大人前驱，虽九死其犹未悔！”
这一刻的誓言，如同一颗因果的种子，悄然埋入轮回的土壤。
夜深，紫宸殿灯火通明。
赵珩屏退左右，只留谢衡一人。他褪去龙袍，只着常服，亲自为谢衡斟茶。
“谢卿，”赵珩指着御案上摊开的《河清十策》，眼中再无朝堂上的冷峻，唯有灼灼期许，“此策若行，必遭反噬。朕……可能护不住你。”
谢衡撩袍跪地，心口那枚蟠龙玉佩隔着衣料传来帝王的体温：“陛下以国士待臣，臣必以国士报之！新政利在千秋，纵斧钺加身，粉身碎骨，臣亦往矣！此心此志——”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烈日灼灼，穿透殿宇，直刺苍穹，“——昭昭如日月，可鉴天地！”
话音落下的瞬间，异象陡生！
殿外阴沉的夜空，厚重云层竟被一道无形之力撕裂！清冷的月光与一缕微弱的、却炽烈无比的金色光柱同时垂落，透过高高的窗棂，恰好交汇在谢衡身上！他心口位置，衣衫之下，那日月图腾骤然亮起，金蓝光芒透衣而出，虽一闪即逝，却清晰无比！
赵珩手中的茶盏“哐当”落地！他死死盯着谢衡心口，又猛地捂住自己胸口——那里，蟠龙玉佩滚烫如烙铁！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浩瀚而古老的悸动与共鸣，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他体内轰然苏醒！
“你……”赵珩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谢衡不明所以，只觉方才一瞬气血翻涌，此刻已恢复如常。他见赵珩失态，只当帝王忧心国事，恳切道：“陛下？可是龙体不适？”
赵珩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惊涛骇浪，扶起谢衡，目光复杂难辨，最终化作一声长叹：“谢卿……朕与卿，当如日月相济，共辟这浑浊世道！”
殿外，苏挽霓隐于廊柱阴影中，望着殿内短暂交汇又分离的日月之光，指尖一枚牡丹花瓣悄然化为飞灰。
“日月同辉……天道，你这次下的注，未免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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