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壁关的春来得迟，三月的风仍裹挟着刺骨的寒意，刮得城头旌旗猎猎作响。
萧砚站在关隘最高处的瞭望台上，目光沉沉地望向关外。自那日结义后，他与沈青并肩作战，屡次击退狄人小股游骑的侵扰，渐渐在军中崭露头角。如今，他已升任铁壁关左营副将，统领五百精锐，负责西侧防务。而沈青虽因体弱不能冲锋陷阵，却凭借过人的洞察与筹谋，被提拔为军中“暗察使”，专司情报刺探与军情推演。
“砚将军。”身后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
萧砚回头，见沈青披着一件墨青色的斗篷，脸色仍有些苍白，但眉眼间已少了往日的病气，多了几分沉稳。他手中捧着一卷羊皮地图，指尖冻得微微发红。
“怎么上来了？风大。”萧砚皱眉，下意识解下自己的大氅，不由分说地裹在沈青肩上。
沈青一怔，耳尖微热，低声道：“秦先生到了，正在营帐中等你。”
“秦先生？”萧砚挑眉。
“就是前日我与你提过的那位游方术士。”沈青解释道，“他在关外救了几名被狄人掳掠的百姓，又通晓星象占卜，据说能预知吉凶。我想着……或许对军情有用。”
萧砚沉吟片刻，点头道：“走，去见见。”
军帐内，炭火正旺。
一名身着灰白长袍的男子背对帐门而立，正仰头望着帐顶悬挂的一幅星图。他身形瘦削，长发以一根木簪松松挽起，袖口绣着繁复的星纹，整个人透着一股超然物外的气息。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身。
萧砚这才看清他的面容——约莫三十余岁，面容清癯，一双眼睛却幽深如古井，仿佛能洞悉人心。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眉心，有一道极浅的银色纹路，形如弯月，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秦无咎，见过萧将军。”男子微微一笑，拱手行礼，声音温润如玉，却莫名让人感到一丝疏离。
萧砚还礼，直截了当道：“听闻先生通晓天象，能预祸福？”
秦无咎目光微动，似笑非笑：“天机难测，不过略通皮毛。倒是将军与沈公子……”他顿了顿，视线在二人之间轻轻一扫，“命格相合，气运相连，实属罕见。”
沈青指尖一颤，下意识看向萧砚，却见对方神色如常，只是眉头微蹙：“此话何意？”
秦无咎笑而不答，转而从袖中取出一枚青铜罗盘，指尖轻点，罗盘上的磁针竟无风自动，缓缓指向西北方向。
“三日后，狄人将有一支精锐自‘鹰愁涧’偷袭粮道。”他淡淡道，“若将军信我，可提前设伏。”
萧砚与沈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疑。鹰愁涧地势险峻，素来人迹罕至，狄人从未从此处进犯。
“先生如何得知？”沈青问。
秦无咎抬眸，目光深邃：“星象所示，信与不信，全在将军。”
三日后，萧砚率两百精锐埋伏于鹰愁涧。
果然，一队狄人轻骑趁着夜色悄然潜入，意图烧毁关内粮仓。萧砚早有准备，一声令下，箭雨如蝗，狄人猝不及防，死伤惨重。此战大捷，萧砚名声大噪，被擢升为铁壁关主将，统领三军。
而沈青的情报网也在秦无咎的指点下愈发精密。他培养了一批擅长伪装与潜伏的“夜枭”，潜入狄人部落，截获密信，甚至策反了几名狄人贵族的内应。
军中渐渐流传一句话——
“明有萧将军守国门，暗有沈公子掌风云。”
战后，萧砚获赐一座宅院，位于关内最安稳的北巷。
宅子不大，却收拾得极为雅致。前院是萧砚习武的校场，后院则被沈青辟为书房，堆满了地图与密函。两人同住一院，白日各司其职，入夜则常对坐饮酒，商议军务。
这一夜，沈青伏案疾书，将新获的狄人动向标注于地图上。窗外风雪渐起，寒气渗入骨髓，他忍不住轻咳几声，指尖微微发抖。
忽然，一件厚重的大氅从身后披来，带着熟悉的温度与松木气息。
“又熬夜？”萧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沉而无奈。
沈青心头一跳，强自镇定道：“狄人近日调动频繁，我担心有变。”
萧砚叹了口气，直接抽走他手中的笔，不容拒绝道：“歇会儿。”
说着，他转身从炉上拎起一直温着的药壶，倒出一碗黑褐色的汤药，递到沈青面前：“喝了。”
药味苦涩刺鼻，沈青却乖乖接过，一饮而尽。
萧砚看着他皱眉咽药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这么乖？”
这一碰，沈青如遭雷击，整个人僵住，耳根瞬间烧得通红。他慌忙低头，掩饰自己慌乱的心跳，却听见萧砚忽然“咦”了一声。
“你耳朵怎么这么红？发烧了？”萧砚皱眉，直接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沈青猛地后仰，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慌乱道：“没、没事！可能是炭火太旺了……”
萧砚狐疑地看了看快要熄灭的炭盆，又看了看沈青通红的脸，忽然恍然大悟：“你是不是偷喝我藏在书房的那坛烈酒了？”
沈青：“……？”
萧砚一脸痛心疾首：“那酒是我留着庆功的！你身子弱，怎么能偷喝？”
沈青张了张嘴，百口莫辩，最终只能闷闷地“嗯”了一声，任由对方误会。
萧砚摇头，转身去厨房端来一碗蜂蜜水：“解酒。”
沈青接过，小口啜饮，甜味冲淡了舌尖的苦涩，却冲不散心底那股酸胀的情绪。
——他对他越好，他便越贪心。
秦无咎渐渐成了军中的“半仙”，每逢大战，必以星象占卜吉凶，屡屡应验。萧砚对他愈发倚重，甚至允许他自由出入军中机要之处。
唯独沈青，始终对这位神秘的军师抱有戒心。
“砚哥，”一日深夜，沈青忍不住道，“秦先生的占卜……未免太准了。”
萧砚不以为意：“能助我军取胜，便是好事。”
沈青欲言又止。
他总觉得，秦无咎看他们的眼神，像在观察一场早已注定的棋局。
腊月廿三，军中设宴庆功。
萧砚被灌得半醉，回府时脚步虚浮，却仍记得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塞给沈青：“给你带的蜜饯……解苦。”
沈青怔怔接过，油纸还带着对方的体温。
他小心地拈起一块杏脯放入口中，甜得发腻，却让他眼眶微热。
夜半，他辗转难眠，轻手轻脚地走到萧砚房外。
屋内，萧砚睡得正熟，呼吸平稳。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眉宇间的锋芒在睡梦中柔和了许多。
沈青站在门外，静静地看了许久，最终只是轻轻替他掩了掩被角，悄声离去。
——他不敢逾越，也舍不得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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