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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井中月,地下世

宋栎告诉柳鹤洲,他们现在脚下所踩的土地名为“大昭”。大昭分为九州,西南边境坐拥十万大山,西北边境有沙海无穷,东南临海万里无垠,东北山岭终年雪积不化。

“六庆说他们从西北逃亡而来。”宋栎和柳鹤洲穿梭在夜色下,“那他口中的‘他们’大概就是西夏魔教。大约三年前,西北魔教兴起,边疆几座城池都沦为血海。后来,皇帝派兵前去镇压,西北区域魔教几乎被剿灭,但还是有不少残党余孽流入中原地区苟延残喘。”

柳鹤洲惊呼连连,说道:“魔教竟是这么恐怖的存在吗?”

宋栎仰头,似是在回忆中搜寻,答道:“应该是吧。我也没见过魔教中人,只听说他们常以人血肉为食,所练功法也是采阴补阳,极端残忍。”侧目见柳鹤洲一脸惧色,宋栎坏心眼地笑笑。

“你说……这里就是‘龙宫’入口?”宋柳二人停在盛家村中心的枯井旁,伸头望向漆黑不见尽头的井内。“应该是,这里是整个盛家村最可疑的地方了。”柳鹤洲的声音在枯井中不断回荡,螺旋式地落入井底。

“我们有这么长的绳子吗?”宋栎问道。

柳鹤洲不语,从身后的包裹里拿出一大捆由草绳、布条、链鞭三者拼接而成的“绳索”。宋栎看着只觉得嘴角抽抽。

将“绳索”的一头捆在宋栎随手捡来削成的木桩上,另一头系在柳鹤洲腰上。

“我下去啊?”柳鹤洲后知后觉地小声喊起来。“不然呢?”宋栎把木桩踩进地里,确认它和“绳索”的牢固程度,“你掉下去了我还能拉你上来,我掉下去就死了。”

柳鹤洲无言以对,只好乖乖下到井里。甫一入井,古朽的霉味便伴随着若有若无的水汽钻入柳鹤洲的鼻腔,呛得他连打几个喷嚏。“你小声一点。小心吵醒村民。被发现了我就丢下你跑走。”宋栎在井口拉着“绳索”,笑盈盈地讲着风凉话。柳鹤洲很想抬头怒视宋栎,但吊在半空中晃晃悠悠的现状让他无法分心。

柳鹤洲四肢并用地在井内腾挪——但实际上绝大部分重量还承托在他腰上的绳索上,由宋栎缓缓地送他吊着下去。脚底触及久违的大地时,柳鹤洲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在狭小的井道中,柳鹤洲小心翼翼地转了一圈,触手所及处并未发现特殊的机关,此地似乎是单纯的枯井底。

柳鹤洲跺了跺脚,发现一点异样:脚下的土壤因干涸过久而呈现明显的松脆感。但寻常井底,哪怕干枯多年,因终年不见阳光且周围土壤会提供一定水分,井底土壤不会如此干枯——“下面一定有东西。”柳鹤洲心想,将安慈从腰侧解下,毫不怜惜地用银白的剑鞘挖起土来。功夫不负有心人,挖了一会儿后,剑鞘撞到了坚硬的砖石发出脆响。

柳鹤洲连拉两次绑在身上的“绳索”,这是他和宋栎约定的“拉他上去”的信号。

“井底似乎铺着砖石,我怀疑是‘龙宫’的顶。”柳鹤洲从井口爬出来,身上雪白的锦袍已经变得灰扑扑,袖口膝盖还沾上了几片碾开的青苔,带着绿油油的草腥味。“井底空间狭小,靠人力定是难以挖开。”宋栎拉了柳鹤洲一把,提议道:“不如直接炸开。我带了暗器‘摔火竹’,里面有装□□。”

“但是,炸开井底的声音肯定不小,会引起村民的注意吧?”柳鹤洲质疑道。“这你就不用担心了,这不有现成的‘目标’?”宋栎反手指了指身后的海。“你指的是,用青衣鬼吸引村民的注意力?”柳鹤洲道。“没错,你把夜蜉蝣引到岸边,我炸井底。村民听到声响出门,第一个注意的就是传说中的‘龙宫引路人,海上青衣鬼’。”宋栎补充道。

敲定主意,二人再休整了一天。白天宋栎藏在后山的山洞里,将数枚爆火竹的内芯黑|火|药全都合到一枚中,以增强其爆炸威力;柳鹤洲则蹲守在港口,买来几条新鲜的海鱼用作夜晚吸引夜蜉蝣的血肉诱饵。

是夜,正是月黑风高之时。柳鹤洲从渔家借了航船,向海中划去。宋栎立在港口远眺,见海上荧光簇拥着柳鹤洲归来,便转身前往枯井。

装载了超量黑|火|药的摔火竹在接触井底的一刹那便爆发出巨大的声响,垒成井口的石砖都随之震了震,飘落一点石屑灰尘。寂寥的渔村亮起一盏盏幽暗的灯,窸窸窣窣的人声在四面八方浮现,最终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句“海上青衣鬼”,人群就从街头巷尾窜出,沿着大路涌入港口,都希望见一面那久远而虚无的传说。

宋栎躲在屋舍的阴影里,见柳鹤洲跌跌撞撞地在人群中七拐八绕。如今,白色的鹤已经变成灰扑扑的麻雀,飞入人间。宋栎迎过柳鹤洲,把他拽进角落,朝他说道:“我刚才丢了火折子下去,井底很深,但是有空气,应该能呼吸。你会轻功吗?”柳鹤洲点点头。

“那走吧。”宋栎看人潮已过,领着柳鹤洲来到井边,又道:“一起下去,有什么问题我能照应你一二。”说罢,还没等柳鹤洲回应,宋栎就揽过他的腰,二人相拥着跳入井中。

井道狭窄不堪,头顶方寸夜色越缩越小,但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明亮起来。

忽然间,四周变得空旷起来,只剩一束月光还照耀着宋柳二人。

“运功。”宋栎分开二人,好使他们分别施展起轻功。宋栎像一只鸟雀,率先无声落地,点亮一支火折子。柳鹤洲紧接着落到他身边的亮光处,脚步轻盈。“没想到你轻功确实不错。”宋栎扬起一个笑,难得称赞柳鹤洲一句。

火折子微弱的光并无法照亮漆黑的地下。宋栎分了柳鹤洲几支火折子,二人分头行动起来,首要任务是摸清楚大概地形。

宋栎举着火折子,来到一座貌似房屋的建筑前,屋前有一扇门两扇窗,都积了厚厚一层灰。宋栎伸手抹了抹窗上的灰,将火折子又凑近了些,想看看屋内有什么——一张扭曲的人脸扑在窗上,嘴巴大张,似在痛苦地嚎叫。

难以压抑的一声惊叫从宋栎喉间溢出。

“你没事吧——”柳鹤洲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宋栎回了句“没事”,脸却感觉烧了起来,心里暗骂自己怎么比柳鹤洲这样一个富家子还胆小。强压下心头的羞耻,宋栎移步走向旁边的大门。破旧的木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锁。

宋栎心头起疑,唤来了柳鹤洲。

“你看,这屋子是从外面锁上的。”宋栎指了指门上的铁锁。

“我在另一边也看到了,几乎所有经过的房子都在门上上了锁。”柳鹤洲认可道。

“屋子里有人……也可能是石偶。”宋栎又指了指刚才吓到他的窗户,示意柳鹤洲去看。柳鹤洲举火照去,也发出了惊吓声。宋栎在暗地里偷偷弯了嘴角。

“……太恐怖了吧。谁做的石偶,这么狰狞地贴在窗上。”柳鹤洲抚着胸口,惊魂未定。

“不如进去看看?”宋栎提议道,右手已经抚上身侧长刀。

“好,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柳鹤洲同意。

生锈的铁锁轻轻一劈便碎成几瓣掉在地上,砸起漂浮的灰。宋栎打头,柳鹤洲跟在后面。二人举着火折子小心翼翼地步入室内,陈旧的霉味呛得人喉咙发痒。环顾四周,屋内装潢十分简单,一床一柜、一桌一椅,椅子不知为何倒在地上。

宋栎鼓起勇气走到扒在窗前的石偶旁,对其细细观察。石偶的表面发青、发脆,指甲轻轻划过便簌簌地掉渣。石偶的面部表情狰狞,肢体动作呈现出敲打窗户的模样,似乎是想引起外面人的注意。见查不出什么线索,宋栎先远离了这诡异的石偶。

“这里居然还有碗筷。”柳鹤洲一手举着火折子,一手拿着灰扑扑的缺口瓷碗展示给宋栎看。

“你别乱捡乱摸,小心有脏东西。”宋栎有些嫌恶地拍拍柳鹤洲的手腕,让他赶紧丢了。

二人又如法炮制,探寻了几间邻近的房屋,发现屋内摆设如出一辙,且每间屋内有一到两只石偶,分别呈现出不同的动作,有的坐在桌前拿着瓷碗摆出吃饭的姿势,有的坐在床边低头弯腰,手凑近脸,看起来有点像绣花的动作。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布局,很像盛家村。”柳鹤洲大胆推测道。

宋栎沉默了一瞬。他从一开始掉到这片空地,发现中心有一座类似枯井的石堆时,心中就已经有此猜测。但他不愿承认,也不希望这种设想成真——那就太诡异了。本应该是地宫存在的地方,突然变成了地下的村落,还是和地上的盛家村布局一模一样的村落。

宋栎的火折子烧到头,忽地一下就熄灭了。还没等宋栎掏出新的火折子点亮,柳鹤洲的火折子也忽地熄灭,整个地下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只有来时的井口还透出一点微弱的月光。

宋栎点亮新的火折子,发现柳鹤洲已经不在自己身旁。

“柳鹤洲!”宋栎焦急地喊道。突然被孤身留在漆黑的地底,纵然是不信神佛、杀人不眨眼的刺客杀手,此时此刻,恐惧也从心底悄然生长。

风声,地底传来风声。风声围绕着四面八方,一圈、一圈又一圈。

“柳鹤洲,你在哪里!”宋栎觉得身上寒毛悚立,又呼唤了一声,依旧没得到回应。“冷静下来……”宋栎在心里对自己说道,将火折子换了手,左手抚上身侧长刀刀柄上缠着的剑穗,心中多了几分踏实与镇定。

风声渐渐止息,宋栎的身体却绷紧如弦上待发的箭。

——火光。

火光在西南方向亮起,随着火光一起响起的还有柳鹤洲的叫喊声——“这里!过来这里!我找到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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