邠州军营,位于邠州城外的跑马山下,上值的各地府兵约有两万人众。
军营对面遍开客栈,茶肆,亦不乏秦楼燕馆,热闹劲头不逊城中繁华。
时近日暮,枫华客栈。
唐卿月头戴帷帽遮面,身后跟着唐莲子,和一位着淡绯圆领袍的俊美男子,送一位将士打扮的男子出门。
将士年三十左右,鼓鼓囊囊的怀兜里,揣着她送的一套金头面。
“刘将军,那就多谢转告了!”出了客栈的门,她向将士款款一福身。
“娘子折煞我了,我就是个小小的校尉。”刘校尉嘿嘿笑起,神色却分外餍足,“你的话,我定向崔头领带到。”
“多谢!明日,我会在此静候将军佳音。”她笑盈盈转身,朝绯衣美男伸手一引,“我家柳郎样貌,还望刘将军向崔头领详加描绘描绘。”
柳郎红着脸,朝刘校尉拱手:“云初先谢过将军!”
刘副尉看向施礼的柳郎,挑眉大笑:“柳郎眉目如画,不比崔头领带回的男子差,我定据实转告。那就告辞了,等我的好消息。”
唐卿月一福相送,刘校尉志得意满远去。
她转身望向柳郎,轻声:“柳云初,你若不愿,拒绝我还来得及。放心,我会给你身契,放你自由。”
柳云初红着脸拱手:“娘子前为云初赎身,现又为云初筹谋去处,且还是云初向往的军营,云初感激不尽,怎舍拒绝。”
唐卿月点了点头,放了心!
先前那位刘校尉,为她刻意在军营附近,主动攀谈结交的军营中人,一为打探崔康芙和表哥的消息,二为待崔康芙回营,能与之搭上线。
刘校尉说了许多‘崔头领’的事。
崔头领性子凶恶,打罚将士毫不手软,因被将士戏谑为假汉子、母老虎、没人要,心中不忿,派人去各地搜罗绝色男子……
唐卿月想着李家令带着公主府护卫,远在陇州军营守候消息,张景带着五位护卫在宁州军营外打探消息,她就带着唐莲子,不可能强闯军营将表哥抢回,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人换人。
柳云初是她在邠州物色一月的男倌人,样貌不输表哥,温雅谦润,令人望之能生亲近之意,不生狎昵之心。
还言之有物,说句有‘经天纬地之才’也不为过,若不道出身世,定看不出他曾沦落春楼十载,历遍各类女人。
她这般刁钻眼毒的人,也挑不出柳云初的毛病,料崔康芙亦如是!
只她未料,崔康芙竟然连同表哥,一起失踪近一月,她急若热锅上的蚂蚁。
今日,刘校尉终于跑来找她,说是崔头领已经归营,还绑回一个清秀男子,名为“安然”。
她一直半死的心,终于全都活过,买来的柳云初,也终于能派上用场。
……
翌日,午时过后。
数十骑甲胄刀箭备身的亲卫,护着崔康芙从军营驰出,至枫华客栈前止。
崔康芙翻身下马,抬手一正头顶的金丝束发小冠,喝令:“张朝、陈参、李明山,你们跟我来。其余人留下,将门口给老子看好了。”
众亲卫齐应:“诺。”
她冲身后下马的刘校尉一扬首:“带路。”
刘校尉忙将缰绳交给身边的亲卫,屁颠颠跑到前头领路:“头领,这厢请。”
“有多俊俏?”她负了手,跟在刘校尉身后,身后跟着三位牙将。
刘校尉大笑:“眉似远山,眸含秋水,静如处子,动如脱兔。”
她捶了刘校尉一拳,大笑:“听起来怎么像个娘们儿?”三位牙将随她哄然大笑。
五人戏谑与大笑声,遥遥传入二楼的上房,唐卿月收回挑着帘子的手,望向身侧朝楼下窥探的柳云初。
“你可后悔?”
“云初……”柳云初颦眉微微,语气似在自劝,“不悔!比之在春楼侍伺各色女子,云初更愿独对一人。”
“好!”唐卿月转身走向屋中圆几,与柳云初坐下静等。
未几,房门被雷鸣般擂响,她一定心神,朝一脸紧张的唐莲子道:“莲子莫怕,去开门。”
唐莲子小跑着过去,才取下门栓,两扇门“砰”一声被人踹开,三位牙将抢先冲入屋内。
陈参一把将唐莲子粗鲁扯过,胳膊勒紧了唐莲子的颈子,唐莲子吓得尖叫连声:“娘子,娘子,救命!”
唐卿月心头一惊,与同坐的柳云初齐齐起身,她轻喝:“住手!”
刘校尉未料会如此情形,傻了眼,还未向崔康芙开口,崔康芙已冷笑着跨进了上房的门。
张朝与李明山跟着崔康芙身后,三人缓步抵足圆桌之前,两位牙将“铿铿”两声,拔刀出鞘。
崔康芙双手撑住圆几,先看强作镇定的柳云初,又将目光落向神色云淡风轻的唐卿月,须臾,浓浓的愤意自眼中腾起。
粗糙的汉子看得多了,崔康芙只觉眼前这女子好看得刺眼……
唐卿月额头光洁饱满有若圆月,散发着令人羡慕的雍容福气,大杏眼含烟蕴雾地冲她笑,鹅蛋脸明明丰盈却不显肥赘,嘴巴若樱桃一粒,红润娇嫩……
再也看不下去,崔康芙抬起一只手,大拇指一指门口:“我身后这个姓刘王八蛋,收了你多少好处?”
“我与刘校尉一见如故,为君子之交,崔头领误会了。承蒙崔头领赏脸一顾,请坐。”唐卿月甜笑着应她,伸手轻轻一拍柳云初肩膀,示意他放松坐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崔康芙一掀袍子坐下,斜眼觑她,“你想盗本公子什么?本公子的小命,还是本公子手里的兵权?”
唐卿月亦款款坐下,嘉许着目光看她,“崔头领气势不让须眉,脑子也颇为聪慧。我确实有所图,但既不图命也不图权,图的是一个人。”
她语气和神情太过镇定,镇定得崔康芙难以置信,左右两看。
身侧,两位牙将横刀雪亮,狞眉怒目瞪着唐卿月,明明满是威压之势,偏唐卿月目光平柔如湖,冷静不若寻常女子。
“小娘子图的是什么人?”崔康芙一肘支上圆几,一扬下颔一挑眉,“莫不小娘子以为,本公子喜欢女人?”
唐卿月正色道:“图一个被崔头领从天香楼带走的人。”
安然的脸从崔康芙脑中闪过,脸上笑意敛尽,冷着眉眼看她,“怎么,想跟老子抢男人?”
唐卿月冲她一笑,又一看低眉敛目的柳云初:“崔头领心直口快,我也不遮遮掩掩了。我身边这位柳郎,愿代安然公子,永伴崔头领左右。”
柳云初眼睫一颤抬头,红着脸望着崔康芙,微赧拱手:“柳云初,见过崔头领。”
崔康芙一眼未看柳云初,咬了几咬牙关,面无表情问她:“你是安然在天香楼的恩客?”
唐卿月摇头:“不是!”
崔康芙心头一松,起身负手看她:“你以为老子是色中饿鬼,见男人就扑?警告你,在老子的地盘,不管你多有钱有势,都给老子收着点。”
唐卿月拧皱了远山眉,也站起身子,还欲再言,崔康芙已大步朝门口走去,路过刘校尉时一拍他的肩膀。
“敢拿人好处,到老子面前做说客,回营中领罚。”
又头也不回地冲三位牙将高声,“走了,老子还道是什么大来头,原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傻娘们!”
唐卿月提裙急追两步,冲崔康芙背影高声:“崔头领见怜,安然是我亲人。”
“亲人?”崔康芙止步,转身狐疑看她,倏尔一乐,“我与安然相伴月余,未听他说有什么亲人。”
唐卿月走近她,眼中微微泛泪,轻声:“那夜,我先崔头领一步见了安然与他相认,他是我亲表哥。”
崔康芙白眼翻上天:“是又如何?”
唐卿月忍下心酸,冲她一福:“四年离散,一早相遇他却沦落风尘,相认却又离散……头领见怜,这世间我与他仅余彼此,再无亲人!”
崔康芙心头醋意翻滚,不耐烦转身就走:“与我何干?”
唐卿月冲上去展开双臂,红眼拦住她:“我表哥木讷孤冷,不善言辞,样貌也不如柳云初……”
崔康芙恼了一脸,探手一把掐住她的颈子,切齿道:“少跟老子废话,滚!”
她重重将唐卿月一攘,唐卿月摔倒在地,唐莲子哭着跑来扶她,柳云初怔怔站起了身。
崔康芙冷觑唐卿月一眼,对上唐卿月安静且冰冷的目光,心头莫名骇了两跳,冷哼一声扭回脸,带上人扬长而去。
……
黄昏之际,军营内起了一阵骚乱。
冯时安双手戴着铁链,腿上也拴着粗重的铁链,艰难往辕门挪动。
崔康芙负手跟在他身后,时不时酸言冷语……
“你不愿向我道明来历,还要我拥兵自重,造唐逸旻的反……你不是褒姒,老子也不是周幽王,何况老子还没疯!”
“本公子已尽量给你温柔,你却三翻五次逃跑,还真是狗坐轿子,不识抬举。”
忽地,冯时安的脚链被石头绊住,重重前扑在地。
崔康芙凑上来,蹲到他身边冷笑:“来来来,起来接着走,老子陪你走!”
冯时安挣扎着起身,直勾着眼神,又踉踉跄跄往辕门挪动,崔康芙看着他执拗的背影,星眸里满是怒火。
二人身后,跟着一大帮看热闹的将士,他们指指点点,哄笑连声。
崔康芙羞恼转身,泼妇般指头那帮将士大骂:“一群王八蛋。滚,都给老子滚,若敢再追,一百军棍处置。”
众将嘻笑着散去。
崔康芙快跑几步跟上冯时安,软了语气求道:“你还要我怎样?都说待到中元节,我同你当着上万将士的面,正正经经大婚,不将你当作面首粉郎养。”
冯时安嘶哑着声音:“放我走!”
崔康芙一撇嘴:“就不放!”
冯时安直视前方,语气凉薄:“我说过,你绑的仅是你自己的‘安心’。一次走不掉,我会走两次,两次走不掉……”
“你逃一次,我就抓你一次。你看,这次我还陪着你跑,我多好!”崔康芙打断他的话,探头至他眼前,眦牙一笑。
冯时安对她视若无睹:“想要我终生作伴,却又不肯帮我,这样的买卖我不做。”
“能左右我想法的男人还没生出来!”崔康芙脚步轻快,神情怡然自得,“等你走累了,我会像在太乙山那般,将你再背回来。”
冯时安闭了嘴,拖着粗重的脚链,“哗啦啦”加快了步子。
他恨不能腋生双翼,将这个蛇蝎心肠、吃人不吐骨头的女人,远远抛在身后,永不再见。
他手脚皆戴粗重的铁链,足有三十多斤重,不知不觉走出军营辕门,喘着粗气远眺,长街上人来人往,纷纷侧目看他,他坦然回视。
被绑至军营的这些日子,满营兵将看他的目光如看猪狗,带着戏谑,轻贱。
这些百姓眼中却是好奇、怜悯……还有阴鸷?
一双阴鸷的眼睛,藏在一个临街摆着的货摊之后,阴鸷目光越过他肩头……他顺着阴鸷的眼风一望,定在他身后的崔康芙身上。
他喘息着移回目光,见阴鸷之人闪电般举起搭好箭的袖弩,扳机扣动,雪亮的利箭离弦……
袖弩射出的箭矢明明细小,在他眼中却大如巨柱,转眼即近,他猛地一个转身,将身后蛇蝎般的女人挡住。
崔康芙一愣……
她见冯时安突然转身,张开双臂,身子猛地一震,空洞着眼神看她,一动不动。
一呆之后,她挑起了眉头,也展开双臂,高傲着脸道:“想抱我?那就自己过来!”
冯时安没有过来,他缓缓阖目,双腿一软,身子失衡前扑。
崔康芙一惊,前跨一步将他抱住,恼嗔:“累成这样了?走两步也不愿意?”
她笑容僵在脸上,合抱在他背后的手,碰到一个尖细的杆子,有温热的液体流向她的手背。
尚未来得及思索,男子身子重,冯时安坠着她一起倒地。
她惊魂未定地坐起身子,抬起双手,缓缓置于眼前……是血,是安然的血!
“来人,来人,有刺客!”
……
翌日,唐卿月在军营辕门外徘徊了良久,终于碰见了捂着屁股走出来的刘校尉。
刘校尉一认出她,捂着屁股就往军营内跑,却被她扯住了胳膊。
刘校尉无奈停步,难堪地冲她道:“小娘子,我这屁股昨日被打开了花,实在是帮不了你。”
她点头连连,从怀中掏出一物塞入刘校尉手中,笑容可掬道:“我明白,也并非是来为难将军。将军只需每日同我讲讲安然公子的情形便好。”
刘校尉低头一看手中黄澄澄的金饼,一叹后塞回她手中,“昨日崔头领遇刺,安然公子替头领挡箭受了伤,怕是撑不了几日,娘子别再找我了!”
金饼从唐卿月手中坠落,她一把推开刘校尉,疯了一般朝辕门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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