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溶溶从地下室上来时,客厅的灯只开了盏暖白的落地灯,显得客厅的阴影有些沉寂发暗。
她走进厨房,水龙头流出的冷水冲在手上,刚碰过铁管的锈迹斑驳被冲散了些。
她没用洗手液,只反复搓了搓指尖,直到皮肤发皱才关了水,随手扯过挂在墙上的毛巾擦手。
冷水漫过指尖,现在指缝还带着点凉。
然后她靠在柜台前想了一会。
李溶溶毕业后做了个小公司的普通职员,每个月工资差不多三千,这些年她几乎全是靠啃李寂寂的存款过日子,不过好在她日常开销不多,也不爱出门社交,这样节俭倒也过得下去。
说起来,也不知道李寂寂的存款还有多少了。
刚拿到手时里面有二十多万,李寂寂给她也没说让她花多少,所以她只在必要时才会拿一点出来。
放在以前,这些钱给她一个人花不成问题。但现在多了一条狗,她还要养着,难免要多花点钱。
过了几分钟,李溶溶回到客厅,抬眼的瞬间,她脚步顿了顿。
李寂寂坐在沙发正中间,背靠着软垫,手肘搭在扶手上,手里还捏着个她昨天没叠的抱枕。
见她出来,原本垂着的眼立刻抬起来,嘴角弯着,是那种很轻的笑,有点像小时候他从镇上给她带糖时的模样。
李溶溶问:“你怎么来了。”
李寂寂没说话,还是笑盈盈地看着她,索性李溶溶也懒得理他的反常,走到沙发边的单人椅坐下,拿过一旁的遥控器想看会儿电视。
“洗手用的热水?”
他问了一句,显然是注意到她手上的指节有点红,像是沾了冷水。
李溶溶随口应着,却没抬头看他,盯着电视看,现在播放的是晚间新闻频道。
“骗人。”李寂寂笑了,身子往前倾了倾,“你洗手从来不爱等热水,冬天也直接拧冷水,手冻得红通通的,还说不冷。”
李溶溶倒是无所谓:“现在是夏天,又不冷。”
“夏天冷水也凉啊。”李寂寂说,“你以前淋了雨,我让你用热水洗手,你偏不,后来感冒了,还赖我没提醒你。”
这话让李溶溶的思绪漫游,屏幕上的新闻画面还在动,她却没看进去。
是有这么回事,那年她八岁,放学后下大雨跑回家,手冻得发僵,人也迷迷糊糊的。
李寂寂刚从镇上打工回来,烧了热水让她泡手,她嫌麻烦,直接用冷水冲了,结果当晚就发烧,半夜裹着被子哭,还是李寂寂坐在床边给她擦额头。
幸好后半夜烧退了,李寂寂在她床边坐了一整晚。
可惜第二天早上醒来,李溶溶还是止不住的打喷嚏,甚至被李寂寂笑着打趣说她是个小花猫。
李溶溶不想再回忆,面无表情地说:“你很烦。”
李寂寂知道她还是没放在心上,只能无声叹息,也安静下来陪她看着电视上的新闻。
“新闻有什么好看的?换个台吧,以前你最爱看的那个动画片,现在应该重播了。”
李溶溶握着遥控器的手没动:“不想换。”
“哇,溶溶果然是长大了,都变得成熟起来了。”李寂寂笑道,“可是谁说长大了就不能看动画片了呢?”
但李溶溶没吭声,只是专注地看着屏幕。
很快,电视里的新闻画面突然切了镜头,原本播报天气的主持人换成了一个女主持人。
她站在屏幕前面容肃静,语气凝重,字幕随着声音一行行跳出来:“现在插播一条突发新闻,今日下午五点三十分,本市西区滨江路附近发生一起无差别伤人案件。”
“一名三十五岁男性受害者在巷口遇袭,送医后经抢救无效死亡。凶手作案后沿巷尾小路逃离,目前身份不明,警方已封锁现场并调取周边监控,初步判断凶手为随机选择目标。”
“在此提醒市民,夜间尽量避免单独前往偏僻路段,途经滨江路、永安街等区域时,请注意观察周边环境……”
画面已经切到了案发现场的警戒线,蓝红色的灯在镜头里闪得模糊。
“西区滨江路……”李寂寂说,“溶溶,你下午去的便利店,不就是在滨江路那家吗?”
李溶溶的眼睛还黏在屏幕上,过了几秒才淡淡应道:“是在那里。”
“太危险了,溶溶。”李寂寂神色担忧,“我们回家的时候也才五点多,要是再晚一点……”
她没回头,视线移到电视下方的广告栏,五颜六色的零食广告正跳得热闹,和刚才的新闻像是两个世界。
“无差别杀人。”李溶溶盯着电视,双腿屈膝,手托着下巴沉思。
屏幕里的记者还在念着警方提示,蓝红警灯的光晕在她瞳孔里晃了晃,又很快淡下去。
“就是随便找人下手。”男人的声音沉了点,盯着她的侧脸嘱咐道,“那以后你别在傍晚去便利店了,下班直接回家,想买什么周末白天去,人多也安全。”
李溶溶没接话,看样子还在思考着事情。
“听见没,溶溶?”李寂寂加重又问了一遍,“你一个人……”
“知道了。”她打断他,“我没那么不小心。”
李寂寂见她应了,脸色才缓下来,又笑了笑:“我就怕你不当回事,平时爱跟我赌气就算了,遇到这种事情一定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好了,别想那么多,免得晚上睡觉又做噩梦。”李寂寂伸手拿起桌上的玻璃杯,起身走向厨房,“你渴不渴?我给你倒杯水。”
他走得轻,拖鞋蹭过地板几乎没声音,像片影子飘进厨房。
李溶溶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厨房传来水流声,才重新看向电视。
一分钟后,李寂寂端着杯子走回来,放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杯壁上凝着一层薄薄的水珠。
“温水,晾了一会儿,不烫。”
李溶溶没动,只是看着杯子里晃动的水面。
他问:“怎么不喝?”
电视屏幕暗下去,李溶溶拿起遥控器,按了关机。
她垂下眼,拿起杯子抿了一口,不过脸色还是苍白,眼窝有点浅,看着没什么精神。
“不看了?”李寂寂问。
李溶溶站起身,杯子里的水还剩一半,放在茶几上没动,“明天还要上班,该睡觉了。”
“不等会儿再喝口水?”李寂寂站在她面前,淡淡笑道,“小心早上起来口干舌燥哦,到时候可别哭哭啼啼喊着要找哥哥问怎么办了呢。”
但李溶溶已经走进了卧室,只有声音飘了出来:“你再多说一句话,我把你扔出去。”
一觉醒来,是久违的轻松惬意。
李溶溶没有听金医生的话乖乖吃药,因为李寂寂说得对,她确实没病。
至于为什么要去看病。
那是因为同事经常见她眼下一片乌青,加上平时也不爱和人聊天,误以为是有抑郁症倾向,这才向她推荐去看心理医生。
李溶溶想过要不要拒绝,但她觉得如果不去做的话,那个同事估计会一直念叨,虽然这是好意。
李溶溶不喜欢麻烦。
于是她同意了,金医生和她说是轻度抑郁症,只给她拿了治疗失眠的药,让她有空的时候多做点感兴趣的事情。
李溶溶想了想,什么叫感兴趣的事情,她不知道。
她每天只有上班,吃饭,下班,睡觉四件事要做,偶尔李寂寂会和她说话,但他说的话绝大多数她都不爱听,所以可以忽略。
而且她没有病,也不需要做多余的事。
前几次还没有严重到要吃药的地步,但不知道金医生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后面开始为她备药,李溶溶看过几次,有单胺氧化酶抑制剂和三环类抗抑郁药,还有几瓶小小的镇静药。
没有安眠药。
李溶溶想,那她就不吃了。
上班的工作氛围还好,没有窒息的职场霸凌和诡异的上司同事。大部分人都只坐在自己的岗位上,默默为平凡的一生努力奋斗。
事实上,她公司都没办过几次正儿八经的聚会。
或许是李溶溶今天的气色很好,之前向她推荐心理医生的同事跑过来问:“你真去看医生了?看起来比之前好很多了喔。”
“谢谢。”李溶溶说。
同事又问:“喂,你看了昨天的新闻吗?”
这次更小声了,几乎是凑到她耳边低语,好像在说什么见不光的秘密一样。
“看了。”李溶溶点头。
“我跟你说——”
同事做贼心虚的表情吸引了一些好奇的人,纷纷凑过来挤成一团,李溶溶连着被推搡了几下也没吭声。
“嘘,这可是件大事。滨江路那边不是死了个人嘛,三十岁左右,还是个男的,虽然只放了几张模糊的照片……”
其他人看着紧张兮兮的同事,面面相觑,本能地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只有李溶溶没什么感觉,有人说她就听着。
同事一脸凝重,“但我看清楚了,那就是我们上司顾庆生顾总。”
“什么?!顾总?真的假的!”
“我早上刷到微博评论区有人说,西区那边的公司都在传,好像就是我们公司的顾总……”
“天呐,怎么会这么巧?他平时看着挺温和的,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
一堆人围着那个爆料的同事,七嘴八舌地问来问去,声音压得低,却还是飘得满办公室都是。
李溶溶听完了,回到工位上坐着,打开电脑继续安静地敲报表文件,她眨了眨眼,盯着屏幕上的文字微微出神。
顾庆生这个名字,有点耳熟。
“溶溶姐,你不觉得吓人吗?”实习生小周坐在她对面,显然也是听见了刚刚的聊天,脸色发白,“顾总上周还跟我们开过会呢,怎么突然就……”
李溶溶的指尖顿了顿,淡淡说:“好可怜。”
小周这会已经被吓得有些神志不清了,也没注意话里的冷淡,实在是头一回遇见发生在身边的谋杀案,没有人会对潜在的威胁无动于衷。
她哆嗦着嘴唇,牙齿磕得一上一下,“是啊是啊,顾总好可怜,怎么就被害了呢……”
李溶溶没回话,她已经想起来了。
上个月中旬左右,她加班到八点,改完报告发给顾庆生,他只回了句再改,没说哪里错。后来她还是按自己的想法重新写了一版,他居然也通过了。
旁边的同事还在聊,有人已经掏出手机刷新闻,手指飞快地划着屏幕,一字一句念道:“最新消息!警方说还在查,没找到凶手的线索,只说凶手可能携带凶器,让大家晚上别单独走夜路。”
另一个人接话:“我今晚下班得让我老公来接我,太吓人了。溶溶,你晚上回家也注意点,你住的那片好像离滨江路不远吧。”
李溶溶点了点头,说:“谢谢。”
“要不你也找个人陪你?或者晚点走,等路上人多了再回。”同事有些担心,她是个信佛的人,遇到这种事难免会想太多。
“不用。”她应道。
“听说警察下午会来公司做笔录呢,要问我们昨天下午在哪儿,有没有见过顾总……”
“这个点我昨天还在加班呢,一直到深夜十点才回去。警察来了别找我啊,我可不想被扯进去。”
小周听得更多,身体更加发抖,手撑着桌面才勉强坐稳,见李溶溶一直没说话,又小声问:“溶溶姐,你昨天不是请假了吗,没去滨江路那边吧?”
李溶溶敲完最后一个单元格,保存文件,才转头看她。女生的眼眶有点红,睫毛湿乎乎的,显然是吓得没缓过来。
好可怜。她想。
“去过一次,看完心理医生顺路回家,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点吃的。”李溶溶伸手拿过桌角的玻璃杯,起身去茶水间。
茶水间的水龙头流着冷水,她接了半杯,仰头喝了一口。
随后,李溶溶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指向十点半。平时这个时候,顾庆生会来茶水间泡一杯速溶咖啡,不加糖不加奶。
她见过几次,他端着杯子走回独立办公室,有时候还会留下来和员工有说有笑地说话。
不过聊得大多是些废话,无非是问工作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吃早饭之类毫无意义的问题,所以她对这些内容也记不大清楚。
回到工位时,部门经理拿着文件夹走了进来,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刚才围在一起的同事都飞快地坐回座位,假装在看电脑办公。
“大家先停一下,”经理的声音嘶哑,眼底也有红血丝,“关于顾总的事,警方下午会过来了解情况,希望大家配合。”
“另外,工作别耽误,顾总手上的项目,暂时由我接手,有不清楚的地方随时找我。”
没人说话,只有几个人轻轻点了点头。
经理叹了口气,又补充了一句:“别乱传谣言,也别自己吓自己,警方会查清楚的。”
说完他就走了,办公室里的沉默又持续了几分钟,大家很快专注干自己的活,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任何声音。
李溶溶对着报表逐行核对,发现了好几处明显的问题,应该是上个月实习生录入时出的错。
她把错误标出来,截图发给小周,附言:【改一下】
小周很快回复:【好的溶溶姐,谢谢[小猫表情]】
午饭时间,同事们三三两两地去食堂,没人再提顾庆生的事,却也没人说话,气氛闷得像要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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