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后,云京城。
在大晟朝,自王族贵胄到平民百姓皆以用香为雅事。
前些时日,城中蓦然掀起一股花熏香诀的风潮,是以百花配上沉檀诸香一同熏蒸而成,将花谱通香谱。
薰玉堂作为云京城内享有盛名的香坊,接连推出气极幽芳的朱栾沉、素馨清韵的龙涎心字香,以及怡神养生的香牌。
一时间,人们争相抢购,每款香品皆是供不应求。其名声愈发如日中天,成为城中新宠。
若是溯及源头,当归功于楚宁公主。她百鸟朝凤的传闻随着南风席卷云京,被奉为神迹,她的所用所喜自然会受到众人瞩目。
在这些传闻中,还有个名字时常被提及,那便是薰玉堂裴掌柜的千金——裴沉榆。
据称她不仅拥有识香合香的绝妙本事,而且绝色美貌令人称艳。
只可惜是位商女。
传闻中的裴沉榆,此刻独坐于书房之内,案头堆积着琳琅满目的香方古籍。她揉了揉眉心,目光不经意间扫向书架上的一封信件。
回想起那日,她曾以人微言轻的说辞婉拒颜景的请求,表示自己恐怕无缘得见太子尊颜。
颜景却并未强求,只是拱手一笑,随后便转身离去。
这封信未做封缄,裴沉榆虽然没有特意窥视,但在颜景下笔之时也曾用余光瞥见,信中所写似乎只是些寻常的问候。
既然如此,为何要千里迢迢送上此信?又为何偏偏选择托付于她?或许,真正意义并不在于信中所写内容,而在于送信这个动作本身。
颜景官升知州风头正盛,这是否意味他正预备站队,借机向太子示好?
然而薰玉堂与沉香阁之间竞争日益激烈,薰玉堂生意兴隆,意味着沉香阁年前囤积的大量香料难以出手,这无疑是阻了太子的财路。
让她送这封信,岂不是引得太子不悦,自相矛盾之举?
裴沉榆越想越觉得这封信暗藏玄机,必须谨慎应对,以免被人利用而不自知。
正当此刻,侍女若秋轻盈如燕地走入书房,托着一碗温热的银耳莲子羹,关切道:“姑娘,暂且歇息片刻吧。自从回来后你整日奔波忙碌,几乎未曾有片刻闲暇。”
裴沉榆唇角含笑,眼眸流露出几分无奈。父亲归来后旧疾复发,医官再三叮嘱以后不宜操劳。母亲全心投入照料之中,生意上的重担便落在她的肩上。
若秋轻声细语,似乎怕打扰到裴沉榆的思绪:“姑娘,先前你曾嘱托要留意疏风院的动静,我确实发现了一些颇为蹊跷之事。”
裴沉榆闻言眉头轻挑,放下手中羹碗,示意若秋继续细说。
若秋掩上门扉,声音更加轻微:“你不在府中这些日子,二姑娘时常声称要去榕喜寺祈福,为老爷的平安归来烧香拜佛。据我所知,她以往对此类事情并无多少兴趣。”
裴沉榆微微颔首,裴沉兰先前每逢祈愿礼佛之际,总会以各种理由推脱不去,如今怎会转了性子?
她沉思片刻,缓缓开口:“除了此事以外,还有其他异常之处吗?”
若秋点了点头,继续道:“还有一事,疏风院的月例银子时常不够用。每次找夫人要钱,她们总是以购买药材或其他开销为由。我倒觉得那些银子最后都成了母女俩的衣裳首饰。”
裴沉榆若有所思,她这位妹妹行事这般蹊跷,倒不知所图为何。如今父亲已经回府,还不知她日后会寻何理由外出。
“下次她再借故出府,便让林梧暗中跟随,看看究竟有何玄机。”裴沉榆站起身吩咐道,“将我的披风取来,我要去铺子看看。”
“是,姑娘。”若秋轻声应诺,随即退出书房,吩咐管家备好马车。
车轮滚滚,碾过青石板路,转眼便抵达金台坊。
西街热闹非凡,人流如织,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莫过于声名鹊起的熏玉堂。从街角远远望去,便可见门前人头攒动。
裴沉榆轻步穿过人群,由小厮引着进入雅间。刚一落座,便见凌霄扬着笑脸走进来。
两人正亲热交谈,忽闻楼下喧哗之声大作。她心中一动,莲步轻移至窗边,向下望去。
一群衣衫褴褛的泼皮无赖正围在店门口,他们举止粗鲁,面容狰狞,将原本欲进店的客人吓得纷纷退避三舍。
裴沉榆只身来到二楼拐角,见到那群泼皮气势汹汹冲进铺里,手中高举着香牌,露出臂膊上的斑驳红疹,似是在向众人展示。嘴里还大声嚷嚷着什么,态度嚣张至极。
“你看你店里这破东西,让我起了一身红疹,还不赔钱?”
“就是!还香牌呢,味道这么刺鼻,这么难闻!”
“不愿赔钱?店大欺客是吧?信不信我们把你告上官府!”
店内管事见此情形,急忙鞠躬赔笑道:“各位请息怒,息怒。不是不愿赔,只是薰玉堂卖出这么多香牌,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呸。”其中一个长满络腮胡的泼皮将香牌重重拍在案上,声音满是威胁,“说这些废话,就是不想赔吧?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兄弟们,给我砸!”他一声令下,其他泼皮纷纷抬手,作势要砸店里的陈设。
“且慢!”
裴沉榆沉声喝道,她的声音虽轻,却透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络腮胡上下打量她一番,调笑道:“哟,这位莫非是传闻中的小掌柜?”
裴沉榆置若罔闻,神色淡然:“诸位的来意我已经清楚,可否将香牌交于我一观?”
“当然可以。”络腮胡面露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将香牌放在裴沉榆手上,指尖趁机划过她的掌心。
裴沉榆不着痕迹地收回手,掩下眼底的厌恶。
她敛眸望去,见这香牌外表与熏玉堂所售并无二致。但当入手细细摩挲时,却不难察觉其质地粗糙。
她又凑近鼻端细闻,发现浓郁的香味中掺杂着些许刺鼻的辛味。
“小掌柜看的如何?确实是你们家的吧。”络腮胡探头凑近,双眼眯成细线。
裴沉榆微微颔首:“不错。”
“这么说你是同意赔钱了?小掌柜果然是通情达理。”络腮胡顿时得意笑道,双手抱胸,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当然不是,我是说仿的不错。”裴沉榆淡淡答道,眼神有些晦暗不明。
络腮胡面色瞬间变得阴沉,他的双眼瞪得溜圆,怒声质问:“你什么意思?”
裴沉榆却不为所动,只勾唇一笑:“你这些香牌从何而来的自己心里清楚,我们薰玉堂若是轻易赔钱,岂不是平白无故背上这污名。”
“那你待如何?”
裴沉榆眼风一扫,冷声道:“你们为的不就是银子吗?我愿意出钱买下你们手中的香牌,用于研究。”
“哦?”络腮胡闻言收起手上动作,态度明显软化许多。
他来这里本就是受人出钱指使,只说让他拿这牌子来铺里换钱,至于钱是如何来的,他并不关心。
他摩挲着下巴,似是在权衡利弊,道:“可以,我要一百两。”
“姑娘,这可使不得!”管事急声提醒,香牌不过五两一块,哪有花高价买伪品的道理,岂不是让人以为薰玉堂心虚吗?
裴沉榆摇头不答,心中已然有了计较,这些泼皮无赖故意来店里捣乱,若是与他们硬碰硬,不仅无济于事,反而会造成更大损失。
他们既然敢如此嚣张行事,想来在官府那边也有人打点过。
眼下只能花钱消灾,先将这些泼皮打发走,尽量避免冲突,再寻机收集证据。
尽管管事心中仍有疑虑,但见裴沉榆如此坚决,也只好拿出银两,按照吩咐收购了十几块香牌。
经过这一番闹腾,店里生意冷清了许多。
裴沉榆伫立门口静等,终于望见凌霄折返。她们方才兵分两路,让凌霄去请谷师父前来商议对策。
谷卉纤手接过香牌,细致入微地翻看,良久才开口道:“这香牌所用香料与我们的大相径庭,显然是制香之人对成分配比并不清楚。然而从外观上看已达到九成相似,寻常之人恐怕难以分辨。”
裴沉榆秀眉微挑:“仿得如此相像,绝非单凭对照我们的香品所能做到的,倒像是对工序颇为熟悉,这其中定有蹊跷。”
“我知道了,这应当是沉香阁捣的鬼!你们猜猜,我先前在他们店里瞧见了谁?”凌霄在旁静听,倏然重重舒一口气,似是想起其中关键。
“刘方?”裴沉榆侧首答道。
“你已经知道了?”凌霄有些讶异。
“猜的,你在云京又无其他旧识。刘方曾任薰玉堂掌事采购,对各类模具香料了如指掌。若是他投靠沉香阁,能做出这种东西也不足为奇。”
凌霄闻言不禁点头,又道:“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
裴沉榆指尖轻叩案台,沉吟道:“沉香阁使出这种手段已非一次两次,我想在店铺香品上做些暗记,以便客人能识别真伪,不知师父有何高见?”
“此计甚妙!”谷卉闻言双眼放光,连连颔首称赞道,“或许可以用香莲草汁写上小字,只需用水打湿便可辨别,又或是在模具刻上精巧暗纹……”
一提到自己熟悉的话题,谷卉立刻陷入专注神态,她当即表示要回去试验这些想法是否可行。
裴沉榆也不拦她,只是吩咐小厮将她送回香坊。
凌霄忍不住慨叹:“沉香阁行事如此下作,当真是厚颜无耻,难道就没办法治他们吗?”
裴沉榆神色淡然,轻轻摇头道:“不急,我们之间终会有个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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