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下课铃像根被拉长的橡皮筋,在寂静的教学楼里弹了三下才彻底停住。林微夏把最后一支笔塞进笔袋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素描本的封面,那片夹在里面的银杏叶发出极轻的“沙沙”声,像有人在耳边低语。
“走了微夏,再不走食堂的夜宵就没了!”苏晓冉背着书包站在门口,校服外套搭在肩上,露出里面印着卡通图案的T恤,“今天有你爱吃的红豆粥,去晚了可就被那帮饿狼抢光了。”
林微夏“嗯”了一声,把素描本小心翼翼地放进书包。这本白色封面的本子里,除了课堂笔记,还藏着这几天偷偷画的速写——图书馆书架旁的侧影,篮球场上跃起的弧度,甚至还有他低头演算物理题时,落在草稿纸上的睫毛影子。每一笔都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你最近怎么总慢吞吞的?”苏晓冉凑过来,眼睛在她书包上瞟了瞟,“是不是又在画什么不能让我看的东西?”
“哪有。”林微夏拉上书包拉链,金属扣“咔嗒”一声扣上时,她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就是有点累,想慢慢走。”
“累?我看你是想等某人吧?”苏晓冉促狭地眨眨眼,压低声音,“我可是听说了,江熠每天晚自习后都会去操场跑步,说不定……”
“别瞎说!”林微夏的脸颊腾地红了,推着苏晓冉往楼梯口走,“再不去真的没粥了。”
教学楼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们的脚步声在回荡,像敲在空罐头盒上的鼓点。路灯已经亮了,橘黄色的光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说真的,”苏晓冉突然放慢脚步,声音软了些,“你到底喜不喜欢江熠啊?喜欢就告诉我,我帮你想办法——陈默那家伙虽然嘴碎,但说不定能当个合格的传声筒。”
林微夏的脚步顿了顿,指尖在书包带上来回摩挲。喜欢吗?好像是喜欢的。喜欢他白衬衫上的皂角香,喜欢他解物理题时专注的眼神,喜欢他投篮时跃起的弧度,甚至喜欢他被风吹起衬衫衣角时,露出的那截干净的腰线。
可这种喜欢太轻了,像榕城秋天的雾,看得见摸不着,连说出口都怕惊散了。
“我不知道。”她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也许……只是觉得他很特别。”
“特别不就是喜欢的开始吗?”苏晓冉拍了拍她的背,“你看陈默那二哈样,我以前也觉得他特别讨厌,现在不也……”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柿子,“我、我就是打个比方!”
林微夏看着她慌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原来大大咧咧的苏晓冉,提起陈默时也会结巴。她刚想打趣两句,教学楼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单车铃声,叮铃铃的,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亮。
“那不是陈默吗?”苏晓冉指着门口,“他怎么还没走?”
林微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昏黄的路灯下,陈默正单脚支着自行车,另一只手搭在车把上,冲她们挥了挥。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白衬衫的领口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双手插在裤袋里,身影被拉得很长——是江熠。
她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脚步像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他们怎么会在这儿?”林微夏的声音有点发颤,下意识地想躲回教学楼,“要不我们从后门走吧?”
“躲什么躲?”苏晓冉一把拉住她,硬是把她往前推了几步,“他们又不是洪水猛兽,再说了,说不定是特意等我们呢。”
“等我们?”林微夏瞪大了眼睛,“为什么要等我们?”
“笨啊你!”苏晓冉用胳膊肘撞了撞她,“肯定是陈默那家伙想找借口跟我搭话,顺便……让江熠跟你搭话啊!”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陈默笑着蹬了蹬自行车:“两位大美女,这么巧?要不要载你们一程?我这‘宝马’虽然没熠哥家的车豪华,载人还是没问题的。”
“谁要坐你的破车!”苏晓冉嘴上骂着,却不由自主地走到自行车后座旁,手指在车座上划了划,“你的车座都是灰,弄脏了我的裤子你赔得起吗?”
“赔!肯定赔!”陈默笑得像只偷腥的猫,拍着胸脯保证,“赔你一条新的,印满小猫咪的那种,保证符合你的气质。”
“陈默你找死!”苏晓冉扬起拳头就要打,却被陈默笑着躲开,两人围着自行车追打起来,清脆的笑声在夜里荡开,像撒了一把糖。
林微夏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打闹的身影,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她偷偷抬眼,看到江熠还站在路灯下,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榕树上,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嘴角似乎还噙着一丝极浅的笑意。
“那个……谢谢。”林微夏的声音细若蚊吟,连自己都快听不清,“昨天的作业本,还有……银杏叶。”
江熠转过头,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林微夏的心跳突然乱了节奏。他的眼睛在路灯下显得格外亮,像盛着揉碎的星光,里面映着她的影子,小小的,有点狼狈。
“不用谢。”他的声音比白天低了些,带着点晚自习后的沙哑,“举手之劳。”
风从榕树的缝隙里钻出来,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江熠的白衬衫上。他抬手拂开落叶时,林微夏看到他手腕上有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勒过。
“你的手……”她下意识地指着那道红痕,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妥,慌忙低下头,“我、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江熠放下手,把袖子往下拉了拉,遮住那道痕迹,“练球时不小心被网勾到的。”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苏晓冉和陈默的笑声从旁边传来。林微夏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的,像敲在鼓上,和远处食堂传来的锅碗瓢盆声混在一起,格外清晰。
她想说点什么打破尴尬,脑子里却像被清空的草稿纸,一片空白。只能盯着自己和他的影子在路灯下交叠,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藤蔓。
“对了,”江熠突然开口,目光落在她的书包上,“你的素描本……好用吗?”
林微夏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眼睛里。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那抹笑意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圈圈涟漪。“还、还好……”她结结巴巴地说,手指紧紧攥着书包带,“就是……画得不好。”
“不会。”江熠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那天那张投篮的画,很有灵气。”
林微夏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被路灯烤热的苹果。原来他不仅看到了,还记住了,甚至觉得……有灵气?这个认知让她心里像开了朵小小的花,甜滋滋的。
“熠哥!走了!再不去食堂真没吃的了!”陈默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他已经载着苏晓冉骑出去好几米,正回头冲他们喊,“你们俩磨磨蹭蹭的,想在这儿站一晚上啊?”
苏晓冉在后座拍了他一下,却也跟着喊:“微夏,快点!我们在前面等你!”
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只留下自行车铃铛的余音。林微夏看着空荡荡的巷口,突然有点慌——现在只剩下她和江熠了。
“我……我也该走了。”她低着头,往后退了半步,像只受惊的小鹿。
“嗯。”江熠点点头,却没有动,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巷子里,“你家在哪个方向?”
“就在前面那个路口,不远。”林微夏指了指左边的巷子,那里的路灯坏了好几盏,黑漆漆的像个张着嘴的怪兽。以前她总跟苏晓冉一起走,今天苏晓冉被陈默拉走,她突然有点怕。
江熠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我家也往那边走,一起吧。”
林微夏愣住了,怀疑自己听错了。“一、一起?”
“嗯。”江熠迈开脚步,白衬衫的衣角在风里轻轻晃动,“正好顺路。”
她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两秒,还是快步跟了上去。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和夜里清新的桂花香混在一起,格外好闻。
巷子很深,坏掉的路灯在地上投下斑驳的黑影,像怪兽的爪子。林微夏下意识地加快脚步,离江熠更近了些,书包带蹭到他的胳膊,她慌忙往旁边躲了躲,脸颊发烫。
“不用怕。”江熠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他放慢了脚步,“这条巷子里的灯下周就会修。”
“嗯。”林微夏点点头,心里却安定了许多。有他在身边,那些黑漆漆的影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两人没再说话,只是并肩往前走。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时而交叠,时而分开,像一出无声的皮影戏。林微夏偷偷抬眼,看到江熠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下颌线的弧度比白天看起来更清晰,连说话时滚动的喉结,都像慢镜头里的画面。
原来和喜欢的人一起走夜路是这种感觉。
不用刻意找话题,不用假装开心,光是并肩走着,听着彼此的呼吸和脚步声,就觉得很安心。像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红豆粥,暖意在心里一点点散开。
走到巷口时,江熠突然停下脚步。“到这里就可以了。”他指了指前面亮着灯的路口,“你家就在那栋楼吧?”
林微夏点点头,心里突然有点失落。原来他早就注意到自己家的方向,甚至比她以为的还要了解。“谢谢你送我回来。”她低下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不舍。
“不客气。”江熠看着她,路灯的光落在他睫毛上,像镀了层金,“路上小心。”
林微夏“嗯”了一声,转身往楼道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江熠还站在原地,白衬衫的身影在夜色里格外显眼,像一盏不会熄灭的灯。看到她回头,他微微颔首,转身走进了另一条巷子。
直到那道身影彻底消失,林微夏才摸出钥匙打开楼道门。楼道里的声控灯应声而亮,橘黄色的光打在她脸上,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嘴角却忍不住往上扬。
今天的晚自习,好像格外值得。
回到家时,妈妈已经睡了,客厅的留光灯亮着,餐桌上放着一碗温在锅里的红豆粥。林微夏坐在餐桌旁,小口小口地喝着粥,甜糯的红豆在舌尖化开时,她突然想起刚才江熠的样子——他说她的画有灵气时,眼里的笑意比这红豆粥还要甜。
她从书包里拿出素描本,翻开新的一页,借着厨房的灯光,小心翼翼地画下路灯下的长影。两道影子依偎在一起,像两颗靠得很近的星星。
画完后,她在旁边写了一行小字:
“今晚的路灯,好像格外亮。”
窗外的风还在吹,卷起几片落叶打在玻璃上,发出轻响。林微夏合上素描本,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画面——江熠被路灯拉长的影子,他说“有灵气”时的眼神,还有两人并肩走过巷子时,不小心碰到的胳膊。
这些细碎的瞬间,像散落在夜里的星光,虽然微弱,却足够照亮整个秋天。
第二天早上,林微夏走进教室时,发现苏晓冉正趴在桌上,对着一张纸条傻笑。“什么好事这么开心?”她放下书包,凑过去看。
“没什么。”苏晓冉慌忙把纸条塞进课本,脸颊却红了,“就是……陈默昨天送我的,说这是他祖传的‘必胜符’,让我下次物理考试带着。”
林微夏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你不是说他是二哈吗?怎么还收他的东西?”
“谁说我收了?我就是看看……”苏晓冉嘴硬,手指却在课本上轻轻敲着,“再说了,人家也是一片好意,总不能不给面子吧?”
林微夏没戳破她的小心思,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在这个秋天悄悄藏了心事。苏晓冉有陈默的“必胜符”,而她有江熠的“有灵气”,这些细碎的温柔,像榕树上的叶子,一片一片,慢慢把整个秋天都染成了绿色。
早读课的铃声响起时,林微夏翻开语文课本,目光落在“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句子上,突然觉得,所谓的“伊人”,或许并不在水一方。
有时,他就在路灯下的长影里,在不经意的对视里,在那句带着笑意的“有灵气”里。
而这个秋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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