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间就能了结了沙发上的人，可Kevin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因为露出来的那截细瘦白皙的脖子，已经让他认出了躺在沙发上的人是谁。
不是杨经理。
“我还以为你会用芭蕾舞鞋带。”
杂志被拉下去一点，露出直挺的鼻梁和圆溜溜的双眼，嘴巴还被盖着，声音显得有些沉闷。
晏曦……
Kevin手就悬在他脸上方一点点的位置，几乎贴着挡住他口鼻下巴还有脖子的杂志书棱。
紧绷的绑带渐渐放松，Kevin直起身，垂手站立，目光随着晏曦坐起来的动作逐渐抬高，定在他脸上没有移动分毫。
“你怎么在这？”Kevin问，“杨斌呢？”
说这话时，他的脸上已经再没有了往日那层温和的假面，也退去了刚刚在会场跟晏曦打招呼时的笑意。
随手丢开围裙，他快速摸出手机发了个信息。
晏曦看着他发消息，眼神微变却没有阻拦，“杨经理不在这。”
他这纯粹废话，Kevin淡淡看他一眼，“我看到了。”
“他不在酒店。”晏曦继续道，“娜娜送出去了。”他靠在沙发上，半仰着头看向Kevin，说话慢条斯理的。
他那态度好像之前在工作室的某个平常的日子一样，跟Kevin说着自己创作不顺利，又或者生虾拌饭很有天赋之类的话题。
丝毫不像是抓到人意图杀人的现场该有的表现。
Kevin看了眼时间，簿唇微抿。
“别想了。”晏曦自己也看了眼手表，“现在第二幕已经开始了，篝火点燃是第三幕，要找到他杀了再包起来，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挂到钩子上去，你就是闪电侠也来不及的。”
Kevin知道晏曦说得没错，他眉峰聚拢，看着晏曦的眼神幽深起来，却没有开口。
他在思考，思考现在要怎么解决眼下的情况，以及……
怎么解决眼前这个人。
“除非，”晏曦像是感觉不到周围空气的压抑冷凝，依然是往日那种带着特殊韵律和音调的说话方式，“你准备让我代替杨经理，成为今天的烤全羊。”
他又看一眼表，“那你时间还挺充裕的。”
Kevin闭上眼，有一瞬间，他确实考虑过这个方法。
如果今天的晚宴对他来说只是个活动项目的话，这确实不失为一个有效且操作性很强的补救措施。
起到的视觉冲击和恐慌效果应该跟原计划差不多，甚至更强。
因为晏曦的外表比杨斌的强太多了，美感提升不止一个层次。
但不行。
他轻轻呼出口气，在这个节骨眼上还能笑出来，“你知道我不会的。”
“嗯。”晏曦交叠双腿，坐姿闲适得跟在自己家一样，“毕竟我不符合你这次挑选目标的条件啊。你准备把我留到下一个项目，对吧？”
Kevin勾起嘴角，被他的说法取悦了，点头承认，“对。”
然后有点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什么？发现你想杀我？还是发现你才是今年美食指南项目里真正的麻烦？”晏曦嘴角一直上扬着，说出来的每个字好像都沾着点笑意，可眼中却一片冰冷，眉宇间也全是肃然。
“让我猜猜。”Kevin靠在办公桌边，真的开始复盘起前一段时间的言行，试图找到自己露出马脚的痕迹。
他随意拨弄着桌上的摆件和金属储物盘里的小物件，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应该不会太早……”他有点探究地看着晏曦，“你来我家那天？”
最可能的应该就是那天了，童雷太冒进，让晏曦察觉到了他的动作。
可晏曦却摇头，“我知道那个维修工是你同伙，他打开龙头假装水管漏水的时候我就知道他有问题了。他还想对我动手被你打断了，对吧？”
Kevin并不意外他已经猜到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点点头。
“但不是那天。”晏曦继续道。
“那是，”Kevin继续往前回忆，突然挑起眉毛试探问，“路过花田，冰雕进仓库那天？”想到这他露出一个有点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而晏曦果然立即狠狠翻了个白眼，怒道：“姜成刚的尸体被你藏在前备箱里对不对？你居然让我坐运尸车。”
见Kevin果然点头，晏曦深吸口气，脸色更加沉郁，“你把行李箱放在后面车斗而不是前备箱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但没想到你居然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运尸。”
“你当时没猜到，是因为以为姜成刚还活着吧？”
对。
晏曦眉头蹙成一个略带烦躁的川字，他当时虽然觉察到Kevin可能有问题，但是却还没理清背后的原因，又出于一些私心，擅自或者说遵从着内心的希望认为姜成刚还活着。
是他武断了。
现在想想，当时靠在Kevin的车头就感觉凉飕飕的，但天气本来也不暖和，他又是个容易怕冷的体质，因此没有过多在意。
最重要的是，他当时的心神都被别的东西牵扯住了。
Kevin也觉得有点困惑，晏曦到底是什么时候察觉到不对劲的？如果比花田那天还早的话，他后来的对自己的反应可有些奇怪。
突然，他想起来晏曦态度变化最明显的那一天。
他恍然地笑了，“我知道了。最早应该是在看完电影的第二天。”
电影、熬夜、睡眠不足，还有早上晏曦梦游似的撞墙那傻兮兮的模样……
让他一时松懈了。平日里遮掩情绪的假面裂开条缝隙，真实的**不小心泄露出来。
晏曦点头，他目光平静地与Kevin对视，“你一直藏得很好，但对于落在自己身上的杀意，我向来会敏感一点。”
他突然又摇摇头，“其实你藏得不算好，之前也有过好几次起杀意的时候，但我，应该说注意到的人都以为那是另一种**。”
杀欲与爱欲都是**的一种。
当他们退去了**、血腥这些杂质之后，以单纯的欲念表现出来时，很难立即分辨出呈现在眼前的到底是哪一种。
又或者二者皆有。
Kevin被点破了心思，低头轻笑起来，他知道晏曦在说什么。
“所以你后来才经常把脖子露出来？还扎头发。”他看着晏曦现在也半扎起的卷发，还有那细瘦的脖子。
晏曦点头，“你很关注吴雨晴的肩颈区域。她在花田里跳舞的时候，尤其如此。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为你是因为喜欢她，毕竟每个人的癖好都不太一样。直到……”
“直到你发现我想杀你。”
晏曦摸摸自己侧颈，指尖穿过略显凌乱的发丝，“你开始特别爱看我的脖子。”
“你用自己当饵把我的注意力从Rainy那转移？”Kevin目光跟着他的手指在颈侧细腻的皮肤和淡色的血管上流连，声音变得沙哑。
“嗯。”晏曦面色不变，好像完全没注意到Kevin眼神变得暗沉甚至渐渐火热。
“勒死和扼死是一种会跟死者产生非常亲密和剧烈肢体接触的致死方式，偏爱这种方式的人其实不多。”
晏曦说话的语气让Kevin想起他之前吃土笋冻时聊起食材话题的样子，就好像在他这，杀人案跟抓海蚯蚓没什么区别。
“所以呢？”Kevin也像在问这道菜好不好吃一样地开口。
“所以我无法避免地想到了同样是被勒死的Jessica。”晏曦看着Kevin的方向可眼神却在放空，明显已经陷入了回忆。
“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同时出现一个对扼杀勒毙有偏好的人和一名被勒死的被害人，而这两人之间又不存在致死因果关系……的概率是多少？我问自己。”他抬起头，瞳孔聚焦在Kevin笑意满满的脸上。
“哦？是多少？”Kevin问，很有耐心，像上次抱着Leo陪他说童言童语时那样。
“千分之0.06。”晏曦给了个颇为精确的数字，也不知道是算过了多少遍。
“呵呵，”Kevin笑得很愉快，甚至带着点欣赏，玩味问道，“万分之一都不到啊？”
“嗯。”点头很干脆笃定。
“所以你认定Jessica是我杀的。”Kevin也跟着点头，“那为什么不直接报警？”
“我不确定。”晏曦摇头，“即使概率很小，但不能排除巧合的存在。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你做的。贸然报警不仅会打草惊蛇，还可能被Rossini找到借口施压让警方草草结案。”
对于没有证据这件事，Kevin再清楚不过了。
Le chalet sous le sycomore很受欢迎的一个卖点就是私密性，不仅店内，连院子里也没有任何监控。
至于现场和尸体上的证据，李学颖和Rossini那边已经替他处理了，当然，即使他们不处理，也查不到他头上。
“但你还是怀疑我。”Kevin说。
“是你自己提醒我的。”晏曦说。
“我提醒你？”
晏曦眼神再次朦胧，“……专门针对特别受害者的连环杀手……当我猜测阿超和Jessica的死跟评星竞争有关的时候，你是这么说的。”
他凝神望着Kevin，认真问道：“你为什么那么说？”
“为什么啊……”Kevin也思考起这个问题，片刻后给出一个自己觉得比较贴近的答案，“大概是身携巨宝却无人得知时无法避免会产生的一种隐秘的炫耀心理吧。”
他感觉到手机震动，知道时候到了，起身往门口走。
见Kevin动作，晏曦也立即站起来跟上去，“我觉得也是……”
Kevin注意到了，轻笑一声点破，“跟这么紧，怕我跑了？”
晏曦摇头，“你跑不了。”
“你确定？”Kevin挑眉，“拖了我这么久还没人过来，任平生效率可真够差的，难怪一直升不上去。”
“他有别的事。”被他戳破自己拖延时间的小伎俩晏曦也不慌，只是站在距离不远不近的地方看着他。
Kevin哼笑，“你等的人还没来，但我等的已经到了。”
晏曦却再次摇头，“上次那个维修工，你让他伪装成工作人员负责挂姜成刚尸体对吧，他来不了。”
他拖着Kevin就是为了给任队长他们时间去抓住那个人。
“谁说我等的是他呀？”Kevin笑意不减，在晏曦骤变的表情中一把拉开房门。
门外当然不是维修工。
而是吴雨晴。
“快闪开！”
意识到Kevin要做什么，晏曦急忙出声提醒。
但吴雨晴根本不明白现在什么状况，呆愣在原地，只觉得眼前突然一花。
比晏曦的提醒更快的是Kevin的动作。
眨眼之间，他已经扣住了吴雨晴的脖子，闪身到她身后，手中不知何时捏着一把酒刀。
锋利的刀刃紧贴着吴雨晴颈动脉，只要稍稍用力就能刺进去，让她血溅当场。
“江海！”晏曦高声疾呼。
Kevin开朗一笑，“好像是你第一次喊我这个名字啊。”他笑得肩膀都有些抖，但手仍稳稳挟持着吴雨晴，没有丝毫空隙。
“抱歉了Rainy，”他用很轻松和缓的语气向吴雨晴道歉，“情况紧急，借你的命用用。”
跟平日在公司打招呼一般无二，一样的温和有礼，却让吴雨晴从头凉到脚。
她感觉自己好像那天第一次站在冷库口一样，门里彻骨的寒意不断涌出包裹她全身。身后的Kevin像一头来自寒冰地狱的凶兽，张着巨口随时能将她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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