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两日水路,河面冰封,他们只得弃船。
阮易还在头疼又得走路时,张止付已经让董息买了辆马车。
北地穷困,马车也不舒服,粗麻布做的车篷,四处透风。
董息拿浸了油的纸把马车缝隙全部糊好,里面又铺了两层褥子,这才让阮易坐进去。
张止付担心阮易的身体经不起马车颠簸,自己带着金子先走一步,让董息等官差看着犯人在后面慢慢走。
反正他们之前走水路节省了不少日子。
走之前,张止付把阮易叫过来。
“今天是除夕,你过来给我磕个头,就算过节了。”
阮易听了,面上十分恭顺,心理早把张止付骂了上千遍。
这个节真是不过也罢。
“他们怎么不用给您磕头?”阮易指指董息几人。
都是属下,都过除夕,怎么就逼他一个人下跪。
张止付道:“他们不用过节。”
阮易赶紧道:“我也不用过节。”
张止付理所当然道:“但是本将军要过节。”
“……”阮易气得咬牙,老老实实给张止付磕了头。
“厌胜钱。”
“嗯?”阮易诧异抬头,就见张止付递来一个比铜钱稍大些银铸的厌胜钱。
他犹豫着接了,那厌胜钱正面刻着“千秋万岁”“长命富贵”的字样,背面铸有北斗七星的图案。
他愣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既磕了头,就是我的家人了,以后要听话,不要任性。”张止付道。
阮易恍然大悟,原来是一种归顺仪式,大抵给张止付做事的人,都是张止付口中的“家人”。
他高高举起厌胜钱,垂首,“我一定尽心竭力为大将军做事,若有吩咐,不敢不从。”
*
过新年,犯人的伙食都有改进。阮易吃的更好,他本就有钱,买着吃从不心疼银子,董息还时不时给他送点买不到的鲜果蔬菜。
吃了几天药,他的病也好了。
每次队伍停下,旁人都要休息,只有他马车坐累了,想四处走走。
董息允了,只是必须得让人跟着。
阮易就拿着纸笔,一边走一边画,把他走过的地形一一记录。可惜董息不许他跟人说话,不然他还想问问本地农户一些情况。
这几日他发现唐溯的字写的极好,画功也不俗,像是小时候苦练过的。
彭昱到底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文武双全但又没个正行的家伙?
阮易忙的时候,董息也在忙。
每到一处,他就打听这里有什么百年以上的世家大族。
若有,就记在本子上。
初五那日晚,他们找了一家还算不错的客栈歇脚。
董息吃了两杯酒,兴冲冲拿出他记录的《北地世家录》给阮易瞧。
“怪不得皇帝都喜欢抄家,原来抄一次能得那么多钱财。这几个家族要是都抄了,咱们能再招揽十万兵马,还能建不少战车。”
阮易瞥了一眼,“这些世家犯了什么罪?”
董息随口道:“这样大的家族,枝繁叶茂的,我不信就找不出他们一二条罪状。”
阮易没再接话,继续低头写写描描,董息跟着看了会,觉得没什么意思,出去打酒吃了。
“你怎么一直在磨刀?”阮易看向窗边席地而坐的唐溯。
“我要帮你杀张止付。”
阮易失笑,“虽然我没见过张止付的本事,但听说他的功夫厉害得很,曾越过千骑,直取别国大王首级。你和他底下人过招也不过是险胜,还是不要招惹他为好。”
唐溯不以为然,“我还年轻,勤学苦练,再打造一把好兵器,杀他不过是时间的事。”
阮易叹气。
“你别天天跟五十岁老头子似的。”唐溯故意引着他说话,“你投靠张止付,是不是因为有要杀的人?”
“对。”
“是谁?我帮你杀!”唐溯凑过来。
阮易小心挪开画纸,不许唐溯弄脏。
“我要杀的人,比张止付还要厉害。”
唐溯困惑,“天下也没几个高手,你说,我肯定知道。”
“他厉害并不是因为武功高强。”阮易不想再说,将话题岔开,“董息从陈家抄出许多好兵器,你应该在他们运往驻地前,挑个趁手的。”
说起抄家,唐溯撇撇嘴,“瞧你起的坏头,董息恐怕想把北地所有世家大族全抄了。我看他们的心思不单纯。”
阮易冷笑:“自然不单纯。明明这些钱财都是从百姓手里搜刮来的,上位者打着锄奸惩恶的旗号,抄了家,钱却不还给百姓。”
“看来大家都很喜欢银子。”
阮易微微诧异,唐溯这话说的倒像是不谙世事。
“当然,谁不喜欢银子。世家大族囤银子是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皇帝要充实国库保住自己的皇位和荣华富贵,将领们拿银子收买人心安抚下面的兄弟。”
好让这些人替他造反。
最后一句阮易没说出来。
唐溯却想起一个人,“若说用银子最厉害的还是成祖皇帝时的内阁首辅宜明谦。”
阮易握着狼毫的手指突然一颤,笔尖在纸上拖出一道歪斜的墨痕,像撕出一道丑陋的裂口。
唐溯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说:“当年成祖皇帝驱逐外敌,收复河山,建立新朝,起势时只有一两银子,这一路花销全靠宜阁老筹谋。”
“他们从来没有向百姓索取,反而在攻占了一个城池后,还会给百姓分田分地。宜阁老赚钱用钱的本事厉害得很,正是因为有他,成祖皇帝才能放开手脚去干,才有了不受外敌欺辱的大周朝。”
唐溯接着说:“百姓都说宜阁老是算盘转世呢。”
阮易脸色极冷,将辛苦画了两日的地图团起扔了,“什么阁老,他只是被抄家灭族的罪臣。”
唐溯张嘴想说什么,看见阮易的脸色,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阮易试图将那阵翻涌的情绪咽回去,可胸膛却不听使唤地起伏,“上位者的野心难以满足,踩着别人全族的血,获取银钱和地位,甚至……只是一点点心安。”
董息推门进来,正好听到这句,再看看阮易站都站不住,扶着桌子全身都在抖。
他有些慌,“不抄了不抄了,怎么还动气了?我马上去把名单毁掉,不做那种杀人夺财的恶吏。”
阮易不想让董息知道太多,随口一句出去散散心,逃似的走了。
董息还懵着,“他是因为我的名单生气吗?”
唐溯耸肩,“不然呢?”
*
马车又慢吞吞走了几日,到了正月十五,终于抵达了北疆驻地天水营。
营地就建在天水城外,驻有七万兵马,一万奴隶,帐篷连绵如浪,灰扑扑的帆布接天连地,望不见边际。
这是北地最大的驻地,也是张止付权力最集中的地方。
在京城,张止付杀个人,或许还会被言官参奏,被皇帝忌惮,可在这里,张止付杀人,只会赢得追捧和叫好。
张止付就是这里的天。
阮易望着被风卷起的旗帜,猩红边角在风中猎猎翻卷,不自觉抱紧了怀里的汤婆子。
“你想做的事,在这里能实现吗?”唐溯问。
阮易抬头看看远天低垂的白云,“这里的天地,比京城更广阔,但愿我能有一番作为。”
“你别怕。”唐溯站到他身边,“我既然来保护你,肯定把你保护的如铁桶一般。”
阮易握着汤婆子的手略松了松,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进了营地,他呼吸都要小心。
董息拿了两套囚衣过来,“大将军还没宽恕你们的罪奴身份,还是换上囚衣,不惹人注目为好。”
“多谢董大人。”阮易抱着囚衣上了马车。
唐溯直接在原地换了衣裳,两人把之前穿的棉衣递给董息,和其他犯人一起等着验明正身。
等了一个多时辰,负责日常监押罪奴的奴牌才过来,拿着文书一一核对身份。
“人数怎么少了这么多?”奴牌是个五十岁左右的白须男子,额上缠着布条,穿了一身粗布麻衣,腰间缠着短鞭,凶神恶煞的,有个罪奴多看了他两眼,被抽了好几鞭子。
押送的官差无所谓道:“你这牌头话真多,路上死了呗,有几个你收几个就是。”
“你们真是不把我们罪奴的命当命。”奴牌在文书上摁了手印,就算是和官差交接清楚了。
唐溯纳闷,“怎么这个小吏也是罪奴?”
阮易道:“军营中一般都会挑选出能干的罪奴管理其他罪奴,就是‘奴牌’。你看他身上挂着的木牌,写着‘监奴’二字,日后我们都要听他差遣。”
“我听说北疆的冬天十分难熬,这人身为罪奴能活到这个岁数,不简单。”
阮易见奴牌的目光扫来,慌忙低头。
“许多河,别在门口耽搁了,快让他们进来纹面,烧烙铁的炭都快烧没了。”旁边的帐篷出来一个人,冲着奴牌大喊。
阮易仿佛被惊雷钉在了原地。
许多河!
他的舅舅就叫许多河!
当年家族获罪,连累外祖家也被全部下了大狱。
他长大后翻开卷宗,上面记录着外祖一家都在流放路上死了。
这人用布条遮盖着眼睛以上的部位,但下半张脸确实很像他的舅舅。
“说你呢!怎么不过来?”
阮易被声音拉回,看见许多河恶狠狠抽出鞭子指着他。
“发什么呆呢,快进去纹面!”
下一章预告
“咱们被关在这里,别说张止付,其他人的面也见不到,你肚子里就是有千万个计谋,也无计可施。”唐溯道。
阮易看向烛台,“未必无计可施。作战地图要是被烧了,你说我要是能为他重新画出来,算不算功劳一件?”
唐溯微愣,“肯定是大功劳,但是作战地图的重要性等同虎符,谁敢烧?”
阮易拿起蜡烛,“别管它怎么烧了,有功就行。”
唐溯:“……张止付到底怎么敢留你,为什么要留你?今天,我不是很想杀他了。”
谢谢云从阵后浮小仙女的40瓶营养液,谢谢之泮小仙女的65瓶营养液,我才发现现在作话不能自动感谢营养液了。[笑哭]
谢谢大家的阅读和收藏,鞠躬[害羞]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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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厌胜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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