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的泥巴黏得太牢固了，不可能脱掉衣服直接就进缸洗的，弓不嗔先草草冲了一下手脚。
饶岫玉则更不必说，他是切切实实在泥巴里泡过的，衣服里里外外都腌透了，简单地冲冲手脚根本无济于事。
院子里没有人来往，饶岫玉直接脱光了衣服，舀起水，冲自己身上已经快干成壳子的泥巴。
弓不嗔一惊：“你怎么直接冲啊！”
饶岫玉莫名其妙：“作甚么这么惊讶？你刚才不是也冲了吗？”
弓不嗔：“不是啊，这是井水，那么凉，冲一下手脚就还好，你怎么直接往身上浇？”
弓不嗔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井：“会生病的。”
“怎么可能生病？”饶岫玉边说边舀起一瓢水倒在自己的脑袋上：“虽然是井水，但是是我一桶一桶挑上来，放太阳底下晒过的，一点也不凉的。”
弓不嗔皱皱眉：“那也是生水啊。”
饶岫玉听笑了：“生水怎么了？难不成，你还要喝洗澡水嘛哈哈哈哈，涮一下就倒掉的水而已，生不生熟不熟根本没什么区别吧。”
“………”弓不嗔说不过他，在心里默默地反驳：洗澡就是要用热水。
弓不嗔这才反应过来：“你不会还要用凉水泡澡吧？”难怪饶岫玉刚才只往水缸里舀凉水，舀得都快满了都没掺热水呢。
饶岫玉：“对啊，不然呢？”
弓不嗔：“………”
弓不嗔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了一步。他已经想象出来凉水渗进骨头缝儿的那种让人牙齿打颤的感觉了。当真是不好受。
更不必说，现在并没有三伏天里那么酷热。
冲好了，饶岫玉应该也是怕冷的，紧接着披上了外衣，他拍了拍那鼎大缸，对弓不嗔道：“怎样？要不要进来试试？真的还不错的，之前老头子逼我进来泡，我抗拒得不行，后来泡得久了，不泡身上还不得劲呢。”
饶岫玉：“你不要觉得会冷啊，那肯定是没有热水泡着暖和，但是泡完凉的出来，会热的更快的！而且是自己热起来的，真的很不一样！”
饶岫玉说着说着，就开始对那鼎缸上下其手起来，和好哥们一样勾肩搭背。
饶岫玉冲他眨眨眼睛：“来嘛来嘛？我和你一起泡，更暖和些。你冷极了，可以搂搂我啊。我不介意的。”
弓不嗔又退了一步：“不了。我还是想自己洗。”
“用热水。”弓不嗔强调道。
饶岫玉看了一眼弓不嗔的脚，哼道：“嗯，那好啵。”
饶岫玉拖了外袍扔在地上，爬进了大水缸，手伸出来攀在缸边，垫着下巴。
他留下一片光洁的脊背，后脑勺对着弓不嗔。没有再说话。
弓不嗔盯着饶岫玉后颈一块一块凸起的脊骨，莫名觉得饶岫玉伤心了，不是因为拒绝了共浴，而是因为他下意识后退的动作。
弓不嗔弯下腰，捡起了饶岫玉乱扔的衣服。
饶岫玉：“我已经叫人烧水了，你一会儿可以用温水洗。”
弓不嗔有些惊讶，他完全不知道饶岫玉什么时候差使人烧水的。
饶岫玉的语气依旧闷闷地：“你还是别用太热的水泡了。”
弓不嗔：“为何？”
饶岫玉：“男人不能泡太热的水。”
弓不嗔不明白。
弓不嗔努力想了一下，没想出来，但还是觉得这个关头，不能让饶岫玉的话没人接，便随便说了个大差不差的：“……是会死吗？”
“不。”饶岫玉的声音依旧很深沉，甚至带了点语重心长：“你会不举的。老头子告诉我的。”
弓不嗔：“…………”
弓不嗔：“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泡冷水澡的？”
“唔——”饶岫玉撑起自己的下巴，还是决定看着人说话，在水里划了个小圈儿。
他冲着弓不嗔咧开嘴，小虎牙又冒了头。
饶岫玉有些憨态地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嘿嘿。”
弓不嗔也是无语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往冰水里扎，就算是热水会不举，但直接泡冰水，又算是哪门子的奇技淫巧？
弓不嗔平稳的呼吸被打断。
有什么东西牵动了弓不嗔的感官。饶岫玉刚才背对着自己，弓不嗔没有发觉，饶岫玉转过身来离自己近了一下，一股难以忽视的气味勾了出来。
弓不嗔微微皱眉，垂下头仔细闻着。
说不清楚。很奇怪。
弓不嗔还是走进了一些。
有点甜，因为是从冷水里拔出来的，格外带着一丝刺鼻的凛冽，但是还是能分辨出气味本身并不清新，反而厚重得有些腻歪。是一股甜甜腻腻的香气，让弓不嗔想起娘过年给他们几个孩子做过的蜂蜜猪肉脯，但又并不是那种吃食的味道，更像是某种凝练的百花香、或者是吃了花木又被碾碎的的虫尸味……
正想着呢。一头冷水呼啦一下炸开在弓不嗔的脸上，紧接着就想起了饶岫玉哈哈哈哈哈的爆笑。
眼睛刺得痛，弓不嗔赶紧揩了一把，再睁开就撞进饶岫玉盛满自己的眼。
饶岫玉泡在那汪愈发浓密的香气里道：“弓忱，你又想什么呢？”
什么叫“又”？弓不嗔莫名奇妙地钻起了牛角尖儿。
弓不嗔还是说了：“你身上有味道。”
饶岫玉愣了一下：“对啊，泥巴味儿。”
弓不嗔纠正道：“不对，是香味。”
“有吗？”饶岫玉抬起一条胳膊，提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没有啊？我怎么什么都没闻出来。”
弓不嗔：“……”
饶岫玉这么一动，空气中弥漫的香气又重了一成，像是要把弓不嗔团团缠住，就像是进了蜘蛛洞，不可避免地缠满了香丝。
弓不嗔抬起眼，非常认真地看向饶岫玉，他觉得这个人肯定不简单，肯定有很多秘密——虽然饶家独子的身份已经足够响当当了。
“哦！”饶岫玉捞起一个东西，喊道：“你是不是在说这个啊？！”
弓不嗔看见一块露珠一样柔润的粉色石头，躺在他湿漉漉的手心。
“这是我娘给我的东西，它就很香。”饶岫玉闻了闻：“嗯！很香！你过来闻闻，是不是你闻见的那个味道？”
弓不嗔探头过去闻了一下：“……确实有点像。”
“是吧！”饶岫玉笑起来：“我就说嘛！哈哈哈哈哈！”
弓不嗔撤回脑袋。虽然凑近了闻那石头上确有其香，但还是饶岫玉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更多一下，不像是从皮肤上发出来的薄薄的一层，更像是从骨头里渗出来的。
弓不嗔在心中仔细盘算了一下这两者的区别：倘若是皮肤上涂了什么香膏，或者干脆就是皮肤很香，那种香气直接的很，随着风息散进空气，闻起来稀薄又渺茫。
但如果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香，会很不一样，那股异香会带着途径之处的血肉味、携着晕晕的体温……前者的香气死的，后者的会更像活的……
饶岫玉不知道是真天真可爱、一无所知，还是单纯觉得弓不嗔不是很熟，所以并不想全盘托出。
不管怎样，弓不嗔的兴趣被挑起来了，他故意说确实是石头上的味道。心里却偷偷记上了一笔。
“啊啊啊啊——！！我要和忱儿一起睡觉！！！！”
饶岫玉裹着被子、抱着枕头鬼鬼祟祟地要往弓不嗔的房间里钻，还没从门缝里钻进去呢，就被晚上放水回来的姚烂柯逮了个正着。
“饶岫玉！你他爷爷的又疯了？！弓大人叫他儿子的说法，你也跟着叫？？”姚烂柯一只冰凉凉的大手，一把伸进被子里，揪住饶岫玉的衣领，将他整个提溜了起来。
饶岫玉两条腿在空中划拉出残影，扯着嗓子喊道：“弓叔叔和忱儿关系好所以叫弓忱忱儿，我也和弓忱关系好，我怎么不能叫了！！！死老头，放我下来，我困死了，我要去忱儿床上睡觉！！！”
姚烂柯服了：“你要当他爹吗忱儿忱儿的！？我这就替弓行藏收了你这个妖精！！”
饶岫玉也很会抓利害关系：“你起夜回来就不能装没看见我嘛！为什么非要逮我啊！我就是换个地方睡觉而已啊！！又没有干坏事！！”
姚烂柯呵呵一笑：“没干坏事？？我教了这么久的徒孙，竟然还是个得搂着人睡觉的小家子，这传出去我老脸都丢光了！！滚回你自己屋睡觉去！！”
饶岫玉贼心不死：“不行！！不好！！不要！！我又没搂着你睡，你丢个屁的脸！！我我我，我找弓忱说说话还不行吗，我们不是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吗！什么时候下次见面还没有呢！”
姚烂柯一和饶岫玉吵吵就上头，一上头就烽火燎原止不住：“不行！！你今天死也得死你屋里，滚回去！别嚷嚷了！人家睡下了迟早被你叨扰起来。”
饶岫玉憋屈得直瘪嘴。
这时，弓不嗔房的门开了。
一个身高颀长的男子披着一件宽大的外袍，披散着长发，左手托着一盏油灯，右手夹着一卷书册。
弓行藏笑了笑：“我还以为是街口有狗友夜会，仔细一听原来是爷孙吵嘴。”
“弓大人怎么还没睡？”姚烂柯终于撒开手。
弓行藏：“没睡呢，忱儿不经常出远门，有些认床，我念文章给他听。”
松了领子的饶岫玉脚底抹了油，趁姚烂柯不注意，贴着地面就窜向了弓行藏，抱紧他的腰，又转了半圈儿，藏到了垂下来的衣袍里面。
“哎。”饶岫玉抱得用力，弓行藏身形晃了一下，抬起胳膊掀起袍子看了他一眼，问：“这是谁家的小夜猫？”
饶岫玉赶紧道：“你家的你家的，弓忱睡了没？”
弓行藏摸摸他的头：“没睡呢，你去找他吧。”
“好耶！”饶岫玉撒了手，就溜进了房门，还不忘冲门外的姚烂柯显摆了一下：“老头子！好梦不送！”
“滚犊子！！”姚烂柯骂道：“没出息的东西！！”
弓行藏笑道：“姚将军何必生气，小孩子嘛，总得有个伴儿，别说岫玉，我家忱儿也经常说岫玉呢，他俩有缘分，又能看对眼，何必硬掰。”
姚烂柯：“哼！饶岫玉那个德行，谁跟他挨近了都窝火，二公子还是没到时候！”
弓行藏抓住了关键：“再窝火，姚将军你不也喜欢这孩子，喜欢得打紧？”
姚烂柯：“谁喜欢他了！我恨不得能给他塞回娘胎里去！这混世魔王，一出生就是烧人的性儿！自己疯得潇洒，净是把身边的人当柴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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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少年甜酣（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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