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弓府里的荷花散了玉瓣,金黄的花蕊暗淡下去,在指尖的揉捻下变成一粒一粒枯涸的砂砾。
说好的“明天”呢?
弓不嗔等得都有点恍如隔世了。
虽说,在这期间,饶岫玉那个面上一套背里一套的发小匡尺温又前前后后来了几次,帮忙送了几次东西。
最后一次来的时候,竟然还诡异地送了一盒芝麻酥过来。
弓不嗔站在教室门口,不明所以地捧着那一盒芝麻酥,怔怔地抬头,看着依旧一脸烦人媚笑的匡尺温:“这次又是什么?”
匡尺温笑了笑,这次的他笑起来格外地真诚,发自肺腑的,纯粹的,真心实意的,笑道:“我问过岫玉啦,他明天会来上学,但是我大概要出一次远门,不能来送他了,这是他最喜欢吃的芝麻酥,是我亲手做的,芝麻酥他从来都只吃得惯我亲手做的,弓同学,麻烦你帮我转交给他,好嘛?”
弓不嗔:“......”
弓不嗔:“.........”
弓不嗔面对这货方才还寡淡无味的眼神,瞬间敛走了两抹亮光,几不可闻地暗淡了下去。
匡尺温把那盒芝麻酥往前递了递。
弓不嗔无动于衷,并没有伸手去接。
弓不嗔眯了眯眼,两条极黑的眉压紧两只极黑的眸子:“你为什么不亲自交给他?你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
来我面前显摆什么?包藏的什么祸心??真是可恶至极。弓不嗔莫名很烦。
匡尺温闻言一愣,随即又十分熟能生巧地笑了回去:“哎,弓同学,我倒是想亲口和他说,但是,我现下是二皇子那边的人,跑一次饶府还算是念旧情,跑得次数多了,会起疑的。我也是没有办法啊。”
弓不嗔心想,你还知道会起疑啊?平时怎么没见你少去,知道的比我都多。
“哦,那好吧。”弓不嗔不想再看他那张表里不一的可憎笑脸,几乎一把夺过他怀里的盒子,下了逐客令:“我会帮你转交的,我们要上课了,你快走吧。”
那节课,大家莫名其妙在弓不嗔的带领下,提前上起了自习,夫子来的时候,看见安静上进的教室环境,可给高兴坏了,直接把课后自习的事件翻了两倍,同学们无不叫苦不迭,却又敢怒不敢言。
“弓不嗔!!!”
第二日,那个喜欢玩弄人心的家伙,终于于纡尊降贵,大驾光临了。
不知道又流连了哪处花丛,饶岫玉的衣襟袖口里,都鼓鼓囊囊地塞满了糖块瓜果,自从进了教室门先看见他,大喊了一声“弓不嗔”,就没了,自顾自人来疯地将怀里的东西分了一路,先是讨了全班人的喜。
弓不嗔默默地注视:“.......”
倏地一下,站了起来,终于吸引来了饶岫玉的目光。
饶岫玉抬了抬手,从众多蜂拥而上想要从饶岫玉怀里讨点什么好东西的人群中,袒出一张明媚的脸:“嗨!好久不见!”
弓不嗔:“.......”
弓不嗔先是沉默地注视着饶岫玉的脸,用最克制最不动声色的目光,仔仔细细地逡巡着这张脸上,任何一点不同以往之处。每一根睫毛,每一块肌理,可是弓不嗔拼尽全力,也只能溺进那汪水色的双眸里,他们离的太远了,中间隔了太多嘈杂的人群。
直到他看到有个不着调的小子,把手直接伸进了饶岫玉的胸口,挑三拣四、眼疾手快地摸走了一只最最粉嫩的桃子。
饶岫玉浑然不知,他依旧仰着脸,乐乐呵呵大半等弓不嗔也和他相见两欢地“嗨”一个。
弓不嗔抬了一下眉,抬手指了指那个浑水摸鱼的“小偷”,朝饶岫玉做口型道:“我。要。这。个。”
饶岫玉的眼睛倏地睁大。
他看懂了。
饶岫玉一把拽过那个小子的后脖颈儿,夺过他手里的桃子,又摸了一把糖块塞给他,边道:“这个不是给你吃的。”
说着,饶岫玉撒开一众人群,朝弓不嗔扑了过去,非常不见外地揽着弓不嗔的胳肢窝,实实地抱住了。
饶岫玉:“嘿嘿,弓不嗔,想我了没啊?”
饶岫玉足够快乐坦荡,却给一众学生吓得不轻,叽叽喳喳地开始议论弓不嗔什么时候和饶岫玉这么亲昵了。
弓不嗔并不是那种名气很臭的坏学生,但却因为过于的一本正经,成绩优异,而显得在一众活泼聒噪的同龄人中,格格不入,不怎么合群。
饶岫玉也是夫子眼中很讨喜的存在,学东西快,悟性强,在学堂中的待遇却和弓不嗔截然不同,弓不嗔温闲偏冷,饶岫玉则热烈亲切。
饶岫玉扒开弓不嗔的手,把那个桃子放了上去,又掏出来一个两个,塞给弓不嗔,边掏,边嘀咕:“本来就是带给你的,嘿嘿弓不嗔,你肯定不知道这是我从哪里摸来的。”
饶岫玉说他肯定不知道。
“是从皇宫吧。”弓不嗔却很神奇地一下子想到了,会是出自何处。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这大概就是朝思暮想的缘故吧。
所以说,一件事重复做,重复做,重复到极致,就会有奇迹发生。
“啊?”饶岫玉显然也是惊到了:“弓不嗔?你好聪明啊!哇塞!我要开始崇拜你了!你怎么知道的啊!?”
弓不嗔想了一下,肯定是因为那些从弓行藏和匡尺温那里得来的“二手消息”,拼拼凑凑,猜猜蒙蒙,基本上就能猜出来个七七八八。
但是,弓不嗔肯定不会承认自己是听别人的“二手消息”才知道的啦,他如何都要确保自己在人面前的权威性,更何况这个人是饶岫玉,他可不想在饶岫玉面前露怯。
所以,弓不嗔淡淡地道:“我猜的。”
“厉害了。”饶岫玉佩服地抿嘴笑了一下。
夸着,看着弓不嗔捧着三只桃儿,饶岫玉还是有点馋,又非常不客气地拿回去了一只,张嘴露牙就啃掉了半个,目不斜视地抬腿朝后一勾,就勾走了自己新座位里的凳子,坐下。
“嗯……”饶岫玉嚼嚼嚼,托了会儿腮,这才发现自己桌子上的书怎么这么整齐!什么时候这么整齐过!
“嗯?”饶岫玉上一大口还没嚼完咬下,又先咬下半个,把整个腮帮子塞的鼓鼓的。
饶岫玉探头探脑地看遍了桌子上的经卷书册。
饶岫玉:“弓不嗔,是你给你整理的嘛。”
弓不嗔:“你说呢?”
饶岫玉:“肯定是你呀,谢谢你,你人真好。”
弓不嗔莫名轻笑了一下,道:“怎么就不是你那个,喜欢为你鞍前马后的发小了?”
饶岫玉:“你是说匡炆吗?肯定不能是他呀,我从来没让他做这些事。”
弓不嗔:“哦?”
饶岫玉解释道:“当初他一个人待在饶家,人生地不熟的,又要习武,还要上学,很不容易的,他是作为我的伴读过来的,我父亲和他父亲是很好的朋友,那时已经不是上下属的关系了,匡炆对我来说也是如此,他并不是我的仆人,他可以出于好心帮助我,并不需要对我无微不至。”
弓不嗔:“习武,上学,这些事,你当时不是也一直在做吗?如果没有你们家的接济,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他感激你,不是应该的吗?”
弓不嗔说的有一定道理,饶岫玉只能笑:“弓忱,我总不能强迫别人感激我吧?选择感激,以及怎么感激,是他自己的事,与我无关。我也并不在意。”
饶岫玉叹了一口气:“况且,他现在离开了饶家,待在二皇子身边,也并不好过。”
弓不嗔:“那能不好过到哪里去?有多少想和皇家攀上关系的人,几辈子的人挤破了脑袋,都不一定能够得着呢,他现在饶家英灵的肩膀上,不费吹灰之力之力。他再怎么不好过,也是他自己选的。他如果像他父亲那样认清自己,也就不会那么难活了。”
饶岫玉顿了一下,后知后觉道:“弓不嗔,我为什么会觉得……你好像,不怎么喜欢匡炆呢……”
对啊。弓不嗔心道。我就是不喜欢他。虚与委蛇的家伙。
“哎呀!”饶岫玉都有些无奈了:“他人真的很好的!如果他有什么地方冒犯到你了,我替他向你道歉!他真的很不容易,哎,我去了姚家这么久,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在二皇子那里挺过来的,身上连点可以自己支配的钱都没有。”
弓不嗔:“你给他钱了?!”果然是要到好处了,即刻就翻脸不认人了。
“没有啊,我也没钱。”饶岫玉道:“我把我吐出来的那颗最大的珍珠给他了,我身上也实在没什么贵重值钱的玩意儿。”
是的,那次从啥啥山滚下来,丢了吊坠的饶岫玉在客栈里呕了个昏天暗地,呕出来一堆艳粉色的肉块,每一块肉上都牵连着大大小小的白珍珠。
王知府还在办公,弓行藏和姚老将军神色凝重地交谈,弓不嗔则小心翼翼地给饶岫玉擦嘴上的怪水,什么忙也帮不上,很快姚老将军就把饶岫玉揣走了,说有要事要办。
“对了!”饶岫玉突然想起来了:“匡炆说有芝麻酥给我,你知道嘛?他应该送到这里来了呀,我怎么一直没看见?”
弓不嗔:“………”
饶岫玉眨眨眼睛:“弓忱?”
弓不嗔眼睛直直地滑开。
“我不知道有什么芝麻酥。”
他淡淡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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