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万禹宁的那杯下午茶，在不知不觉中，延长成了一顿惬意的晚餐。
他没有选择度假村里声名在外的奢华餐厅，而是熟稔地引着她，穿过几道竹篱，停在一处临湖的私房菜馆。
木门低调，推开却恍入另一重天地。
窗棂外是泛着幽光的湖色，室内只几点暖黄的灯光，落在原木桌台与素白陶器上，宁静得如同新古典静物画。
席间，他推荐的几道招牌菜，口味精准地踩在黎雯的偏好上。
清新、不油腻，却层次丰富。
尤其是那支他选的白葡萄酒，半甜，冰得恰到好处。
入口是清新的果香，微微酸涩，不张扬，却妥帖地裹住味蕾。
一杯之后，黎雯已渐渐觉出几分微醺。
她神经松弛，像是褪去了一层无形的盔甲，呼吸都变得轻盈起来。
万禹宁静静望着她。
看她眉梢松弛，眼底漾着微光，湖面碎开的月光一样美好。
他心底被什么轻盈的东西撞了一下，一种纯粹的、不假思索的愉悦，在他胸腔里呼啦漾开。
原来她快乐，他就会跟着快乐。
万禹宁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才让声音保持平稳。
「说起来，」他稍稍向前倾身，语气里带着一种干净的真诚，「总是称呼『黎小姐』，似乎太过于正式和见外了。我听许姐她......是叫你『雯雯』？」
他声音放缓，怕惊扰了此刻恰到好处的氛围，半含笑意问道，「那我以后，是不是也可以这样叫？」
黎雯端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
那眼神干净而坦然，没有她惯常在男人眼中看到的性凝视，仿佛只是来自工作伙伴的、一种寻常询问，纯粹得不带任何杂质。
她轻笑了一下，放下酒杯，「一个称呼而已，万总随意就好。不过，我公司同事都叫我莉莉，因为我英文名是Lily。」
黎雯从小因容貌出众，且属于性感那一挂，总活在各种男性的目光凝视下。
久而久之，她几乎养成了一种反向凝视的习惯。
第一眼先看男人的外貌、身材、手和鼻子，暗暗猜测对方的腹肌和尺寸，将男人视为性客体去打量、审视、评判，以此夺回一丝掌控感。
可小万总是不同的。
他的教养与分寸感，像夏日午后澄澈的天空，是没有一丝阴翳的剔透。在他面前，她感受不到被审视与被物化，只仿佛置身于温和的庇荫之下，舒适而自在。
她不禁微微走神，心想：这大概就是所谓「高质量人类」吧。
「那我以后也叫你莉莉了，」就在这时，小万总笑着举起杯子，指尖轻轻托着杯底，目光清亮地望向她，「莉莉，祝我们以后合作愉快！」
他稍顿片刻，又温声补了一句，「你也可以叫我万禹宁，或者我的英文名Arthur。」
黎雯举起杯子，与他的杯子碰在一起，「我还是叫您万总吧，叫顺口了，一时半会也改不过来。」
就算小万总平易近人，毫无架子，她也深知彼此之间横亘着身份与距离。
直呼其名？她自认还没那个资格。
黎雯虽然微醺，可酒精带来松弛，却未曾模糊她的理智。
她弯起唇角，将杯中剩余的液体一饮而尽，语气愉悦而轻松，「万总，合作愉快。」
用餐结束后，窗外天色已彻底沉入墨蓝，度假村内的灯火次第亮起，在夜色中阑珊闪烁。
万禹宁自然起身，为她拉开座椅，「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客房部吧。」
两人并肩走在石板小径上，地灯在脚下投下暖黄光晕。
晚风轻柔，偶尔低语两句，空气中还漾着晚餐留下的余温。
万禹宁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不远不近，绅士而礼貌。
他一直将她送到主楼门口才停步。
「今晚很愉快，」他声音清润，「谢谢莉莉赏光，早点休息。」
「谢谢万总，我也很开心。」黎雯笑着回应。
然而，就在她转身准备步入大堂的刹那，余光瞥见了一辆黑色商务车，正滑入环岛，稳稳停住。
车窗降下一半，露出勒克司冷峻的侧脸。昏暗光线下，他的目光又沉又锐，不偏不倚，正钉在她脸上。
黎雯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心跳毫无征兆地漏了一拍。
勒克司推门下来，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色衬衣和西裤，与度假村的休闲氛围格格不入。
他显然是刚处理完公务回来，脸上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倦色，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封般的冷冽。
勒克司的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秒，随即，他淡漠地扫过她身旁还未离开的万禹宁，微一颔首，视线重新锁住黎雯，声音听不出情绪，「这位是？」
黎雯喉咙发紧，大脑飞速运转。
她害怕接私活的事情暴露，自己会失去这份高薪的工作。更没料到勒克司会这个时间独自回来。
就在她正想硬着头皮，介绍「这是盛世的万总，刚好遇到」时，万禹宁却从容上前半步，微笑着接过话头，「我是雯雯的朋友。」
万禹宁自母亲去世后便远赴海外，从未在国内商业圈亮相。此次回国接手家族企业，在审阅被搁置的陈年项目时，一眼就看到了那份策划书上『黎雯』的名字。他当即决定重启盛世的新中式品牌计划。
而他久居海外，回国后又立即投入这个因她而生的项目，至今尚未在行业场合正式露面。因此，勒克司并不认识他。
万禹宁知道黎雯的担忧，也害怕让黎雯陷入尴尬，所以体贴地没有点破。
「雯雯，我先走了。」
他说话时甚至没有看向勒克司，目光落在黎雯略显紧绷的脸上，语气自然地叮嘱，「你今天喝了点酒，早点休息。别马上洗热水澡。」
说完，他朝勒克司礼貌地点了点头，就得体地转身离去。
勒克司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眸色黑沉。
他甚至没有问他是谁，那是一种从心底生出的漠视和不在意。
而且他唤她「雯雯」，这个过于亲密的称呼，像一根细而锐的针，猝然刺破了由英文名「Lily」铸就的、职业而疏离的透明屏障。
直到这一刻，勒克司才清晰地意识到，「莉莉」之于他，是一个清晰、高效、边界分明的工作符号；而「雯雯」所指向的，却是一个他全然陌生的生活维度与私人领域。
他惯于掌控，此刻却发现自己，一直屏蔽在她的私交之外。
勒克司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周身散发的低气压，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成冰。
他迈开长腿，面无表情地径直从黎雯身边走过。擦肩时带起一阵冰冷的风，刷开了玻璃门，消失在电梯厅的拐角处。
黎雯站在原地，方才的轻松愉悦瞬间荡然无存，一颗心直直地沉了下去。她清晰地感觉到，勒克司现在的心情糟透了。
她小跑着追上去时，勒克司正站在电梯前，冷眼看着跳动的红色数字，下颌线绷得极紧。
「陆总，您回来了。」黎雯小心翼翼地开口，试图从他那张冷峻的侧脸窥探出一点信息，「是晚上的会谈……不顺利吗？」
勒克司没有回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只是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轻响，似乎觉得黎雯十分可笑。
电梯门开，他走进去，黎雯连忙跟上，狭小的空间里，顿时笼罩着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黎雯深吸一口气，迅速调整好表情，让声音听起来既专业，又透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陆总，您晚上用餐了吗？如果还没，需要我为您安排餐厅或者叫客房送餐吗？」她猜测他可能是因公务繁忙错过了晚餐，导致心情不佳。
「吃过了。」勒克司的声音冷硬，没有丝毫温度，直接将她的关心堵了回去。
他推掉了一个不太重要的晚宴邀约，原本打算「奖励」一下她今日的出色表现，顺便抚慰她午后的心绪不佳。他甚至难能可贵的思考了一下，哪家餐厅氛围轻松，不会过于正式让她有压力......
结果匆匆赶回来......
这让勒克司没有说出口的「员工福利」，越发显得自作多情。
电梯飞速上升，勒克司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
黎雯几乎确信是生意没谈好，以至于他看什么都不顺眼。
「对了，」她语气放得更软，带着体贴的试探，「考虑到您换了环境可能不适应，我给您准备了助眠片，成分天然的，待会给您送到......」
「不需要。」勒克司的目光始终盯着电梯门上反射的、模糊不清的影像，语气疏离而冷漠，「你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就行。」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他的楼层。门一开，他便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只留给黎雯一个冷硬决绝的背影，和一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指令。
「订两张回去的机票，明天一早出发。」
黎雯愣了一下，赶紧跟了出去。
「陆总，」她下意识地追问，语气带着不解，「我们原先的行程......不是要在这里停留两天吗？」
勒克司脚步未停，脑中掠过她与那人并肩而立的情景，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声音平稳却透着若有似无的凉意，「怎么，影响了你的计划？」
黎雯步伐稍顿，握了握拳头，声线却努力维持镇定，「陆总，您可能忘了，延长停留是您中午亲自确认的安排，说是为了考察一下梨花溪的运营细节。」
勒克司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脸上，一字一顿，清晰而缓慢，「现在决定提前结束考察，也是我——亲自确认的安排。」
话音未落，他已利落地刷开房门，毫不犹豫地迈入，关上。
「砰。」
厚重的房门在黎雯面前合拢，严丝合缝，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黎雯站在原地，对着那扇紧闭的门板，终于没忍住，无声地吐出几个字，「狗脸领导......」
她转身从包里翻出房卡，刷开了隔壁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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