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黎雯都过得异常轻松。
万盛的项目在GM内部，掀起一阵忙碌的浪潮。几乎整个创意部，都围绕着这个新客户高速运转。
唯独她，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享受着暴风眼中难得的宁静。
伊森起初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重担叫苦不迭，每天都要在黎雯工位旁哀嚎一阵。
「莉莉，你知道万盛的品牌手册有多厚吗？我这辈子都没一次性看过这么多字！」
但这种情况在他去万盛开过两次会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我的天，你知道万总有多帅多温柔多善解人意吗？我宣布，他现在就是我每天加班的最大动力！」
更让黎雯意外的是，伊森开始频繁从万盛带回各种精致的甜点。
周五中午，黎雯刚用完午餐回到工位，就碰见伊森从万盛开会回来。
「宝贝儿，你的专属福利，」他摇了摇手中的盒子，「万总体恤大家工作辛苦，特意让秘书准备的。」
伊森得意地分发着纸盒，像个得到赏赐的臣子。
「海盐芝士挞，」他俯身压低声音，「我记得你最爱这个口味，就多带了几盒。」
黎雯打开那个小巧的纸盒，确实是她最爱的口味。她不得不承认，小万总就是这样一个人，妥帖周到得让人挑不出毛病。
她和他之间，自那晚之后便再无联系。仿佛随着许姐那边的事情告一段落，那条偶然交错的轨道也自然而然地分开了。她甚至刻意绕开了那家便利店，就是为了避免再次偶遇。
倒是许姐约了她周末吃饭，说要聚一聚。黎雯爽快地答应了，她对这位给予重要帮助的前老板，一直心怀感激。
黎雯正小口品尝着芝士挞的咸香，与伊森闲聊时，办公室门口传来一阵轻盈的骚动。
艾娃抱着一箱奶茶走了进来，热情地招呼大家享用下午茶。
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她整理了下衣襟，含笑宣布：「下个月我办婚礼，诚邀各位来沾沾喜气。」
她挨个分发着奶茶，最后才款步走到黎雯面前。
「莉莉，」她将一杯温热的奶茶放在黎雯桌上，「我要离职了......」
黎雯有些惊讶地接过奶茶，注意到到艾娃右手无名指上，一枚硕大的钻戒熠熠生辉。
艾娃捕捉到她的视线，主动低声解释，「三克拉，D色，VVS净度。」她唇角扬起幸福的弧度，「我先生特意从比利时订的。」
黎雯礼貌地欣赏着那枚戒指：「很漂亮。」
「你知道吗，莉莉，」艾娃靠近黎雯，表情里带着释然，「看着你这么拼命工作，我就知道在这个赛道上，我永远赢不了你。不过我想通了，结婚对我来说，或许是更好的出路。」
「结婚......也不必离职吧？」黎雯轻啜一口奶茶，不解地问道。
在她看来，结婚是高风险的事情，失去工作同样充满不确定性。以艾娃的精明，不该做出这样的风险叠加的选择，除非她找到了比GM更优渥的归宿。
「备孕啊，」艾娃理所当然地说，「我都三十了，得抓紧时间要孩子。有了孩子，婚姻才能更稳定，你说是不是？」
黎雯看着艾娃眼中闪烁的光芒，强忍住提醒她生育同样是高风险投资的冲动。
出于礼貌，她只是浅浅一笑：「恭喜你，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艾娃脸上掠过一丝复杂。
「其实我犹豫很久要不要辞职？毕竟，我们这一代女性，受的教育都是要做独立女性。可是上午你也知道......」
黎雯自然记得上午的会议，勒克司因为方案的问题，毫不留情地训斥了艾娃。
艾娃轻叹一声，「勒克司简直是一位暴君。他最近不折磨你了，转而大事小事都推给我。昨天临下班，他硬是让我重做三版明明已经通过的PPT，就为了调整几个无关紧要的配色。结果我约会又迟到了半小时，我老公在餐厅等得脸都黑了，今天早上还在为此生气。」
她揉了揉太阳穴，满脸都是受够了勒克司的怨念。
「在勒克司手底下，想要升职加薪，就得把整个人都卖给公司。别说工作与生活的平衡了，连喘口气都是奢望。」
艾娃的抱怨，黎雯感同身受。这点也是全公司的共识。
在勒克司手下，想要得到他的重用，就得做好被「用透」的准备。
他一旦认定某个人顺手，就会像设定好的程序找到最优路径，习惯性地将大小事务都倾注到这个人身上。从关键项目的核心环节，到琐碎的细节确认，这个人会成为他所有工作指令的枢纽与出口。
正因如此，那些追求工作与生活平衡、不愿被无尽任务吞噬的同事，都会默契地与勒克司保持安全距离。
只有黎雯这种没啥私人生活要平衡，还亟需唤起领导重视和肯定的新员工，才会近乎自虐般地，主动在勒克司面前刷存在感。
「我理解你的感受。可能最近我身体状态不好，无形中把不少工作量都压到了你和伊森肩上......」
她想安慰艾娃，不要因为一时压力而冲动离职。尽管她自己也在无数个加班的深夜里，动过同样的念头。
艾娃却将另一杯奶茶推向黎雯。
「帮我带给勒克司吧，我刚递交了离职报告，现在实在不想面对他。」
她顿了顿，目光若有深意，「我知道，你肯定想要加入万盛的项目。」
黎雯心下明了。
艾娃始终记得初入公司时，两人曾为争夺好项目而暗自较劲。如今见勒克司将她排除在万盛项目外，便以主动退让的态度，成全她的‘野心’。
黎雯没有解释自己本就不想参与，只是劝了一句，「你真的想清楚了吗？勒克司虽然苛刻，但至少公......」
艾娃拍了拍她的肩膀，「莉莉，我不想浪费自己的美貌，更不想过你这样辛苦的生活。」
只是一个眼神对视，她们都明白对方指得是什么。
是穿着新买的高跟鞋见客户，脚后跟磨出血还假装谈笑风生的强撑；
是深夜下班打出租车，司机的眼神透过后视镜扫过来，只能攥着发烫的手机，假装在和男友打电话；
是为了赶项目进度，连续几天吃便利店冷掉的三明治，胃痛发作时只能就着冷水吞下止痛药，继续对着电脑修改方案；
是连夜加班的劳动成果被勒克司全盘否掉，躲在消防通道里偷偷抹眼泪又默默补妆；
是二十四小时不敢静音的微信工作群......
黎雯没再说话，她接过奶茶，转身走向总裁办公室。
她敲门进去时，勒克司正对着电脑屏幕蹙眉。
「陆总，艾娃请大家喝奶茶，这杯是给您的。」
勒克司抬眼，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他注意到她今天涂了层很淡的珊瑚色口红，衬得肤色格外白皙。
果然休息了几天，她看起来气色好多了。
「她刚递交了离职报告。」勒克司语带不满，视线却仍停留在黎雯身上，「你觉得我是个苛刻的上司吗？」
黎雯想说「是」，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委婉道：「每个人的标准和承受力不同。」
「并且，」她仔细斟酌着补充，「艾娃本身也有结婚的打算。女人到了这个年纪，或多或少会开始考虑婚姻，工作压力只是加速了她的决定。」
勒克司沉默片刻，伸手接过奶茶，「那你呢？你有结婚的打算吗？」他像是随口一问。
黎雯眼前闪过那个「比起被老公养，不如被老板养」的念头，轻轻摇头，「我没有结婚的打算，工作让我充实。」
勒克司眼底闪过一丝松动和愉悦，他靠向椅背，语气舒缓而笃定：「在所有的快乐中，自我实现的快乐远胜其他。可惜很多人不明白这个道理。」
黎雯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
对勒克司这样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而言，名利、地位、财富，不过是成功人士的标配，是实现自我价值过程中的衍生物，他自然将自我实现放在首位。
可他这番「自我实现」的豪言壮语，背后不正是靠着无数像她这样的普通员工，日复一日地为他添砖加瓦吗？
大家辛辛苦苦领着一份「搬砖费」，哪里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思考什么形而上的价值呢？
正当她在心底默默吐槽时，勒克司却突然将话题转向了她。
「工作让你有成就感吗？」他目光专注地望过来，「你渴望通过工作实现什么？」
黎雯微怔，半响，决定老实回答，「我渴望实现财富自由。」
勒克司轻轻挑眉，似乎在想上班怎么实现财富自由，但他随即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意：「多少钱，能让你感到财富自由？」
黎雯在心里快速盘算着房贷，和理想的旅居生活，谨慎地报出一个数字：「三百万吧。」
「三百万只够买几个包。」勒克司温和地提出批评，语气里带着一点无奈，「至少把目标定到三千万。只要你愿意学、认真做，我很快能让你实现这个目标。」
勒克司暗自思忖，他能给她的远不止这些。但他要循序渐进。
黎雯听到‘三千万’这个数字时，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呛到。她强忍住反驳的冲动，内心疯狂腹诽：三千万？按照现在的工资，得不吃不喝工作一百年。
老板画的饼可真够大的，就是有点难以下咽。
「谢谢陆总栽培。」她垂下眼睫，将真实的情绪小心藏好，「我一定不负期望。」
勒克司满意地点头，完全没察觉她内心的波涛汹涌。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之前约好的法语口语课，你没忘吧？网课跟得怎么样？」
黎雯眸光轻闪。没想到他还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还在坚持跟，就是有些发音总觉得不对劲。」
「比如？」勒克司向前倾身，眼底泛起真实的兴趣。
「小舌音总是发不准，还有几处连读规则也掌握得不太好.......」
「那正好，」勒克司将摊开的文件利落合上，动作间没有留下任何商榷的余地。「周六晚上来上课，我帮你纠正发音。」
黎雯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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