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利落地回酒店收拾了东西，随即便发挥出自己的“牛马”精神，片刻也不休息地把自己送上了高铁——因为她家所在的城市没有机场。
人生自古多离别。
对于车站，李蒯羽一直又爱又恨。她每次坐上驶向远方的列车时，都会充满期待，觉得前途一片光明；但每次在车站送别时，都会依依不舍，连带着怨恨这个充满离别的地方。
可现在李蒯羽已经没力气想什么别不别了，她像是累了很久的狗，终于休息了一会儿准备做个美梦，结果睡了一半被人一脚踢醒了，告诉她要现实点。
马上能见到母亲了，这是好事，可一想到是躺在病床上愁容满面的母亲，她又觉得无力。
缪曼云在开车，她就看着窗外的大山神游。河北没有山，又或者，她在的地方没有山，只有密密麻麻挤不下的人。河北不算热门发达的省份，唯一让人耳熟能详的口号，还是“这么近这么美，周末到河北”这句话。
至于到河北哪？到河北干什么？什么也没说。因为在河北真的没什么好干的。唯一有趣的，可能是坐车去旁边的北京。
李蒯羽坐在副驾驶上漫无目的地想。她一句“孩儿立志出乡关”，便南下去了上海，在那一呆就是快十年。读大学，读硕士，工作。她在这个地方呆久了，穿插着也学了几句上海话，有时恍惚间竟觉得自己算半个上海人了，和魂牵梦萦的家里反而没那么亲近了。
现在兜兜转转要回去，她又有些近乡情怯了。她没有提前和母亲说自己要回去，算是准备了一个“惊喜”，同时她从网上买了不少次日达的东西，好让礼物和她一起到家。
做完这些，她就头脑昏沉地上了高铁，随即订了个震动的闹钟，两眼一闭，在颠簸的车上昏死过去。
哐当，哐当。列车碾压过铁轨，金属与金属的碰撞很响，隔着厚厚的车窗李蒯羽也能听见一二。她不自觉想到了老家的矿上，这种刺耳熟悉的声音让她一下子掉进了梦里。
她梦见了母亲，梦见了家里的老房子，梦见了自己小时候，梦见了那个青涩但爱笑的小姑娘。她觉得热，然后梦见夏天被汗打湿的衣服贴在自己的身体上，她半夜再一次被热醒了。她在黑暗和困倦里伸手摸索着开了回风扇，顺便在凉席上把自己翻了个面。
列车渐渐停了，广播开始播报到站。李蒯羽又醒了，她现在的睡眠因为常年的焦虑变得很浅，虽然她养成了随地大小睡的能力，可总也睡不沉，仿佛一闭眼自己就是在车上，在奔波的途中，在出差的路上，下一秒上司就要发信息催她工作。
李蒯羽揉了一下隐隐作痛的脖子，刚才她歪着头睡实在不舒服，可这么多年她也习惯了。只是她的腰因为伏案久坐不大好，此刻也跟她叫嚣一般，开始疼了起来。
李蒯羽没带膏药，带了车上也没法贴，只能干等。她换了个姿势斜靠在车上坐着，在腰下垫了衣服，看着外面的山和树又开始一次又一次地陷入那些漫无目的思绪中。
她过年在家里也呆的很短，今年大年初二就赶紧坐车回公司赶工作。她记得自己走的时候抱着电脑忙着发邮件，那么匆匆地坐上车没有回头——自然也没看见母亲殷切渴望的目光。
在她那么混沌地睡过一觉后，时间仿佛也快了很多。李蒯羽还没做好准备，高铁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到站，把她推了出去。
随即她还要转大巴车回家，颠簸和眩晕感更甚。她扶着栏杆，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她连续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因为害怕上厕所滴水未进，此刻嘴唇有些干裂，肠胃也开始捣起鬼来。
她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拎着巨大的行李箱下了大巴车。她的打扮太商业化了，衬衫西装裤让她和家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街头的小公园里一群老年人在聊天打牌，还有人在下象棋。
李蒯羽匆匆走过，回了家想先把行李放下，又想起此刻家里没有人。母亲去了医院，父亲退休后常年在外面溜达，左转右转，打牌下棋，此刻肯定也不在家。她手里没有家里的钥匙，瞬间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
她长叹一口气，抱着电脑包一屁股坐到皮箱上给父亲打电话。父亲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得她扯着嗓子喊才能听见。
李蒯羽被这一路折磨的没有一点力气，她打了电话在确认李老爹听不清后直接挂了，给他发了微信，让他赶紧回来，说自己现在在家门口，没钥匙，进不去。
对方发来几条语音方阵，李蒯羽不想听，点了转文字一条一条做着语文填词阅读。她甩了张家门口的照片过去后也不管李老爹有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就关了手机，等着那人回来给他开门。
不一会儿，李老爹骑着电瓶车“嗡嗡嗡”地来了，他摘掉头盔，微微瞪大眼睛，惊讶道：“你咋回来了？”
他把电瓶车停到一边，踢下脚蹬，微微弯腰，搓了搓手，一副要和女儿握手的样子。他贼眉鼠眼地凑过来问：“你妈知道不？”
“不知道。”李蒯羽没起来，直接坐在箱子上往旁边滑了滑，“快开门。”
李老爹拿了钥匙开门，又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他话又密又多，像个爱叫的麻雀。李蒯羽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箱走进家里，一把推开自己的房间，送李老爹了一句“闭嘴”，然后“碰”地一下关上门。
——再打开。
“对了，我一会儿去看我妈。她在哪个房间？”
李老爹摸了摸脑袋，“好像是二栋三楼13号房间。”
李蒯羽看见他就一股子火，没好气地问道：“你在外面瞎晃什么？你怎么不陪着我妈住院？”
“我都陪好几天了。”李老爹说，“这邻里几个人都去了，在她病床前唠嗑，我呆在那干什么？我和她们又没什么好说的。”
李蒯羽翻了个白眼又关上了门，觉得自己还是不要看李老爹为妙。
李老爹却是穷追不舍。
“诶，你怎么回来了？不会真和你妈说的一样，找不到工作了吧？唉，这世道就是难，当时我让你念博士你不听，你就是学历太低了才被人家赶出来了。要我说啊……”
“你能不能闭嘴！”李蒯羽忍无可忍，“你什么情况都不了解就在这乱说，和我是不是博士没有一点关系。”
李老爹越挫越勇。
“那怎么能没关系呢？你要是博士……”
李蒯羽得了一种一听见李老爹声音就会暴走的病。博士，博士，这个词从李蒯羽开始工作被一直提到现在。李老爹根本不关心她，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观点和想法。他固执地认为考上博士了就是顶级人才了，到时候一切都万事大吉了。李蒯羽这么抵触是因为李蒯羽考不上，李蒯羽如果考得上肯定早就考了。
每每这个时候，李蒯羽都会劝自己不要和李老爹一般见识。他一个高中没毕业的人懂个屁啊！打字教他好几年了都没学会，先进一点的东西都不会用，早就被时代淘汰了，还有什么资格指点她？
她平时尚且能压住心里的怒火，可今天她实在太生气了。气的她头痛欲裂，气的她理智全无，这些年她因为过少的休息变得有些狂躁易怒，而现在李老爹直接撞到她隐忍多年的枪口上，也不怪她要发作了。
——当然，还因为李老爹是可以发脾气的人。
“呵。”李蒯羽冷笑一声，阴阳怪气道：“您想念您老自己去念，念完找个工作上班去。这年头高新返聘的人才也不少。我看您老就是啊，还呆在家里干什么？还和那些老头出去打什么牌？快学习去啊您！你读博的费用我来掏，一分不会少，我还给你生活费，怎么样？”
这样的阴阳怪气对李老爹来说简直是毛毛雨，力量小的甚至穿不过他厚厚的耳屎。
“你以为呢？要不是当年条件不好，我肯定去读书了。”
李蒯羽又翻了个白眼，“得得得，现在条件好了，你去啊？你怕什么？”
“现在年纪大了，在我年轻的时候……”
李蒯羽已经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要说李老爹这个人，也是个奇人。他原名李勇，如今已是六十五高寿了，牙也缺了两颗，讲话漏风。在他人生过去的几十年里，他练就了一张比城墙还厚，蚊子的口器插不进去的脸皮。任别人怎么说他，骂他，反驳他，他都聋了一样听不见，只一味地坚持、输出自己的观点。顺便借着学的粗话把人家骂的落花流水，这些年来，每个和他打交道的人无不佩服，统统被他气个半死。
李蒯羽和他不像父女，反倒像仇人。李老爹对李蒯羽最大的影响就是锻炼了她的口才，好让她反驳别人时逻辑清晰，伶牙俐齿。
但李老爹这种人，你越是反驳他，他越开心，越看见你被气到了，他越有成就感。他只有在此刻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存在，他会为自己说出的话洋洋得意，他会自诩莎士比亚或者什么大哲学家，文学家……其实他屁都不算。
他身上带着的男人的自信的受害者，包括但不限于现在被中伤的李蒯羽，还有在医院里躺着的李红群。
一番话下来，李蒯羽觉得让李老爹出来溜达也是一个无比明智的选择，否则他在医院里能从精神层面把李红群女士气出病来，让她的情况雪上加霜。
李蒯羽懒得再和李老爹废话，把行李放了就准备直奔医院。但李老爹这时候尾巴一样缠了上来，一拍自己的小电驴，神色自豪的仿佛在摸宝马，他嗷了一嗓子道：“上车。”
哇咔咔，俺已经结束期末周了！
但是最近莫名其妙很忙，还要收拾东西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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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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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奇人李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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