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变得慵懒，透过阳台上茉莉花的枝叶，在客厅的地板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芒果西米露的清凉甜意仿佛还萦绕在舌尖，混合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莲藕排骨汤的余韵，构成了一种奇特的温暖味道。
林秋笙满足地靠在沙发里，谢春朝收拾好厨房，洗净了双手，走到他身边坐下。
沙发微微下陷，带来熟悉的塌陷感和身边人温热的体温。
林秋笙没有动，只是嘴角弯了弯，像一只被阳光晒得餍足的猫。
“春朝，”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午后特有的松弛，“我们好像很久没有这样了，就这样什么都不做，只是静静地待着。”
谢春朝侧过头，看着林秋笙。
阳光恰好落在他半边脸上，将他长长的睫毛染成了淡金色，在他白皙的脸颊上投下细密的阴影。
他那双缺乏焦距的眼睛，在光线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琥珀色，像蕴藏了万语千言的深潭。
谢春朝伸出手，轻轻握住林秋笙随意搭在腿上的手。
林秋笙反手与他十指交扣，指尖在他手背上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有时候我会觉得，时间过得真快。”
他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感慨，“我还记得刚搬进来那天，我差点被那个忘了搬走的纸箱绊倒，你吓得一把抱住我，在我手心写了好多遍‘小心’。”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谢春朝的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
他捏了捏林秋笙的手指，表示他还记得。
那时的手忙脚乱和心惊胆战，如今都化作了带着甜味的记忆。
“这个家，每一个角落，我好像都是用‘摸’和‘听’认识的。”林秋笙继续缓缓说道，他的声音像潺潺的溪流，平和而动听。
“我知道客厅的沙发靠垫第二个最软，知道你书桌的第三个抽屉有点卡顿，需要用力才能拉开，还知道厨房水龙头往左拧过三刻度的水温度最合适…这些，都是你一遍遍带着我，告诉我的。”
谢春朝静静地听着，目光从未离开过林秋笙的脸。
他能想象出林秋笙是如何用他超乎常人的敏锐感知，一点点将这个空间纳入他的世界，构建出独属于他的细致入微的地图。
而他，是这幅地图唯一的绘制者和引导者。
林秋笙沉默了片刻，仿佛在组织语言，然后他稍稍坐直了身体，面向谢春朝，他的姿态充满了倾诉的**。“春朝，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
谢春朝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表示记得。
那样重要的时刻，他怎么可能忘记。
那是在一个为视障人士举办的公益艺术体验活动上。
谢春朝作为志愿者，负责协助参与者进行简单的陶艺触摸体验。
而林秋笙，是那次活动的参与者之一。
“那天，我摸到了一尊仿制的古希腊石膏像，”林秋笙的脸上浮现出怀念的神色。
“别人告诉我，那是阿波罗，是太阳神，代表着光明和俊美。我用手仔细地感受着他的轮廓，他的肌肉线条，他的头发。”
“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无法在脑海里构成一个具体的‘俊美’的形象。‘光明’是什么样子？‘太阳神’又该是什么样子？我感觉很沮丧，好像被隔绝在了一个巨大的秘密之外。”
谢春朝记得当时的场景。
他看见那个面容清秀，眼神空茫的青年，微微蹙着眉，手指长时间地一遍遍流连在石膏像的眉眼和唇线上，表情专注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
那一刻，他心里莫名地一紧。
“然后，你走了过来。”林秋笙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暖意，“你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只是口头描述‘他很英俊’。”
“你拉起了我的手。”
谢春朝记得，他当时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
他拉起林秋笙的手，引导着他的指尖，再次触碰到石膏像高挺的鼻梁。
然后，他将林秋笙的手，轻轻放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当时林秋笙的指尖猛地一颤，像被微弱的电流击中。
“你肯让我摸你的鼻子？”林秋笙笑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的惊喜。
“我当时愣住了，指尖下的触感，和冰冷的石膏完全不同。那是温热的，带着生命搏动的，皮肤下面是坚硬的骨骼。然后，你又引导我的手，摸了你的眉毛，你的眼睛…”
谢春朝当时无法说话，他只是用这样笨拙却又直接的方式，试图将自己感知到的“轮廓”和“线条”，通过自身的体温和触感，传递给这个陌生的被困在黑暗中的青年。
他拉着林秋笙的手，触摸自己的脸颊，下颌，最后，停留在了自己的嘴唇上。
“我摸到了你的嘴唇，”林秋笙的声音变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那份珍贵的记忆。
“很软，形状很清晰。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明白’了那尊石膏像的嘴唇是什么样子了。”
“不，不只是石膏像，我好像…第一次‘看见’了一个人的模样。”
不是通过视觉，而是通过指尖传来的带着另一个人体温和生命力的触感。
那种感觉无比奇妙，仿佛在他永恒的黑暗里，忽然亮起了一盏灯，灯光虽然微弱，却清晰地勾勒出了一个温暖的轮廓。
“然后，你在我手心写下了你的名字。”林秋笙抬起两人交握的手，用空着的那只手的指尖，在谢春朝的手心里，一笔一划，极其缓慢地重复着那个他写过无数遍也感受过无数遍的名字。
“谢、春、朝。”
写完，他抬起头，朝着谢春朝的方向，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感激、眷恋和深刻爱意的复杂表情。
“春朝，你知道吗？从那一刻起，我的世界好像不一样了。以前，别人的描述对我来说只是空洞的词汇，但因为你，这些词汇开始有了温度，有了形状。”
“你成了我连接这个‘看不见’的世界的，唯一的桥。”
谢春朝的喉咙有些发紧。
他从未想过，自己当初那个简单的、甚至有些冒失的举动，会在林秋笙的生命中激起如此巨大的涟漪。
他用力回握住林秋笙的手，仿佛想通过这力道，将内心翻涌的情感传递过去。
他抬起另一只手，抚上林秋笙的脸颊，拇指轻柔地蹭过他微微发红的眼角。
林秋笙感受着他的抚摸，将脸颊往他掌心靠了靠，像一只寻求安慰又给予依赖的小兽。
“后来，你开始带我‘认识’更多的东西。你用不同的布料告诉我颜色，带我去听不同季节的风声，雨声，让我闻每一种花的香气…你把我当成一个完全‘正常’的人，只是用了另一种方式去感知世界。”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狡黠的笑意：“而且，你好像总有办法让我知道你在‘说’什么。一开始是写字，后来是简单的敲击，再后来，甚至是你呼吸的变化，你手指的细微动作…春朝，我觉得我比很多能看见的人，都更懂你。”
谢春朝的心像是被浸泡在温热的泉水里，酸软得一塌糊涂。
他倾身上前，额头轻轻抵住林秋笙的额头。
这是一个极其亲昵的带着安抚和无限爱意的动作。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对方皮肤传来的温度，呼吸交织在一起，不分彼此。
林秋笙也闭上了眼睛，享受着这无声的亲密。
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春朝，你呢？你第一次见我，觉得我是什么样的？”
谢春朝微微直起身，拉着林秋笙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口，让他感受自己因为回忆而稍稍加快的心跳。
然后，他拉过林秋笙的手，在他手心处慢慢写着。
林秋笙静静的感受着。
“安…静…像…月…光…”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出来，脸上露出些许困惑，“月光？”
谢春朝又快速在他手心处补充了几个字。
“…落…在…湖…面…上…”林秋笙念完，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比喻。
谢春朝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耐心地拉起他的另一只手，先是用指尖在他掌心轻轻点了两下，模拟月光洒落下来的轻柔，然后引导他的手指，在自己掌心平滑地缓慢地移动，模拟湖面的平静。
最后，他将林秋笙的两只手合拢，包裹住自己的手，仿佛月光温柔地笼罩住了湖面。
林秋笙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渐渐浮现出一种了然而又带着些许羞涩的神情。
“你是说…我看起来很安静，很…温柔？”他试探着问。
谢春朝立刻在他手背上敲击了一下，表示“是的”。
他当时看到的林秋笙，就是那样。
独自坐在角落里，周身笼罩着一种与世无争的宁静，那双失焦的眼睛非但没有减少他的光彩，反而让他像一轮沉静地映在湖水中的月亮，清冷，温柔，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成一片摇曳的光影，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又生怕惊扰。
“原来在你眼里，我那么好啊。”林秋笙低下头，耳根微微泛红，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谢春朝凝视着他害羞的模样，心里爱极了。
他凑过去，在那泛着绯色的耳尖上，印下了一个轻如蝶翼的吻。
林秋笙瑟缩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肩膀轻轻抖动。“痒。”
两人笑闹了一阵，重新安静下来。
阳光已经西斜，颜色变成了温暖的橘黄，透过窗户，将整个客厅渲染得一片温馨。
“春朝，”林秋笙的声音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如果我从来没有失明过，或者，如果你可以说话，我们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一个他们偶尔会触及，却从不深究的假设。
谢春朝握着他的手，没有立刻回应。
林秋笙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也许，我们会像很多普通情侣一样，会因为你看球赛太吵而拌嘴，会因为我想吃辣而你不想而争论，我会对着你唠叨，而你会哄我…”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向往，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但是，那样的话，我们可能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这么仔细地去听对方的心跳，这么用力地去感受对方的温度了吧？”
他转过头，虽然看不见，却精准地“看”着谢春朝的方向。
“我们可能不会发明只有我们才懂的‘密码’，不会花一个下午，只是靠在一起，用手指在对方掌心‘说话’。”
他抬起两人交握的手，轻轻晃了晃，“这样想起来，好像现在这样，也不坏。”
谢春朝的胸腔被一种巨大的情感充斥着，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无法用语言表达，只能将林秋笙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的拥抱那样用力，仿佛要将这个人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合二为一。
林秋笙顺从地靠在他怀里，脸颊贴着他温暖的胸膛，听着他胸腔里传来的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声。
这心跳，比任何华美的辞藻都更能诉说爱意。
“我知道的，”林秋笙在他怀里闷闷地说，声音带着笑意和无比的笃定，“我都知道。”
夕阳最终沉入了地平线，天空染上了墨蓝，几颗早起的星星在天幕上闪烁。
房间里没有开灯，光线昏暗下来，视觉的作用被降到最低，而其他的感官却变得愈发敏锐。
谢春朝依然抱着林秋笙，没有松开。
在这片逐渐浓郁的暮色里，他低下头，寻到林秋笙的嘴唇，温柔地珍重地吻了上去。
这是一个绵长而安静的吻，不带任何**的色彩，只有无尽的怜惜、理解和深刻入骨的爱恋。
林秋笙闭上眼睛，全心全意地感受着唇上那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呼吸，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谢春朝后背的衣料，像溺水的人抓住唯一的浮木。
一吻结束，两人额头相抵，微微喘息。
林秋笙在渐浓的黑暗里，轻声说，像是在许下一个郑重的愿望：
“春朝，如果我能看见，我要看着你的眼睛，记住你的脸，一辈子铭记。”
谢春朝的心被这句话彻底填满，暖得发烫。
他再次拉起林秋笙的手，摊开他的掌心，用指尖，极其缓慢又极其郑重地，一遍又一遍地写着那三个字：
“我、爱、你。”
笔划清晰，力度深沉，仿佛要刻进他的生命线里。
林秋笙感受着那熟悉的笔画，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明亮、无比幸福的笑容。
那笑容仿佛驱散了他眼中所有的迷雾，让那双漂亮的深棕色眸子，在黑暗中，也熠熠生辉。
“嗯。”他用力地点点头，将那只被写下无数爱意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心口。
“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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