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班后门没关,他被大片横飞来的夕阳余晖照满全身,照了个完完整整现行,无处可逃。
那双白球鞋也在近距离定住不动。
左脚鞋鞋内侧后方的又添了新的铁锈痕迹,淡淡的,她的鞋总是如此。
章致谨梗着脖子僵直杵着,余光忽然注意到自己校服在飘动。
可现在没风,卓煜熠停下后也不会再有飞扬随行的风了。
他稍稍凝神,惊觉是自己的心脏在凶猛跳动,急促顶着胸膛,撞得薄薄白校服小幅度一鼓一鼓。
天光亮堂堂打在上面,明显至极,好像上天故意要他难堪,贴心地给卓煜熠划出重点。
卓煜熠会看见,她会识破他的,得快跑。
转身逃跑的念头刚冒出来,卓煜熠的校服也动了,衣摆那儿压出横向褶皱,兜住了落在她身上的丝丝缕缕霞晖。
卓煜熠仍旧不出声,只倾身凑近认真郑重端详他,直勾勾望进眼里。
她会看见的,她会听见的,她会识破的。
脑海里的声音火急火燎控诉警告,章致谨被吵得头昏,屏息一点点往后仰,缺氧的心跳得更重,满满涨涨,像窗帘被拥进教室的风吹得时而往里飞时而鼓出窗外,反反复复。
要不要说什么?快说点什么打破这会捂死人的凝固氛围。
这么想着,他嘴巴却唱反调,自动往里抿了抿闭得更紧。
怎么办?怎么办?
为什么她不说话?卓煜熠平常不是嬉笑怒骂无时无刻不在活跃吗?为什么现在像画里人似的安静?
难道她早就察觉了他的心思,猜出了他参赛出风头的目的和卑劣盘算,现在赶来取笑或斥责他?
可他有什么办法?不找到办法解开心结,要他拿这九年十年的郁悒怎么办?
让他痛苦的就是她,他的郁悒来自煜熠。
章致谨越想越恼火,没耐心再慢吞吞抽离线头整理,将心绪缠绳恶狠狠扯直绷成硬线条,难解开的混乱直接被收束成密密麻麻的清晰死结,织成乱网。
他怀着莫名腾起的视死如归,凝聚全部勇气霍然抬头,想堂堂正正迎上卓煜熠的审视,让她想看就看个清楚。
就是这样。那又怎样?你想怎样?
他承认自己动机不纯,但他相信自己能帮上忙,他笃定孟堂一定会有所行动。
孟堂一直以正面形象示人,藏得很深,并不容易露把柄,她要是靠得太近也可能会被发现。
而他不一样,他和岳登云更是毫无交集,也和卓煜熠扯不上关系,孟堂不会太警惕,想不到那么远去。
孟堂上钩之后,自己就能帮她拿到更多证据,让她在不冒险的情况下尽快处理完麻烦事,能心无旁骛度过高中。
他真的、一定能帮上忙,所以能不能……看看他?
难道她要错过这个可以利用的诱饵吗?她不是从不在乎男的怎么样吗?如果不忍女生受伤害,那他不是最好的诱饵吗?
他只是想被看到,想得到一点点关注,可怎么也争不到,所以才被激得出此下策。
就是这样。那又怎样?你想怎样?
章致谨视线迅速上滑,一切景象被刮出绒绒毛边,变得模糊柔和,眼前人的面容线条轮廓也朦胧几分。
卓煜熠这一倾身,脸和脖子也进入明亮中,五官顺着光打的方向拖出硬朗深色阴影。
霞光映进她右眼眼尾蔓延开,略略拉高其中灰绿的明度饱和度。眼白清亮干净,如同刚浇过水的盆栽里的白玉石。
正要定稳目光,卓煜熠的手却先一步笼罩而来,小指侧边的几点水笔痕迹清晰可见。
接着,眼镜腿擦过头发和太阳穴,扫过眉尾,留下一道细细冰凉。
章致谨被打个措手不及,眨了眨眼,思绪和视野一起变模糊,几秒后才迟钝明白发生了什么。
卓煜熠摘掉了他的眼镜。她一声不吭直接上手拿他的眼镜。
为什么?这是干什么??难道她已经发现……
移开了眼镜,卓煜熠终于能好好看清章致谨的长相了。
可下一刻他却闷不吭声直接转身逃跑,两腿跑出六道残影,吓得像被鬼追。
“啊?欸?哎不是,你眼镜?”
话未说完,落荒而逃的人影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的楼梯口了。
卓煜熠懵了,拇指食指捏着镜框,看看它又看看空荡荡的走廊尽头。
“跑什么?”
高望熹的幽幽叹息从身后飘来。
在追上去和放弃之间犹豫了两秒,卓煜熠用食指勾住折好的镜腿,拎眼镜走向高望熹。
“你有病吧,摘人眼镜干嘛?”
“窗户那边的光晃来晃去的蒙住镜片,我看不清,太碍事了,还刺得我眼睛疼。”
高望熹把排球撇上手指顶着转,语气扬起看好戏的幸灾乐祸:“完喽。”
“什么完了?”
“说不定是又一个苏照。”
她还没来得及追问更多,高望熹就一副不想多说的不耐烦模样,把球没轻没重扔回来。
卓煜熠连忙伸左手接住,这会儿一复盘才琢磨出自己刚才没过大脑的举动有点没分寸耍流氓,之后找机会跟他解释一下比较好。
卓煜熠小跑跟上高望熹:“你刚才看到了吗?”
“看到了,跑很快。”
“是吧!他以前参加过运动会吗?下下月运动会了,混合接力看来不好赢啊,怎么15班体育强的这么多。”
“好像没有,记不清了,你先考虑怎么把眼镜还人家吧。”
“放他座位上不就好了。”
高望熹拿过眼镜翻动检查:“镜片蛮厚的,度数不算低,没戴眼镜骑车太危险了。”
“哦……那我还是去追吧,你先回家吃饭。”卓煜熠立马循着章致谨离开方向加速跑去。
他朝哪儿跑了?她记得远远的脚步声好像是……往上的。
往上?!卓煜熠顿时紧张。
怎么会往上跑?该不会因为被摘了下眼镜就上天台要寻死觅活吧?这又是历史书里哪一页跑出来的古人?
平常看《水浒传》还笑里头的人你叫苦我叫苦天天叫苦,她现在也想叫苦了。
千万别是干傻事啊!还有,楼顶的门应该锁得好好的吧?
卓煜熠三阶一步轻轻悄悄飞上楼,很快就在顶楼高三走廊边的楼梯口捕捉到了疑似目标身影。
她走近些绕了几步仔细看,确定是印象里的线条轮廓,大松一口气。
听到声响,章致谨吓得人一抖,回头见是她,原本红红的脸涨得更红,连忙后退几步再次拉远距离,眯起眼瞅了瞅又移开看地板。
卓煜熠不合时宜想到了姥姥养的会变色的木芙蓉。早晨白净净的花瓣会染成浅粉再淹成深红,浓烈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化成燃烧的火。
“不好意思啊没轻没重的吓到你了,我没别的意思,你放心。”
不知道为什么,解释完后对方脸色更难看了,红褪了点,嘴唇又抿得发白,好像有点气闷。
啊?为什么更不高兴了?难道道歉听起来很敷衍?还不够有诚意?
卓煜熠搞不懂,都想挠头了,先伸手物归原主:“你的。”
章致谨一把夺过眼镜,侧身低头戴上,好像连戴眼镜也是极其私密的事,不希望她多瞧。
躲什么?那她还偏要瞧了。卓煜熠坦荡盯着他抿住嘴后显得更硬朗些的侧脸轮廓,观察每道折线角度。
沉默弥漫开,不远处有个高三班还没放学,小蜜蜂嗡嗡放大的讲课声朦朦胧胧在走廊飘荡。
眼镜还了,人脸记了个大概,没什么其它话可说了,还不是时候,于是卓煜熠转身离开。
“没事就赶紧回家吃饭吧。”
刚走了几步要下楼,一道清澈声音忽然穿插进背景音乐里。
“你前面叫住我干什么?”
卓煜熠抬手按在栏杆上,转头与站直着朝这儿望来的人对视。
余晖被墙阻隔,照不进这一角,这回她透过镜片看清了对方的眼睛。
黑白分明,干净沉静。声音也和清秀样貌很搭配。
卓煜熠思绪回到刚才他的问题上,略一寻思随口敷衍:“没什么,就是碰上了突然好奇而已,听说你一直是第二名。”
章致谨沉默片刻,别开脸低声嗡嗡:“没有一直。”
卓煜熠费了点劲才捕捉到他的回答和其中的沉重失落。
“那也很厉害了。”
“比不过你。”声音又多了几分颓然。
这话她听得多了,卓煜熠扬眉翘起笑:“那当然没人比得过我,拿我当参照也太苛刻了,你已经很优秀了。”
本以为章致谨听到如此不谦虚客气的话会不服气,但他却出乎意料地忽然弯了眼露出浅浅笑意,睫毛贴低,在眼眶折下一点阴影。
不过笑里什么意味倒透不出来,她向来不太会分辨。
“要是我爸妈能这么想就好了。”
卓煜熠一怔,没料到他倒很坦诚,能对她这个不熟的竞争对手透露这种事。
“再见,我先走了。”
章致谨打声招呼率先结束对话,没有和她同路下去,而是转身穿过高三年的走廊。
夕阳余晖照得他白校服微微反光,像一张随风飞走的薄试卷。
卓煜熠离开教学楼,远远瞧见高望熹还在停车棚里,赶紧提速猛跑过去。
“不是让你先回家吗?怎么在这干等?”
“等不到晚修呀,实在好奇章致谨什么反应。”
“八卦死你得了,”卓煜熠冷笑瞪一眼,把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开,“没什么反应啊,跟他解释清楚了,第一名认识下万年老二不是很正常嘛,以前没注意到。”
“他比较内向,不爱表现,老师们最爱这款学生了,聪明上进又稳重。”
卓煜熠努力回忆章致谨的样貌,踢起脚架撑:“确实感觉很文静,也挺好看的。”
“你是客套还是真记住了?”高望熹打趣,正要拧油门又嘶了声,脚踩回地面紧急追问,“欸等下,章致谨身高也差不多符合,正好你也看清了。”
“什么东西?”
“他是不是开水房里靠你肩膀的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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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摘掉眼镜看清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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