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扬天第一个回过神,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高大男人,仿佛听见了极为可笑的话。
百里青神色淡然,眉目中闪过一丝不耐,随后再度道:“自己出去,还是我把你们像狗一样赶出去。”
“你说什么!你他娘的再说一遍!”老-二瞬间暴怒,一下子跳了起来,骂骂咧咧就要上前来揍百里青。
扬老大忽而伸手拦住了他,一双阴鸷双眼酝酿着阴毒。
“何必出口伤人,这买卖不是很划算吗?还是……你有另外的分账想法?兄弟几个都可以坐下来好好说。”
说罢,杨老大目光缓缓从男人脸上挪到那一扇脆弱的木门之上。
木门行将就木,已是摇摇欲坠,而那一口生了锈的铁锁却格外刺眼。
“把锁打开,我们将人带走,不日就将钱财送来……”
话音忽而被打断,百里青已不打算再多费口舌,直接扬手一挥,将门外晾晒衣服的竹竿抽出一根,随意背手持棍而立,看向三人。
“要么现在走,要么被我打出去,自己选。”
百里青说罢,手腕翻转将竹竿往前一送,本该细弱的竹竿却扬起一阵骇人破风声,呜呜咧咧如同虎啸,竹竿头轻颤两下稳稳定住,直指杨老大面门。
而这,甚至连一个起手式都算不上。
扬老大瞬间脸色铁青,拦住身边暴怒冲动的兄弟二人,目光透过竹竿落在那一张横亘着伤疤的侧脸。
刀削斧劈,如山岳般硬朗。
眼前这人,比他想象中更为棘手,他绝不只是一个铁匠那么简单。
杨老大心念急转,只要知道了人在哪里,日后总能找个机会将人抓走,何必急于今日和这铁匠撕破脸?
这般想着,他脸色倏然和缓不少,“既然这样,那就算了!只是我们兄弟三人可以放走这到手的肥肉,其他人可不一定了。”
百里青冷眼扫过三人,听懂其言下之意,不怒反笑。
“上门打砸我家,你们倒是有理。”说罢,男人将竹竿猛地一竖,倒插在地上,冷道:“且不知你们皮厚几层,吃得住我几棍。”
说罢,男人失去了耐心,横踢一脚提着竹竿便攻身而上,手臂肌肉鼓贲,爆发力强悍,手腕提挑旋扫,将一根竹竿舞地虎虎生风,棍影如同罗网,将那兄弟三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一棍打腿,两棍打手,三棍打嘴。
百里青面色从容,手中棍使如龙,轻轻松松将那几人堵在一起打地进退不得,左支右绌,挨个儿吃了好几棍。
“别!别打了!”
“哎哟……哎哟!!”
百里青只一个照面,像抽陀螺似地将人逐了出去。
最后一棍,一人一下打进泥里,棍头抵着他心房,只再一用力,顿时便能击碎其胸骨,绞烂肉身!
百里青眼中愠怒,低喝道:“滚开!”
兄弟三人被打成了猪头样,连滚带爬逃之夭夭。
百里青冷眼看向人影消失处,随手一扔木棍,留下满地狼藉,转身去解开门锁,然而一推不开,仍有重物抵在门后,只得又翻窗户进去。
床铺上一道鼓起的小包正在瑟瑟发-抖。
百里青走近几步,那小包听得动静,抖得愈发厉害,似那被逼至绝境的幼兽,发出低哑无助的泣鸣。
百里青站在床边,没有贸然去触碰灵越,半晌后才开口。
“他们走了。”
灵越双眸紧闭,像是不曾听到这话,死咬双唇血色尽褪,蜷缩一处不吭声。
忽而床板一晃,灵越瞳孔骤缩,感到身侧多了一道呼吸声。
一只大手悬在被褥半空,犹豫一刻后才轻轻放下。
握住被褥的瞬间,百里青感受到掌下的瑟缩与恐惧,眼底不由浮现一抹幽光。
随后他将手抽回,耐心道:“你若是害怕……就再躺一会儿,他们已经走了,我去准备晚饭。”
说罢,百里青起身欲走。
“阿青哥……”
微弱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被褥拉下,露出一双水润清怜的眼眸,屋内无有烛火,唯有月光洒落清辉,将灵越眼底浮动的水波映出,那一泓清光缓缓聚集,在百里青的注视下滑落。
百里青停下脚步,默然看他。
灵越坐起身,瘦削单薄的身躯在月光中形成一道轮廓,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百里青听见灵越小心翼翼地开口,既是恳求又饱含希冀。
“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如果你不答应,我只能寻个地方自我了断……”
百里青不曾回应,灵越又讷讷开口,像是意识到什么,口不择言解释着。
“不不,我不是强迫你……我……我是恳求你!”灵越忽而激动起来,身体前倾。
“我不想回去,那些人找到我以后还会来抓我的!如果你不肯收留,我离开这里-根本无路可去……我不想回去,回去我也会被折磨至死,与其死在他手上,倒不如你送我上路。”
灵越显然被这件事吓得不起,思绪混沌又杂乱,口中织就半天话语却越描越黑,眼见男人依旧不发一语,他眸中星点逐渐黯淡,犹似被云遮蔽一般,教他瞧不清任何生路。
最终,他颓然一倒,靠在墙上,“算了……算了。”
“我不拖累你,你救了我已是天大的恩情,我明天就走。”
黑暗中男人的身影轻轻一晃,随后不发一语转身出门,徒留灵越一人木愣愣地望着那一扇破碎的窗户发怔。
夜间二人用了饭,灵越无甚胃口,起身喝了点面糊汤就作罢,喝汤时热气扑在面上,又将他双睫打湿,无声落下泪。
百里青将一切收在眼底,古井无波的双瞳似也有些许挣-扎。
用过饭,灵越兀自走去床上躺下,面墙侧睡无言。
百里青寻了布将窗户遮住,又沿着小路将那些散落的衣服一一拾回,借着月色打水回院子里再次清洗晾晒。
等一切收拾停当,已是月上中天。
百里青“吱呀”一声推开房门,却听见隐隐约约的啜泣声,当他迈入屋内时,那声音便戛然停止。
他在屋中站了半晌,静静望着那背对他的身影,终了还是走去藤椅上躺下。
四下僻静,惟余风穿林间的沙沙声,伴着零星几道急促的虫鸣。
不知过了多久,灵越才缓缓翻过僵硬身躯,料想百里青已然睡着,而他明日就要离开,去往何方也不知道……
一股凄然仓皇之感蓦然涌上心头,心肝肺腑无一处不生冷,任他蜷地再紧,那种无声的阴寒依旧一点点蚕食着他。
灵越哭的累了,便望着月色睡去,等再醒来时依旧满目漆黑,又忍不住低低抽泣,如此几个来回,他再难入眠,睁着一双通红肿若核桃的双眼直至明晨破晓。
他不曾注意,也无暇察觉,另一侧藤椅上,亦有一双漆黑瞳仁木然望着横梁。
也这般睁了一-夜。
同样难以入眠的,还有数十里开外城中一座小屋。
刚挨了一顿痛打的兄弟三人各自憋了股闷气,寻来伤药互相涂,为首的杨老大一边让兄弟给自己上药,一边举着酒坛猛灌下一口,胸中郁气难抒,自是火上心头,将酒坛狠狠摔在地上,哐啷一声四分五裂,酒水撒了一地。
“老大,不如我们直接将这消息回报那位大人?”老三蹲在一旁,一手拿剥了壳的熟鸡蛋滚着乌青伤口,一边迟疑开口。
老-二闻言也有些意动,却没急着附和,反而将目光看向正冒火气的杨老大。
“不行!”杨老大立刻反驳,斥道:“做事动动脑子!你就这么轻易告知他们,他们自己不会去抓?还用得着给咱们银子?”
“能给的出千两白银,此人定然对上头那位十分重要,最后我们兄弟几人什么好处没捞到,白白挨了顿打,功劳却被他们领了去!”
“那……那咱们也打不过那男的啊。”老三一提起百里青便又感觉脸颊发疼,太阳穴更是一下下跳着,突突地动。
他脸上挨了两棍,痛的不行,另外两人倒躲得快,将他往外推,还说什么好兄弟!
老三隐匿在阴影处的脸上闪过一丝阴毒。
“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守着!”杨老大啐了一口唾沫,蒲扇似的大手猛然一叩木桌,敲着邦邦响,“这块硬骨头,老子还非得啃下去!”
“老-二老三,明天你们去找金娘子查查那男人的来历,那手功夫俊的很,绝对有师承,得找个办法支开那男的……”
“行!”
翌日一早,日光熹微刺破天际。
农家鸡鸣犬吠声渐次响起,家家户户升起炊烟,唯独偏僻山脚下一座木屋安静地有些诡异。
百里青将衣服翻了个面继续晾晒,随后俯身提起竹筐,转身看向门口慢吞吞磨蹭的人。
灵越摸了摸木桌,又摸了摸门框,最后在男人古怪的目光中恋恋不舍地将木门关上。
咔哒一声,铁锁再次扣起。
上一次,他被百里青护在屋内,这一次却是要离开。
灵越拖着步伐走在后面,好似旧伤复发一般,一点点朝前挪动,时不时环顾四周,又像是想将这一切都记在心里。
百里青也得被迫跟着走两步停下等他。
灵越有些心虚,他来时就没包袱,走时也两手空空,唯独一双腿似灌了泥沙般走动艰难。
好在百里青也没催促。
灵越心下稍安,却又是一股悲伤袭来,他忽而停下步子,望着男人的背影道。
“我把钱都放在衣柜里了,你的钱罐子,还有我的那一份……”
“嗯。”
“账上的钱你有空还是去要回来吧,我算了算还有不少呢,不能便宜别人。”
“嗯。”
灵越一边说,百里青便随口回应,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这一条道是上山的道,也同样是通往城镇的一条道。
也许走到路口,男人就会让他离开了……
灵越心里难过,口中愈发说个不停。
“还有秋哥儿,我还和他约好了绣荷包呢……眼看着他该快绣好了,到时如果送来给你,你就收下,再给他点钱。”
“……嗯。”
男人似乎有些迟疑,但还是应声。
说罢,灵越忽而长叹一声,仰头看向天空,一碧如洗,澄澈明净,更是日头当照。
真是个好天气。
“他是个好人,就是可怜了……”
秋哥儿可怜,他也好可怜啊!
灵越撇撇嘴,又想哭了。
二人来到山道岔路口,百里青没有停步,依旧往进山的方向走。
灵越却忽而停下脚步,看向另一侧方向——那边通向城镇。
眼看两人距离越来越远,灵越心知他该识趣一些自己离开,但看着男人步履不停的背影,他还是忍不住出了声。
“百里青!”
男人倏然停下脚步。
灵越垂下头,忽而不敢去看他的眼,只将目光落在足边,脚尖踢走一块石子。
“我……我走了哦!你保重。”
灵越说罢,努力想要扬起一抹笑,却忽而觉得阳光刺眼,让他本就红肿的双眼再次酸涩难忍,只好匆匆狼狈侧头,深呼吸道。
“总之多谢你!日后我如果还能活下来,我再来这里找你……若是……那就下辈子再给你当牛做马了。”
灵越踢飞脚边最后一块小石子,随后转身向着通往城镇的那道小路走去。
灵越心中黯然,好歹他也和男人共处这么多天,竟然分别时如此匆匆,男人更是一句体面话也不说……
心中越想越难过,灵越只顾闷头前行,甚至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莽劲,忽略了身后急速靠近的风声。
没走两步,忽而脖颈一紧,衣领被人从后面猛地扯住,身后之人力气极大,更有一股子不容置喙的意味,抓着灵越的衣服就将他往回扯。
灵越扑腾了两下,后仰脑袋一眼看见那张带疤的英俊面孔,瞬间瞪大了眼,呼吸也逐渐急促。
百里青扯着灵越将人带回路边,冷声道:“谁让你走了?想寻死不如从山顶跳下去,还来得爽快。”
灵越睁着一双眼,懵懂又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
百里青像是被这直白的目光看恼了,声音不复以往冷静,带着几分薄怒。
“看什么看,不如昨天将你送给那些人,我还能白得几十两银子。”
灵越慢慢回过味来,双眸顿时亮闪闪的,整个人都像被打通了经络,却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你……你……不赶我走?”
“晚了。”男人丢下一句话,提着竹筐转身朝山里走去,“等他们再来用银子换你。”
灵越欢呼一声,瞬间三魂七魄归了位,不复之前颓丧模样,原地跳着转圈,重获新生般猛地吸气。
只觉得这林间空气沁人心脾,风是这么凉快,太阳是这么温暖。
百里青……也特别特别好!
灵越欢欢喜喜像个兔子穿梭在林间,追上男人的步伐,一根手指继续扣着那竹筐,亦步亦趋跟着百里青上山。
“我就知道!你真是个大好人!我好喜欢你……我真的真的要以身相许了!!”
“……不许乱说。”
“你要不要媳妇呀?我做你媳妇吧!”
“……不。”
“嘿嘿,开玩笑的。”灵越晃了晃手,带着那竹筐也跟着晃动,提醒男人他的存在。
“那我给你挣好多好多钱怎么样?”
真是乏善可陈的报恩方法。
百里青走在前面,懒得应付身后灵越想一出是一出的念叨,只觉得身后跟着一只聒噪又可爱的小兽,喋喋不休吵着也有趣。
男人随手用木棍劈开半人高的杂草,开辟一条新路,心中却不断想起昨夜那人压抑的抽泣与那双绝望的眼。
果然,还是这样吵一些比较好,比较……有生气。
百里青不着痕迹轻叹一声,他到底无法坐视一条人命在他眼前消亡。
护就护了,他护的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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