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来了，降谷索性每天都等我去上班了，保安大哥早上都会和我说嘿你姐姐早就下来了，今天雨好大。
上班路上降谷问我那个排水系统改造的申请批了吗，我说你说呢？这种请示能三年内落实已经算很效率了。“真不知道现在都在干什么，民众怨气也重。”我嘟囔。
“嗯，确实是。”
“你知道吧，隔壁中国学我们造新干线，现在里程已经是我们的几十倍了。就因为一场雪灾，这效率也太可怕了。”
“他们叫高铁。”降谷轻声纠正，“不过，我们当年建造新干线时，举国上的那股干劲，也是一样的。”
“现在只有你有干劲，你怎么每天都那么早起来，保安大哥还说你还会去晨练？你这晚上不睡早上早起，也对身体不好吧，公安人员也要对自己的健康负责啊！”
“我睡眠少。”
“拿破仑睡眠也少，果然是干大事的。”
“我记得阵平很能睡。”
“他是该睡的时候很能睡，不该睡的时候还是很认真的好吧……”
话一出口，降谷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不妥。车厢里只剩下雨刮器规律的噪音。
“抱歉。”他目视前方，声音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清。
我看着窗外被暴雨模糊的世界，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自己的声音不会发抖，才开口，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 “没关系。你说得对，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只要我们还记得他，记得他是什么样的人，他就一直都在。”
这一次，降谷没有接话，也没有笑。他只是极轻、极郑重地，应了一个音节： “嗯。”
雨大得厉害，一路上很多地方都积水了，降谷和我说再下下去可能有问题，我看着窗外点头，“那有的忙了。”
他送我到路边正好看到课长，我下了车冲到课长的伞下，回头和降谷挥手。
“仰和，已经很多人看到降谷警视送你上班了，你们是交往了吗？”
“没有啊，他住我楼下罢了，这种顺风车不搭不划算吧。”
“这雨下得够透的，晚上看样子得加班，可能得派人出外勤，别积水淹了地铁。”
“呸呸呸课长，您可少说几句。”
下午雨势越来越大了，报来说新宿站得关闭，有积水倒灌的趋势，我说我去现场吧，课长说你一女的太平点吧，我说那些男的有靠得住的嘛？哦我是在课长办公室里说的，并没人听见。
课长说那你注意安全，差不多就去观察下，然后就回来。
“行了行了，我还能被水冲走啊？”
我换了件衣服，换上雨鞋就往新宿站去了。站内工作人员正在疏导人流，站太大了，人流也多，乱七八糟哭的哭叫的叫，我走下台阶，水已经漫到我脚踝了。
一个女士推着婴儿车，手里还抱着个孩子，旁边还站了个三岁左右的。在那里茫然失措，我马上过去拉起站着小孩的手，和她说我帮您先到上面去，她说不行不行，她老公去问路了，她得在这里等他。
“什么老公啊，你先出去和他打电话叫他上来不就行了？”
“不行不行，我不能离开的，我老公找不到我会生气的。”
……
只见就是短时间内水往下灌的速度得更加厉害了，楼梯都几乎看不见了。
“别等了！先上去，我是政府的，信我！”我拉起小男孩帮她推车，但推车卡死，婴儿啼哭。正焦急时，一双手利落地抱起男孩推动了推车——“先上去再说！” 我抬头，看到降谷湿透的额发。“……原来你是她老公？掩藏得挺好？” 他回头瞪我一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闭嘴，快走！”
好不容易把那位女士送到地面，我问降谷你怎么也在这里，他说他们也接到了新宿被淹的消息了，就过来看看，“你也是过来看看的？”他反问我。
“是啊，我再下去看看。”
“你等等，现在下面水更深了，你在上面吧，安全点，我下去看看。”
“男人靠得住个屁。”我边说边对着那不停给她老公打电话的女士。
“喂喂喂，我靠不住吗？”
“差不多吧。”说着我就下去了，又看到一个小女孩在大哭，我忙跑过去，她说她和家人走散了。
我说你先跟我去安全地方吧，家里人我们会想办法帮你找的，这个女孩倒没有犟，只是我们刚准备走，眼前突然一阵洪水涌下，我**以为自己看到了瀑布，小姑娘吓得大哭，别哭了，姐姐也很想哭啊。
我抱紧她，拉住扶手，生怕我俩再被冲散了。突然，我觉得我的手就被人抓住了，哎我还在抓那女孩呢，我被水冲得看不清，就看到有警察架着那女孩上楼了，我也是被半架着半拉送上去的，上去以后我才发现是换了灾害预防服的降谷，我说你换装时候够快的啊，他说不说了我还要下去，你站在这里，千万别下来了，等我上来。
雨势还在加大，水流更湍急了，从小溪流变成涛涛江河了，我没听降谷的，我也还是下去了，公职人员，哪能就输给警察了，结果对自己判断失误，我没有防灾害的衣服和鞋子，一下子就滑倒了，我**好不容易抓住扶手站起来，看到远端的降谷拿着喇叭在喊还有没有人？地铁工作人员和他说都撤了，他于是拉起地铁工作人员准备上楼，最后才看到了湿透了的我，“不是叫你别下来吗？”“不行，我再也不要一个人等着别人了。”我哭着喊，地铁员工看看我们，降谷和他们打了招呼让他们打了招呼先上去，对着我说，“小姐，这只是雨水倒灌，已经排除险情了，你回去写报告吧，还有正好排水系统重修可以加速急批了。”我看着他，眼泪加着雨水和地铁里的水，也分不清看到什么。
“好了好了，走走走，一起上去，不下来了。”降谷边说边搀扶着我上到地面了。
我坐在台阶上流泪发呆，他把包好的西装给我，我说干什么，他说你不是哭吗，拿去擦啊。
“你不是说你西装很贵的吗？”我接过西装。直接擦起来。
“没你的眼泪值钱。顺便很想问下松原小姐，”他坐在我边上，“你在哭什么啊？”
“哇……万一你也有什么事情，阵平他们都会生气的。我也没有人可以和我聊阵平了。哇……”我边哭边擦。
“哭得真难看。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这条命还是你救回来的，高低也得给您伺候好啊。”
“做牛做马那种伺候吗？”
“可以可以你说了算。”
“那等下关于这个倒灌的报告你帮我写。”
“又来！”
“我可以允许你第三次进我家，来我家写！”
“晚上再说吧，得看还有哪里有没有问题，我找人先送你回去吧。一身都湿透了，早晚得生病。”降谷爸爸又用西装给我擦头发。这个做爸爸倒应该挺靠谱！
于是我拉住他，要演就演到家，我说我不要你找人送我回家，我要你亲自送我回家。他尴尬地看看周围的人，和他们说，“你们先守着，我去去就来。”转头一脸睥睨地看向我，“走吧？”我拉起他袖子跟他上车。他先把我送回了家，他说你去换身衣服，你给你煮点驱寒茶，半小时后楼下见。我朝他笑笑，“谢谢你警视大人。”轻松地跑上去。
换好衣服他还没下来，便在门口和保安大哥闲聊。“雨停了，天要晴了。”大哥抱着杯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我说。 “是啊，总算停了。” 他点点头，目光落在我还湿着的头发上，随口接道：“ 嗯，雨一停，惦记伞就没了用武之地。倒是有人，直接给你备了驱寒的汤。 ”
我愣了一下，还没品过味来，降谷正好拿着保温杯下来了。
“多花了点时间，久等了。”他把杯子递给我。
保安大哥笑着朝他点头，然后对我说：“你看，我说吧。”
我打开杯子，温度正好，一股带着姜味的暖意扑面而来。
“哦——”大哥在一旁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对我做了个“请喝”的手势， “还得是喝到肚子里、暖到心里去的，才最实在。松原小姐，你说是不是？”
我一口茶差点呛住，降谷伸手想帮我拍背，被我摆手拦住。
“大哥，”我压低声音，“你这是在说什么东西？”
他呵呵一笑，也用同样的音量回道：“活得久了，站得低了，看得就清楚了点儿。”
“走了走了，回办公室。”我拉着降谷的袖子就往车边走。
上车后，我吐槽保安大哥的神神叨叨。
他看着前方，平稳地发动车子，说：“不要觉得他们啰嗦。我们身在局中，很多时候，反而是他们这些站在‘庙堂’之外的人，把‘江湖’看得最明白。”
啥？这些人都被雨淋到脑子了？
到了办公室我跟课长汇报了情况，课长自然叫我写报告，这样可以略微推进防水系统的更新改造进程。
我答应了，想想也懒得回家找资料，所以我决定还是在办公室加班赶报告，也不必降谷帮忙了。
但是晚上在走廊里冲杯面时候，又看到现在来回很方便的降谷了，“你怎么过来了？”我边吃边进办公室边问他，他跟在后面说你加班就吃这些？我给你带了点东西，总比杯面有营养。“你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青春期还在长身体”。“这么多材料？”“昂，所以本来叫你写啊，想想算了，自己事情自己做。”“不过我上次看了你的那个排水系统的改造申请方案，想得很周到，倒是让人眼界大开。”“我一直很周全。”“虽然嘴上不带把门的。”“切，有什么关系，我开始工作啦！”“我帮你吧。”“那你自便啊，那台电脑可以用，公用的。”我也不想和他客气了。
我加班到两点多，实在困得不行，准备眯五分钟再干的，好家伙，一睡就是几小时，醒来天光大亮了，我看看降谷，他还在那里打着报告，这种报告真是万恶之源。什么年代了都。
“你没睡吗？”我伸头问他，发现自己身上还盖着他的外套。
“没有，差不多快结束了，你自己收个尾吧，我看了你的报告。觉得你的结尾写得都很不错。”
“意思过程不怎么样？”
“过程也不错，就是每次结尾都会更好点，排水系统更新你的问题就是太周全了，你不能给他们几种方案，越高级别领导是不做选择题的，方案可行性不能出你们部门啊。”
“这是你做了几天领导得出的结论？”
“是工作那么多年的结论。”
“包括咖啡店打工和坐坟头除草工加做卧底百加得得来的结论？”
“……你和阵平在一起，是不是家里很吵？”
“是啊，你嫉妒啊？嫉妒下去找他，和他一起热闹热闹。”
“……松原小姐，有时候觉得你这人挺靠谱，有时候觉得真是太不靠谱了，我先走了，有帮得上忙的来找我。”
我挥挥手，“哎，警视，昨晚多谢你啊，真厉害！”
他回头白了我一眼，又是那种鄙视我们精神状态的脸色，“你不会说话就别说了！”
我怎么可能不会说话呢！嘿嘿。
降谷出我办公室的时候我们课长刚好进来，他走过来就对着我啧啧啧啧，“还说没交往。”“不会交往的啦课长！”“那他怎么从我们这出去？”“因为陪我加班啊。”“仰和我不知道你是有时候真傻还是装傻，看着做事也挺聪明的，都陪你加班了你还觉得关系很简单？”“因为我救过他！课长，不要把女性固化好吗，他帮我这点举手之劳，可能因为我做了更了不起的事情呢？”“是是是，那你要不要追去把西装还给人家？”哦，我一看他西装还搭在我身上，我连忙跑下去，但已经找不到他人了，我给他发了简讯，过了会儿他回复说下班直接带回家就可以了。
带回家，我家你家？
因为这件西装是被我在地铁站哭得鼻涕眼泪一塌糊涂的，我决定还是帮他先洗了吧，我按照洗唛的规则还手洗的，这家伙就不能买点接地气的衣服吗。我家阵平以前都是什么衣服都扔洗衣机的。
洗的我腰酸背痛，门铃在晚上十点响了。我带着手套开门，我说你刚下班吗，我不招待你了啊，我在招待你的西装。
“
呵，你还亲自洗？”
“不然呢？”
“我一般会送出去洗。”
“没钱，人力最不值钱。”
“那我觉得松原小姐的人力可值钱了。”
“那别忘了付我钱。”
“……”他站在边上环抱手臂看了会儿，然后过来轻轻推开我，说还是我自己来吧。
“怕我给你洗坏吗？”
“怕洗坏了你。”他卷起衬衫袖子，我递给他手套，他说不用，很熟练地搓洗起来，我倚在旁边看着他，金色的刘海随着他洗衣服的动作飘动着。
国家何德何能有这样的恋人。
想到这里我噗嗤笑了，他转头问我笑什么，洗衣服没见过吗。我说没有你洗吧，我不是笑这个。我走回沙发，终于没忍住，用他刚好能听见的音量嘟囔：“啧，‘我的恋人就是这个国家’……哈哈哈哈！”
他搓洗的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我回头问他：“你这一般都送出去洗，现在自己会洗吗？”
他说你不是都快洗好了，然后拉起衣服，说了句，搞定，我马上给他拿了衣架，他愣了一下。
“你发什么呆，挂上啊。”
“我可以挂回我自己家的。”
“它都在滴水你上上下下太麻烦了。就挂这里吧明天给你送下来。”
说着我拿过他西装就给他挂在阳台上。
啊！我家很久很久没有挂过刚洗的男人衣服了啊！
我的阵平他也真的离开好久了啊！
我望着降谷的西装发呆，他咳嗽了下，“那我先回去了，真是麻烦你了松原小姐。”
“嗯……哦，好，不麻烦，比起写报告，洗衣服不算什么。”
“嗯，好，打扰了，再次感谢你，明天见。”
“打扰了”对降谷来说是什么鬼？
我送他到门口，他还和我客气说不用送了，我说我不会送你回家的，他笑了，这时候月光洒在他身上，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好看是真好看，看来目前还真没哪个女的能配得上他，高低掐指一算也就只有这个国家了，毕竟帅哥都得上交。想到这里我又笑了下。
“你笑什么？”
“笑你笑得真好看，降谷警视！晚安！”
晚上我梦到阵平了，在梦里他还是嘴不饶人，我和他吵架，但是吵不过，他就转身走了，气得我要也去追他怎么也追不上，他越走越快，走进浓雾里，吵架而已他就把我抛下了，梦里哭的我昏天暗地，马上就惊醒了，醒来觉得心里也堵得慌。看看还是凌晨，于是起来喝点水。再走到阳台看看东京夜景。
雨后的东京深夜寂静无声。我靠在阳台栏杆上，本想看看夜景，入目却只有零星灯火和湿漉漉的街道，实在没什么可看的。正要转身回屋，那件挂在晾衣架上的西装湿袖子便轻轻打在我脸上，反正也突然没了睡意，便取下西装，找出熨斗，慢慢将它熨烫平整。完了我拿起手机“警视，西装熨干了，明早给您送下来” 信息几乎是秒回。 “劳烦松原小姐了。” 我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半。所以这个人，是真的三点睡五点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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