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你好，我想报警。”
前台接警的警员抬头问柳韧：“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本来想找一个发传单的工作，但是对方给了我这个，”柳韧把一沓捐卵小广告拿出来递过去，“我觉得这涉及人体器官交易，涉及违法。”
柳韧很忐忑，小心翼翼地看着男警员的神色。在何婷走后，柳韧在英雄广场转了一会，思考怎么办。她现在是黑户，没身份，没家人，最怕打交道的就是警察，应该刻意回避与官方部门接触，否则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心里的那个小火苗仍然越来越大，如果呢？
如果会不一样呢？
那时她接到律师秦肃的电话，催促她去签署岳星川遗产赠与的确认，她参加的就是公安的社会招考。但是她对这个职业的了解仅限于电视剧。
她想了好几个解释自己身份的理由，决定去报警。
她当然知道在很多人眼里这是一件很小的事，甚至在2009年这个时间，社会舆论对代孕还很友好，代孕还被看做是一件“洋气”的事。
可是她还是下意识地想寻求警察的帮助。也许报警就会不一样呢？
她怀着这样的期待等待着这位警员的回复。
警员翻看了一下小卡片，思考着怎么把这个没事找事的女人打发走：“呃……同学啊，这事你应该去找卫健部门管。他这个传播范围有限，社会影响不大，我们没有权力管这事。”
“可是社会影响很大啊……”
“比如呢？”警员反问她。
柳韧急着证明，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如果有女孩看到这样的广告，什么都不清楚，就会落入陷阱，严重损害身体，而且放任代孕产业泛滥，女性就会变成商品被狩猎啊，社会影响很大啊！”
她说完后，警员没有什么反应，注视着电脑，鼠标左右移动，没有马上回答她。柳韧感到深深的无力，她讲的这些怎么指望一个男人理解呢？也许在他们眼里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吧。
她感到一阵绝望，派出所里办事的群众来来往往，她就杵在前台，发表一阵慷慨激昂的话后，没人搭理她，甚至有人投向她奇怪的目光，她感到一阵不自在。
警员这时慢吞吞地说：“你说的这些都是假设，同学你自己也没有经历过，我们不能光凭想象就办案，凡事要讲证据。”
“可是……”
“好了，你说的这些我记下了，我们会把情况上报的。”
一沓捐卵小卡片就静静地放在前台的瓷质桌面上，没有一双手将它们拿走。
她能做的就只是看到这样的广告就撕掉吗？
吊带女生说的没错，这个世界这么糟糕，谁会管呢？
“那……你把这些证据收下吧。”
警员这才把小卡片装进抽屉里，柳韧准备转身离开派出所。
这时一个人推门进来，她把装备扛在肩上，弯着腰如同一个丧尸飘进前台值班室，把装备仍在瓷质桌面上，摘下帽子扇风，跟同事抱怨：
“我真的不理解，怎么什么事都要报警啊，一个老板说员工作风有问题，要把这个员工辞退，员工不承认，然后这老板就报警让我们举证这个员工作风有问题，这种事不能自己解决吗？还有上次，爸爸带着小孩走亲戚，小孩不愿意回去，这当爹的就报警要我们帮忙教育小孩，天呐我们是什么……”
祝榕的后背湿透了，头发贴在头皮上，才发现前台那里还杵着个人，心里一咯噔，悻悻闭嘴。
祝榕咳了咳，走过去问她：“你是来报警的吗？”
柳韧点头。
刚刚的男警员就说：“就是她收到了一点小广告。”
“什么小广告？”
“不是这样的……”柳韧只好再重复一遍，“是我找了个发传单的兼职，但是组织者给了我一沓代孕捐卵的广告去贴，我觉得这种广告违法，存在隐患，就想来派出所报案，提供线索，这后面肯定是一条产业链。”
祝榕瞪大了眼睛：“所以说你发现了这种广告就来我们这里报案？我还是第一次碰到有人因为这种事报警……我的意思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你太酷了吧！”
“啊？”柳韧有点懵。
“确实是条线索，我这里先备案，”祝榕翻看着小卡片，“贴贴贴，到处贴，烦死了这些人！”
刚才那个前台接警的警员朝祝榕使眼色。
祝榕仿佛没看到，把柳韧带到办公室里去，上楼的时候跟柳韧开玩笑：“我当时备考的时候也看到很多这种广告，当时还想着也要去报警呢，后面就忘记了，没想到现在……唉，我们先做一个笔录吧。”
“姓名？”
“柳韧。”
“身份证号码？”
“我……不记得了。”
“啊？”祝榕从电脑后面探出头，“没带身份证吗？”
“没有……我的身份证掉了。”
“掉了可以补办呀，你是哪里人？”
“是金月市丰宜县的，补办太远了……”
“这好办！身份证可以异地办理，你到我们这来申请就好了，没有身份证太不方便了！”
“这……”柳韧有点措手不及，她不知道身份证可以异地办理。
柳韧低着头，咬了咬嘴唇：“警官，我其实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证号码，我很小的时候就被遗弃了，然后被人捡回一个很偏僻的山村里做童养媳，长到十多岁的时候逃到丰宜县，后面跟着一个姐姐到了南市，就一直打零工为生。”
“这样啊……”祝榕点头，“那个山村在哪里？”
“我不记得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大概记得是那户人家准备让我嫁给他们儿子，带我去一个很大的集市买新衣服，我趁机跑走了，我记得不是太清楚……那段记忆太痛苦了。”
祝榕不置可否，眼神锐利：“你是说有个姐姐带你到了南市？”
“是的，我现在住在她家里。”
“好，先登记一下住址吧。”
祝榕似乎放弃对她的身份寻根究底，柳韧松了一口气，把自己知道的关于组织者的信息都一一告诉了她。
最后祝榕送她离开，拿了一份申请身份证办理的资料给她：“你可以看一下，按照上面准备材料来办理身份证。”
末了祝榕问她：“你其实不想来派出所的对吧？”
“啊？”柳韧正看着资料，这个问题让她吓了一跳。
祝榕拍了拍她的肩，笑了下：“没什么，谢谢你来提供线索。”
“那……有用吗？”
“老实说，很难，但是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的。至少可以按照违反治安管理法去查处，不过时间可能需要久一点，我会努力去做的，有结果再告诉你。”
柳韧迎着秋风离开。她想，这个决定是对的。
“哎！小柳！有困难记得找我帮忙啊！”祝榕朝她摆手，云朵在祝榕的身后舒展开来。
柳韧也扬起手挥了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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