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床榻只剩褚又桢一人。
外间一阵嘈杂声,房门一开,琳斐闯进来,焦急道:“娘子,许国公他以为你不在,正赶白云和他们走呢,你快去看看。”
平时褚又桢不叫褚隐成阿耶,琳斐也随主人,不认他这个主君,只称他为许国公。
褚又桢和褚隐成一向不和,两人分府别住,偶尔姐姐有事商酌时,两人才肯心平气和共处一室。
褚又桢有心和父亲疏远,褚隐成却不然。
他几次三番向女儿示弱,欲求和女儿重归于好,只是对方不领情,耿耿于怀过去他犯下的错误行径。
他向来不认为纳妾是错误的,贵胄人家,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六妾?
偏他的发妻杨氏,最执着一生一世一双人,成婚多年,依旧揪着少时他许下的誓言不放。
妾室入府,她便跟丢了魂似的,整日病恹恹躺在床上。
又桢当年才七岁,日夜守着她母亲,服侍她汤药,给她念话本诗赋解闷,小小年纪便目无尊长,每每见到他这个父亲,没一刻好脸色给他。
后来她母亲病逝,这丫头便愈发肆无忌惮,自己搬出府邸不说,居然还养起小白脸来!
他的脸面都要被她丢尽了!
看见这群男宠站成一堆不肯走,褚隐成怒气上冲,发令指挥:“拿绳索把他们绑起来,全部送出长安。”
手下听令,当即把男宠围作一团,不准他们走动。
褚又桢款款走来,沉静道:“他们是我的人,你凭什么处置他们。”
明日棠竹就要登基了,怎么今日她没进宫里?褚隐成做贼心虚,但气焰不减,“我是你阿耶,你的人就是我的人,我想处置就处置。”
他不敢无缘无故赶人,想必在偷偷筹划什么。褚又桢道:“他们与你何干,我又与你何干?你要赶走他们,我就赶走你府里的小妾。”
褚隐成府里只有小妾,没有正妻,褚又桢不准任何人取代她母亲的位置。
嘴上斗不过她,行动也斗不过她,褚隐成挥退手下,要和褚又桢单独说话。
琳斐见褚又桢愿意,当即带着男宠们离开,留父女二人独处。
“我给你议了门亲事,礼部尚书家的王四郎,他不在乎你养小白脸,只要成亲之后,你一心一意对他一人好,你从前的事情,他都不追究。”
褚又桢年届二十,和她同龄的姑娘都嫁为人妇了,唯她成日和一群小白脸厮混,他这做父亲的,难免为她亲事着急。
好在他这闺女姿色绝佳,平日里除了对他这老父亲没好脸色外,对其他人都是笑脸相迎,长安城里许多公子都对她颇有好感。
一听他要择婿,一窝蜂登门拜访,好不殷勤,他也是挑挑拣拣许久,才选中礼部尚书家的公子。
他了解褚又桢的喜好,不就是喜欢萧玉初那样的么?王公子言行举止,模样身段,都和萧玉初有几分相似。
他敢肯定,褚又桢见了,一定会喜欢。
谁知她一点都不好奇王公子的长相,泰然冷漠地推拒他的好意:“我的亲事由姐姐说了算,你不许插手。”
每回和她见面,自己都要受气。
她心意已决,他自然懒得再规劝,只埋怨道:“昨日那份圣旨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命吏部尚书、许国公褚隐成授玉玺于褚氏’,呵,我就是个物件,你肯用我时才肯把我拿出来。”
“能被我利用是你的福气。”她说完这句话,扬长而去,留他怔在原地。
长安褚又桢一刻也不想多待,不想见到褚隐成,也不想见到萧玉初。
她请旨授她为淮南节度使,密而不宣。通知府里人收拾行装,不过三日,启程前往扬州。
临走那日,萧玉初执着她的手,不舍道:“快些回来好不好,你一走,府里都冷清了。”
褚又桢道:“我哪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且等着吧,没个三年五载,怕是回不来。”
她就是喜欢犟嘴。他轻笑,贴在她耳边说:“扬州青年才俊多,乱花迷人眼,你要当心些,知不知道?”
她不理会,转身便要登车,他追着要索吻,她也抗拒不从。
早些年褚又桢随姐姐征战,结识不少五湖四海的朋友,此次她去扬州,府邸需要提前置办,因而传信给近年迁居到扬州的杨雪青,请她帮忙安排妥当。
一入扬州城,见江水悠悠,菱叶萦波,荷花深处小船通,渔人在船头笙歌,声绕碧山飞去。
杨雪青早早在府邸等候,见到褚又桢,说不出的欢喜,双手牢牢抱住她:“我好想念你。”
“我也想念你。”褚又桢也紧紧抱住她。
两人两年不见,自有许多话要叙谈,但人员未安置,当务之急是先给大家分配房间。
杨雪青看着褚又桢身后密密麻麻一群人,不由犯难。
信里说她的随行人员众多,府邸必须轩敞,是以杨雪青给她选了座四进的大宅,可眼下老的小的,男的女的,数不胜数,实不知这府邸容不容得下他们。
褚又桢看她面露难色,扑哧一笑,道:“你能帮我置办这座府邸,我已经很感谢你啦,剩下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我自有办法处理。”
杨雪青只怪自己思虑不周,道:“这府邸怕是住不下这么多人,我这就去给你另找一处宅子,给剩下的人安住。”
“且慢。”褚又桢阻止她,“你在信里和我说谢豫恩不和齐王同住,有自己的府邸,你去他那看过么?那里有没有可能容得下我剩下的人?”
“去是没去过,但他的府邸和我家差不多,你的人过去,应该住得下。”
话毕,杨雪青反应过来,惊道:“你要塞人去他府邸?”
褚又桢嫣然一笑:“还是你懂我。”
这法子杨雪青想都不敢想,也就褚又桢没和谢豫恩接触过,敢这么任意妄为。
她好言相劝:“他这人可不是好相与的,你的要求恐怕很难实现。”
“你很了解他?你和我说说,他这人怎么样?”
杨雪青道:“城里好多贵女都接触过他呢,都说他这人冷冰冰的,不易亲近,要不是长了一副好皮囊,没人会对他暗许芳心。”
褚又桢好奇道:“听着像天上的清月,可望不可及。那些贵女们是因何机缘和他接触的?”
说到这个,杨雪青顿时谈兴大发:
“还不是因为他母亲齐王妃,谢豫恩刚行冠礼那会,齐王妃就到处张罗着给他定亲。起初议亲的时候双方父母都在场,但谢豫恩总冷着个脸,话不多,女方问一句,他才肯答一句,从不主动说话。齐王妃以为他是碍于双方父母在场,才不肯和女方聊天,所以之后就安排女方和谢豫恩单独相处,若是两人合眼缘了,那就结亲。殊不知即便两人独处,谢豫恩的话也不多。”
“看来齐王妃不是很了解她儿子嘛。”褚又桢道:“她既希望儿子尽快成家,自己做主给他择个良配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过问谢豫恩的意见?”
杨雪青不假思索道:“当然是因为谢豫恩自己想找情投意合的人啦。整个扬州城的贵女都不合他心意,我真好奇他最后到底会和谁在一起。你说他这人可真奇怪,他那么难靠近,即便是合他心意的人,也没机会表现啊,我看他注定要孤独终老了。”
褚又桢柳眉一挑,道:“你也和他议过亲?”
杨雪青想了想,忍不住大吐苦水:“我和他啊,今日就要议亲,不过我都打算好了,瞒着我爹娘不赴约,反正他跟个哑巴似的,不会上我爹娘那告状。”
听了传闻,褚又桢实在好奇谢豫恩是不是真的那么清冷,是不是真长了一副好皮囊……
她手搭在杨雪青肩上,下巴枕在上面,歪着头恳求她:“要不我和你去一趟?我想看看他长什么样。”
杨雪青婉拒:“你不是有公务在身么?自然很快就能见到他,何必着急。”
“可我就是想私底下见他一面。”褚又桢瞅她一眼,知她有所松动,继续恳求:“你就带我去吧,我扮作丫鬟,在一旁静静看着就好,绝不打扰你们。”
她软言磨耳,杨雪青哪里招架得住,只得随她胡闹。
晚间登上灯火楼台,店伴在前头为她们引路,打开包厢门,便见男子背对着她们,长身玉立,在栏前眺望。
闻身后有声,他当即转过身来,躬身施礼。
星眼剑眉,英气勃勃,举止有礼,但明显能让你深感疏远,果然是冷若冰霜的高岭之花。
要是他能去我府上当面首就好了。
褚又桢怕自己的打量太过明目张胆,忙收回视线,低着头,跟着杨雪青入内。
她眼神灼灼,谢豫恩岂能不觉,不由朝她多看一眼。她的耳坠在灯下荡漾着,有几分夺目,在她低头前,他已看出她顾盼眉眼间蕴着些许风情。
现在过了晚膳时间,谢豫恩命人送了几盘点心来,杨雪青一径吃点心,间或分褚又桢一块,毫无要和谢豫恩交谈的意思。
两人就这么干坐着。
褚又桢眼睛在两人身上流转,差点憋不住笑。
他和其他女人也是这样么?正襟危坐,不发一言,适合去庙里打坐。
三人里最难熬的还属杨雪青,她简直是鬼迷心窍,才会和褚又桢来这里。
真不知道那些贵女为什么喜欢他,除了长得好看,身上有哪点值得青睐。
坐了大半刻,她终于忍耐不住,起身告辞。
谢豫恩也有去意,遂跟着她们下楼。
酒楼在闹市,两人的马车停在深巷里,一时半会来不了,三人就这么分站两边,各自等待车马。
这会褚又桢不再顾忌,扭过头来,不住凝神看谢豫恩,他无法再忽视,忍不住问:“娘子在看什么?”
明知故问。
褚又桢拉着杨雪青靠近他:“公子生的好看,我就忍不住多看几眼,公子不介意吧?”
杨雪青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好家伙,真被男色迷上了?
谢豫恩看起来还算镇定,沉吟道:“多谢夸奖。”
府里还有人今夜无榻可睡,不妨现在就给他们找好去处。褚又桢道:“谢节度使,你听说过褚又桢么?”
“略有耳闻,当今圣人的妹妹,敬瑄王姬。”
“不错,我就是褚又桢。”
他沉静的眼底,终于闪过一丝惊讶神色。她笑道:“我今日刚到扬州,想请谢节度使帮个小忙,我带了太多人随行,府里住不下,我能不能送些人到谢节度使府上暂住?等我的府邸修缮出新的房间,我就接他们回去。”
她美目流盼,带着一种惑人的魔力,他鬼使神差点头道:“可以。”
意想不到的事不止这一桩,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她带来的竟是四个男人。
“白云和,姚凯安,段知灵,杨旭节,他们四个是我养的面首。”她对养面首一事毫不避讳,大大方方向他介绍。
他有点后悔自己心念一动,答应她的请求。
他不喜热闹,询问她何时接人走。
她巧笑嫣然:“早早适应他们的吵闹,对你日后有好处。”
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以后他要一直和他们生活?
她显是有很多事情要嘱咐面首,你一言我一语,他根本插不上话,由着他们自己去后院。
等远离谢豫恩,褚又桢说道:“我让你们来这可不是白吃白住的,你们要替我打探消息,知不知道?”
段知灵道:“打探什么消息?”
“看他有没有谋逆之心,做不轨行径。”
白云和道:“就这些?我还以为你要将他纳入王姬府……”
褚又桢打住他们的话头:“你们猜错了,大敌当前,我怎么会被男色所诱。你们在这就只许干正事,不许乱来,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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