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砂今早接到奶奶打来的查岗电话。
也不管昨晚睡得多晚,她坐起身靠床头上用力咳嗽,把嗓子里的倦意都咳没。
“喂,奶奶。”
只听一声,方奶奶就立马拆穿了她:“别装了,昨晚又熬夜了?”
李红砂不认只笑。
方奶奶人在京鸡市里,太远了,管不到她这边来。
就是想管也没用,李红砂就爱干这个,干出病了也干,谁管得了。
方奶奶想着最近和大海妈妈打的几通电话问:“大海给你换的灯泡钱,你给没有?”
李红砂如实说:“我给了,他们没要。”去还铝饭盒的时候给的,夹在花茶包里,被看了出来。
后面钱不仅没给出去,还在那儿吃了顿饭。
她实在不擅长周旋人情方面的事。
方奶奶又问:“大海是不是给你送了东西?”
李红砂诧异地瞪眼:“送了,送了条鱼,奶奶你怎么知道的呀?”
送东西的人肯定不会亲自说这件事。
奶奶不告诉她:“这你别管,我有我的耳目。”
“是是是……”李红砂被子一掀,倒回床上。
方奶奶打电话来,不光是查岗,还要下命令,她教这个在城里待久了,不懂乡下规矩的孙女儿:“你今天把鱼拿出来做了,再弄些小菜,请你刘姨他们过来吃饭。”
李红砂有想过,但请人吃饭哪有那么简单,她扣扣被角:“我做不来鱼。”
奶奶不听她的借口:“让大海教你。”这小子乐意得很。
说罢,不等她推脱,立马挂了电话。
“哪有请人吃饭,还让人教做饭的……”李红砂不高兴地念念。
没多久,手机上传来奶奶发的短信,短信内容是要她买回家的菜。
“金针菇、莴笋、豆腐、豆皮……”李红砂挨个数过去,脸越数越苦。
她不排斥请夏达海一家过来吃饭,这是在奶奶说之前就有过的想法。
夏家的人在她回来这几天里,帮了她好多忙,请客吃饭疏通疏通关系是应该的。
李红砂有想法没实施,苦恼的是厨艺。
她做饭不算特别好吃,像夏达海能开农家乐的水平,也不会特别难吃,是能入口的程度。
奶奶发来的菜里,让她拿去做凉菜、小炒,她能做一桌出来。
但远远不到能请客吃饭的地步。
请人来家里做客,必须要有主菜。
做主菜就要用到夏达海送来的鱼。
李红砂能切肉,但就是不敢切鱼。
鱼放在案板上,就一定会看见它侧边的眼睛,直视过去很恶心,令人胆寒的地步。
比起切鱼做鱼,李红砂更喜欢做一个吃鱼的人。
她躺在枕头上拍了拍脸颊,奶奶的话不能不听,她就再睡五分钟,五分钟后就去菜市场买菜。
李红砂昨晚就着夏达海洗澡水的声音,行云流水地写了好多字,睡觉时间比以往早很多,今天白天不用特地补觉。
但老年人觉少,奶奶这通电话六点半打来的,这对李红砂来说,只睡了五个小时。
远远不够她需要的睡眠量。
李红砂趴在枕头上,眼睛眨了眨,缓缓闭上。
旋即隔壁咯吱两声,开了院门,夏达海从家里出来,这个点相对平常晚了一个小时。
他昨晚做了个很香的梦,早上闹钟响了,不由自主地在床上多眠了会儿。
然后第二个闹钟、第三个闹钟、第四个闹钟……每隔一段时间响一个,彻底把他叫醒。
自营店看着比朝九晚六上班的人赚得多,说出去还是个老板,但不比日常上班轻松。
这年头不像后面几年,暂时没有单休、大小周的说法,城里人上班周末是属于自己的,而夏达海只有晚上属于自己。
他得起很早采购新鲜蔬菜,农家乐开垦出来的田地能种的菜有限。
还得去店里打扫卫生,腌制准备客人预定的肉。
走到李红砂院门口,天蒙蒙亮,山村盖一层云雾作被,同屋里那个姑娘一块儿睡着。
夏达海就在木门前停了会儿,笔直地站着,活像李红砂第一次见到他那会儿,幻视出来的枝干横生的大树。
不像前两天,今早他精神饱满的一双眼,半点儿没偏向李红砂睡着的那间屋子的青窗。
夏达海盯住他要走的那条路,像只迷路的游魂,悬在此处,从旁的角度看判断不出他此刻是个什么心境。
只在他再度抬脚那瞬,能从后边儿,瞧见他微红的耳廓。
约莫九点左右,早市快结束,李红砂堪堪转醒,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蹭了蹭,手伸长了在床上胡乱摸着。
摸到她的手机,拿到枕头前,摁亮,抬头,屏幕的荧光照在她脸上。
睡眠不好的人起来,眼睛容易干,李红砂用手揉揉眼睛,才看清屏幕上的时间。
瞬间一激灵,顶着空调被从床上立起来。
说“完蛋了”的时间都没有,李红砂手忙脚乱地套好拖鞋去洗漱,然后拿上钱包和手提袋,匆匆跑出家门。
奶奶发来的短信末尾,说了今天是包头村的赶集日。
平常时间随便哪个时候出去买菜,总有买得到新鲜菜的地方。但赶集日不同,稍微去晚一会儿,就被爱赶集的老头老太太们买走了。
李红砂紧赶慢赶,抵达菜市场入口时,有些人已经背着背篓往回家的路上走了。
她一路跑下斜坡,几个人驻足打量她,似是觉着眼熟,却又没认出这个生面孔来。
李红砂上初中后就没怎么回过老家了,村里的人听说方老太太的孙女回乡,但都没跟这个风风火火的女孩儿对上号。
还是卖菜的阿姨把她认了出来,扯下塑料袋双手一拍,惊喜地笑了声:“这不是红砂嘛!”
李红砂拿着一根莴笋愣了几秒,冲不认识的阿姨笑了笑。
“怎么突然回来了?你奶奶不是说你在京鸡市的出版社工作吗?”阿姨给她称了重量,抹掉了价钱的零头。
李红砂难以招架热情,把刚选好的菜和她手里称了重的做交换:“我,我要写一本书,所以回乡下看看。”
“我懂我懂。”阿姨随手抓了两颗西红柿给她放里面,“写书的人都要找感觉。这西红柿今天刚摘下来的,新鲜得很,拿两个给你回去尝尝。”
李红砂接过后道谢,数了几张钱递出去,阿姨补回来几张整钱。
买了东西往回走,有些经过她身边的人,听了卖菜阿姨的话和她打招呼。
问她现在毕业还是工作了,在哪儿工作,她奶奶在城里住得怎样……乡下的人好热情,李红砂挤出人群后,身上竟出了层薄汗。
同样是拥挤的人群,放在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之下,反而没那么不容易叫人接受。
李红砂带来的手提袋不够大,去奶奶的老熟人那里买菜,总有人认出她来,送她点新鲜玩意儿。
甚至去超市买调味品,收银的姐姐绕进里面给她拎了壶酱油出来,说是他们自己做的,奶奶在乡下住的时候,经常来他们这里打酱油。
这回不收她钱,让她带回去尝尝。
到手的东西比清单上的多。
除了手提袋,李红砂手里还提了几个塑料袋,变形的袋子将她的手指勒出红痕。
爬了斜坡上去,出了菜市场,到一个三岔路口。
李红砂看见一辆小巴车停在路边,突然想起夏达海开的农家乐离停车的地方不远。
她颠了颠手里的口袋把菜拎稳,调了个方向朝蛮香农家乐走。
请客这事儿在手机上说也行,但她都出来买菜了,必定会路过人家工作的地方,不亲自去问不合适。
农家乐喷了红漆的木门大敞开着,还没到中午,院坝里就坐了几桌人。
他们没在吃饭,而是坐一边,看几个汉子追着一只黑毛猪跑。
城里来的客人不常见到这副画面,拿了手机出来拍。
有还没到的客人,预订了需要用到黑毛猪猪肉做的菜。
店里的猪肉用完了就得现杀。
夏达海亲自选出来的这头黑毛猪是他圈里最野的一只。
看不上圈里配种的母猪,撞破他的猪圈好几次,奔向山野寻找自由恋爱。
有些猪见了它特立独行的作风,纷纷效仿,借它开出来的洞逃避被吃的命运。
夏达海时隔几天修一次猪圈,找一次走丢的猪,早就烦了。反正留了种,趁这个机会把这个麻烦噶掉。
李红砂看那头黑毛猪圈着绳圈拉几个汉子到处跑,站在门口不敢贸然进去。
视线在几个脱了上衣的男人脸上转了几圈,她寻摸夏达海的身影。
没找到。
正要离开,就见店门阴影下走出一个叼烟的男人。
他信步到一个汉子面前伸手,大叔喊了声老板,把手里的杀猪刀放他掌心。
夏达海攥了刀往前走几步,走到凭一己之力制衡两三个汉子的黑毛猪前面站定。
他比用绳子拉扯黑毛猪的几个员工都要年轻,但脚步沉沉地走过去,气势比哪个汉子都足。
咬着烟的嘴角上扬着,不知道是不是在笑话他手底下的人连头猪都对付不了。
笑意染上眸子,阳光让黑眸一闪,就见方才还死命挣扎,妄图逃脱桎梏的黑毛猪一瞬不动了。
像是吓懵了一般,又或是在觑男人下一步的动作。
但就这一瞬的呆滞,夏达海手起刀落,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黑毛猪被放了血,凄厉地哼叫一声,轰然倒在地上。
夏达海把刀给了旁边的人,眼睛将这头黑毛猪从头扫到尾,盘算这送哪个部位的猪肉给李红砂。
刚杀的猪肉最新鲜,黑毛猪又是猪里面最好的一种,给不爱出门,晒不到太阳,把自己在家里闷得娇娇弱弱的李红砂补身体,最合适不过。
昨天送了白鲢鱼过去,夏达海其实心里也没底,不确定小姑娘会不会收。
但李红砂不好意思收,他就不好意思见她,带着愧疚的不好意思。
这都要归咎于昨晚做的那个梦。
夏达海匮乏的知识储备,找不到恰当的词去形容那个梦。
对他来说很美,美得今天杀猪都很有力气。
可要是哪天被小姑娘听去了,估摸要大发雷霆,扇他巴掌骂他下流,不要脸。
虽然想想被李红砂扇巴掌的画面,是挺爽的。
夏达海觉得,归根结底还要怪他爸没事跟他说什么小时候的事,说他咬过李红砂脸上的红痣。
爹的,小孩子家家吃真好!
包头村有照证件照的地方,但不是正儿八经的照相馆,照相不好看。
包头村的人都不爱照相,时间跑着跑着就过了,没有给岁月留痕的想法,也就没人把李红砂和夏达海之间的乐事拍下来。
夏达海被夏父勾出瘾,到了晚上,难免情不自禁地想象。
想象当初那个牙印是个什么样子。
他想象力不好,远不如写小说的李红砂,脑子里琢磨半天,模拟出来的还是李红砂现在的脸。
瘦瘦的瓜子脸,却长了点城里人说的那种苹果肌,上面软软一层肉,坠一颗红红的朱砂痣。
像寿席上老人家吃的寿包,红尖尖儿上凸一颗豆沙出来。
引人去舔,去咬。
想着想着,夏达海睡着了。
梦里他的一圈牙印包围那颗小痣,那块肉更像苹果肉了。
水淋淋,红彤彤的,往上,那双水汪汪的含情目谴责地看着他,她嗔怪。
“轻点儿。”
哪儿轻点儿?
夏达海的心脏受不住,把他跳醒了。
醒来一低头,事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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