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阳光正盛，曲棠的卧室里却昏暗无比。厚厚的遮光窗帘从窗户顶端的横梁直垂到地板上，将整个房间包围得密不透风。曲棠坐在黑暗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屏幕，手指飞速舞动。黑色的字符一行行地从她指尖跃出，如同跳动的音符一般流畅。
曲棠敲出最后一个字符，身体稍稍后撤，从头到尾地浏览了一遍屏幕上的内容，随即指尖轻敲，身前的机器轻鸣一声，侧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托架。青色的光芒包裹着一枚小小的芯片，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神秘气息。曲棠径直拿起托架上的东西，站起身，去了客厅。
从昏暗的卧室到明亮的客厅，曲棠被光线刺得眯了眯眼睛。偌大的客厅里摆放了三个长度约六英尺的纯白方舱。曲棠走到其中一个方舱面前，按下了上面的按钮。
随着方舱上的隔板慢慢打开，里面的景象渐收眼底。
一具钢铁铸成的骨架正静静地躺在里面，从头颅到脚底，全部都仿照着人类的身体结构。尤为突兀的是，在骨架的额头处，留有一个正方形的空洞，空洞的上下左右各有一个内收的钩子，像是盛装某种东西的器具。
曲棠俯身，把右手上拿着的芯片塞进了空洞处。
一瞬间，空洞处的钩子就自发地展开，将这团青色牢牢固定住，与此同时，有白色的纤维状物体从额头处流出，缓缓包裹住整个骨架，随即方舱的门合拢。
曲棠倚靠在方舱上，左手搭住舱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同时举着右小臂看着腕上的手表。秒针一圈一圈转着，直到分针挪动了五格，曲棠才直起身子，转身正对着舱门。
舱门自动开启。这次里面躺着的不是一具骨架，而是一副极具诱惑力的男性躯体。这次的客户偏爱肌肉猛男，因此曲棠在设定程序时对这副□□特意做了优化。此刻呈现出来的效果便是，每一处的肌肉都恰到好处地突起，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摸一把。
曲棠往胸肌处拍了拍，说了声醒醒。掌下的手感硬实□□，曲棠的手不由自主地多停留了一秒。
就在这时，躺着的人也睁开了眼睛，四目相对，男人的面容先是露出一丝不悦，再看到曲棠放在自己胸上的手，手掌猛地擒住曲棠的手腕，接着便要甩出去。
电光火石之间，曲棠猛然说道：“我是西西的朋友。”
像是触发了正确的关键词，男人的手顿时卸力，望向曲棠的目光也不再带有敌意，问道：“西西在哪里？”
曲棠笑笑，“别急，她很快就会来接你。在此之前，你需要回答我几个问题，我满意了，西西才会满意。”
男人立刻摆出一副认真作答的神态，仿佛生怕曲棠对他有意见一般，“你问。”
“姓名？”
“西西的狗。”
“主人？”
“西西。”
“西西最喜欢的东西？”
“红酒，男人。”
“西西最讨厌的东西？”
“香菜，男人。”
“你和西西怎么在一起的？”
“我们是健身的时候认识的，我对西西一见钟情，追了她好久她才同意。我好高兴能和西西在一起，我爱她，为了她我愿意舍弃我的生命。”
尽管男人的记忆是按西西的要求定制、由曲棠设定的，但是亲耳听到男人的深情表白，曲棠还是感觉肉麻到不行。
随后她又问了几个问题，见男人回答的内容和她设定好的分毫不差，她才满意点头，说道：“睡吧，睡一觉就能见到你的主人了。”
舱门关闭，曲棠心情不错地哼着小曲，从衣兜里取出手机，点开和西西的聊天框。
“姐妹，你要的肌肉美男已经做好了，欢迎随时来取呦。”
那边很快回复：“辛苦棠棠了。”接着发来了大额转账。
曲棠眯着眼睛觑那一串数字，笑容先浮现了出来，手指飞快摆动，“不用这么客气，先收货再付款嘛。”
那边回道：“我们都做了这么多次生意了，你的手艺我放心，别跟我客气了。”
曲棠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发了个感谢加亲亲的表情，然后收下了西西的转账。
自她入行以来，西西在她这里已经定制了好几款男友了，有纯情奶狗型，有阳光校草型，有霸道总裁型，有邪魅男模型。不过西西热情来得快，褪去也快，每一款待在她身边的时间不会超过三个月，今天新鲜出炉的这款不知道能撑多久。
曲棠从客厅回到卧室，走到窗边将厚重的窗帘一把拉开。随着窗帘的拉开，满室亮堂，温暖的阳光洒在她的身上，让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她在窗边伸了一个懒腰，便后退几步倒在了床上。这张床是她在搬家时逛了一个月的家居市场，睡了数十张床垫才挑选出来的。此时她躺在这张床上，便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人了。
趁朦胧睡意袭来之前，她拿出手机又核对了一下已有的订单，除了西西下的那单，这个月还有两单已经交货收款了。她转而打开手机上的银行账户，又一次确认了自己的账户余额，这才美滋滋地放下了手机，捞起放在床边的软枕放在头下，准备假寐一会儿。
就在曲棠朦朦胧胧将要入睡时，放置在一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曲棠没看来电显示，便直接接起了电话，“你好，哪位？”
“棠棠。”熟悉的声音传来，原来是她的好闺蜜小Q打来的。
“我还以为是谁呢。”曲棠半睁开眼说道，“晚上有局？”
“不是。”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怎么了？”曲棠揉揉眼睛，“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不是，棠棠，”小Q被逼得有点着急，索性一股脑说了出来，“是你给我做的那个，那个仿生男友，他又出故障了。”
这下曲棠的困意顿失，她从床上坐起来，挠挠眉毛，说道：“你细说说我听听。”
小Q斟酌了半天，方开口，“就今天我在家里看电影，让他在我身边坐着陪我看。看着看着，我就指着电影里的女主角说，这是我最喜欢的女演员，她有一部电影是我最喜欢看的片子。按理说这个信息已经储存在他的脑子里，他应该附和我的。结果吧，那个仿生人，就突然转头看我，像看陌生人一样，对我说，我喜欢什么他一点兴趣都没有。我猜他应该是系统紊乱了，想重新启动一下，结果他连碰都不让我碰，还大喊大叫说我非礼他，吵得邻居都来敲门问怎么了，真是丢脸死了。”
“对了，”小Q继续补充，“他还一直喊他要棠棠，他要棠棠。”
若这不是曲棠的作品，她听到朋友这种糗事指定会先笑话对方一番。
但是这个仿生男友是她精心制作，去年送给小Q的生日礼物。谁能想到还不到一年，就三番五次地出故障。这无疑是曲棠创作生涯的一个败笔。
曲棠揉揉眉心，“你把他带过来吧。”
电话里小Q的声音听起来很苦恼，“可是他不听我的话。”
“你把电话给他。”
电话那头短暂沉寂了几秒，旋即传来一个清越的男声，“你好？”
曲棠的语气软下来，“我是棠棠。你想见我吗？”
即便隔着电话，男声依然难掩兴奋，“棠棠，真的是你！你在哪里，你快来接我。你不知道，这里有一个奇怪的女生，非要摸我的脸，还好我躲得快，不然就让她得手了呜呜呜。”
小Q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乱说什么！我是你的主人，才不是什么奇怪的女生！”
“你才不是我的主人！我的主人是棠棠！”
曲棠忽略两人小学鸡一样的拌嘴，说道：“我想见你。你和小Q一起来见我，她会带你找到我。”
“好好好。”对面连声应道，“我们现在就出发。棠棠，你等我。”
曲棠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然后下床，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小Q家离曲棠住的地方并不远，总共也就十分钟的车程，因此曲棠没等待多长时间，门铃就响了起来。
曲棠甫一开门，整个人便被拉住，随即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男人弯着腰，双手环抱住曲棠的腰，将她整个人罩住。明明是异常强势的动作，却将毛茸茸的脑袋往曲棠脖子上搭，一边蹭一边低语，“棠棠，我终于见到你了，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短短的发茬蹭得曲棠脖子发痒，她还没从这突然的动作中反应过来，余光中就见小Q冲了过来，拉住男人的衣角死命往后拽，嘴里念叨着：“快放开棠棠，你这个臭流氓！”
男人不仅没搭理，反而把头埋得更深了些，半是抱怨半是撒娇地说：“棠棠，你快把这个奇怪的女人赶走。”
听闻此话的小Q柳眉倒竖，更是加大了力道，嘴里大声嚷嚷道：“你等着，我这就让棠棠把你送到垃圾回收站！”
混乱中，曲棠眨眨眼睛，说道：“先放开我。”
男人倒是听话，马上松开了曲棠，并后退一步和她拉开了距离，只是神色依然委屈，望向曲棠的眼神像极了被抛弃的宠物，渴望亲近的同时又带着一丝敢怒不敢言的谴责。
曲棠这才看清男人的全貌。
她做出来的男人各有各的帅气，这也是她在行业内小有名气的原因。眼前的这个男人也不例外。她当时是按照小Q最喜欢的男演员，一比一复制了五官，又在此基础上精心修改了一点瑕疵，使整张脸俊美得如同神祇。
只不过眼前的男人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衣服也穿得并不齐整，衬衣带上了几道褶皱，扣子也崩掉了一颗，露出白皙细长的脖颈，可见他和小Q在家里的那场争斗有多激烈。
曲棠从头到脚扫了男人一眼，旋即转向一旁安静待着的小Q，揶揄道：“看不出来，你力气还挺大。”
小Q脸一红，说道：“他太不听话了，我不要他了。”
不等曲棠说话，男人抢先说道：“我很听话的！你不要乱讲。”
话虽然是对小Q说的，男人的眼睛却一直落在曲棠身上，未曾移开过。
他辩解得过于认真，那双闪亮亮的眼睛灿如星辰，让曲棠心里莫名产生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不该是这样的。
明明只是一件物品。一个没有思想、没有感情、没有大脑的仿生人，怎么可以让她产生只有面对人类时才会有的情绪。
曲棠的眉眼冷淡下来，不再多语，手探向男人的额头。
男人没有躲避，只用一双干净得如同皑皑白雪的眼睛望着她，在曲棠的手指将要触到之时，他方低语道：“可不可以不要丢下我？”
像祈求，又像挽留。
曲棠的手指没有一丝停顿地点在了他的额头，与此同时，男人闭上了眼睛，没了呼吸，一枚青色芯片从他的额角伸出。
曲棠取下那枚芯片，招呼在一旁发愣的小Q去了卧室。
设备已然开启，芯片被放置进去，显示屏上的黑色字符一行行浮现，占满了整个屏幕。
小Q一边看着这些天外符号，一边听着曲棠讲解着每个字符代表的意思，心头第一次涌现出“原来我的闺蜜是搞高科技的天才”这样的想法。
曲棠没有注意到小Q的不专心，她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显示屏上。依照她的经验，这个芯片一定是和她之前创作过的某个芯片产生了交互，所以定制出的仿生人才会受系统的干扰，做出一些不符于系统设定的行为。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她送给小Q的这个男友正是因为系统紊乱，所以才会错认她为他的主人。
“你看，”曲棠说道，“我现在打开的程序可以找出这个芯片和哪一枚芯片产生了交互。”
小Q凑近看了眼，惊呼道：“怎么全变成汉字了？”
曲棠略带得意地说道：“这是我的独家设计。我给我的每一个作品都起了名字，这样搜索起来比一团乱码方便多了。”
只见屏幕上跃出数百个名字，分散在屏幕的各个角落，随着曲棠敲击按键，名字之间连起一束束青色的光线。光线拖动着名字，时而聚合，时而旋转，继而融合成一个硕大的青色星球。
小Q正看得专注，不料屏幕上的青色星球突然消失，连同所有的名字，消弭不见。她急得猛拍曲棠的肩膀，“棠棠，怎么办？不见了。”
“找到了。”曲棠的唇角勾起，露出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随着语音落地，屏幕上浮现出了一个青色的光团，光芒缓缓消散，一个黑色的名字若隐若现。
小Q心急地凑近屏幕看，当名字完全浮现出来时，第一时间报告给了曲棠，“周，糖？这不是你之前的仿生男友吗？”
她兴奋地转过头去看曲棠，本以为会看到一张同样兴奋的脸孔。然而曲棠的脸色却蓦地僵硬起来，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甚至带着一丝恐惧。
小Q被曲棠的这副样子吓到，“棠棠，你，怎么了？”
曲棠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名字，这个几年前被她亲手销毁的芯片，为什么会重新出现在系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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