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祈再次醒来时，已经躺在了病房里。
劫后余生的那种令人心悸的余韵尚且没有完全消退，宫祈翻了个身，随后把脑袋埋在松软、温暖的被子里发了会儿呆。
窗帘缝隙里透进阴暗的天光，给病房蒙上一层清冷的亮色。
最后，宫祈把被子从脸上掀开，腾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顺手把护士给她挂的葡萄糖给拔了。
“我活了！”宫祈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站起身简单活动身体。
医护人员说她睡了十五个小时，年纪轻、身体素质好，失温症状已经完全恢复。
推开病房的窗子，宫祈看向荒野。
物理意义上，腐雪暂停了。
纷纷扬扬的腐雪停滞在原地，无法再移动和下落。
远处，临时能量反应堆初具雏形，几个工程师像蛋糕下的蚂蚁一般围着它团团转。
如果是不通内情的人，可能会以为这一切是什么恢宏的人造奇观。
不过对于从小在异协里长大的宫祈来说，她只能想到大片的财政赤字、挂着呼吸机躺在床上打药的异能者和反应堆工程师急得恨不得撞死在搭建器上的那些通红的脑袋。
新杉人类保留地尚且是异能者协会的总部所在。虽然没有人类联邦的首都望海那么富裕，但这里有最好的异能者教育，最多的异能者数量，最先进的异能研究。
饶是如此，新杉的每一步依然像在钢丝上起舞。
“这天灾就来吧。”病房门口传来医护人员低低的絮语，“造完这个反应堆，接下来一周又要停止供暖了。”
“上次停止供暖冻死了几十个人，这次会死多少人呢？”
穿戴齐整后，宫祈移动终端的铃声恰好响起。
她看了一眼，是组长江琼。
宫祈差点没把移动终端给扔出去。
点开通讯后，江琼的声音响起。
“到三楼特查组临时办公室来。”
宫祈沉默了一阵，问，“你们怎么在前线？”
“你的外勤录像信号被腐雪干扰，几乎没有传回来什么。我们在这里修复数据。”江琼平静地回复。
“腐雪过后，我们还要再去遗址调查搜查一遍。”
“身体好了吧。赶紧上来。”
这是最后通牒。
宫祈：我要完了！
特殊专案调查组隶属于总外勤部中抗灾部、拓荒部、卫城部中的卫城部，是整个异协内出了名的硬骨头。
这个小组专查最棘手的东西，得罪领导和立下功勋都跟呼吸一样自然，在总外勤部享有非常独特的地位。
尤其是队长江琼。为了得到毁灭神教新的线索，她下令特查组在两周前试图潜入一直拒不合作的当今最大的私人物流公司信达的据点并与企业安保发生火拼。
宫祈孤身前往的据点位置，就是特查组从那些抢来的物流信息里分析出的最重要的线索。
这次“莽撞的行动”简直轰动了整个异能者协会，特查组每个人都被上级狠狠训斥了一顿。如果不是总外勤部实在缺人，组长江琼早就被停职了。
就因为江琼这种我行我素、调查第一的态度，宫祈才既尊敬江琼、看到她又有点心里发怵。
宫祈面色如常地爬上三楼；面色如常地和路过的组员打招呼，说自己已经没事了；面色如常地敲响了特查组组长的办公室，准备迎接来自江琼的狂风暴雨。
“请进。”江琼的声音响起。
宫祈推开门走进办公室。
她有点庆幸搭建器的高速发展让自己的顶头上司在临时基地都能有一个独立办公室，使她不至于在同僚面前挨训。
还有一年就要二十岁了，她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没皮没脸了。
毕竟擅自在末土离队而且差点死掉这种过失，停职不停职只能看人事部和江琼的态度。
宫祈站在江琼的办公桌前。江琼头也不抬，一目十行地审阅着堆叠如山的文件并在一旁的笔记本写写画画整理思路。翻阅纸张和滑动笔尖的声音在办公室里交织着。
在此期间，江琼一言不发。
在宫祈快倒读完离她最近的一份文件时，江琼抬起头，审视着宫祈。
“你差点就死了。”江琼停下了动作，双手交叠，定定看着宫祈。
这是她在自宫祈进门后所说的第一句话。
“这次没死，下次会依旧不听上级命令，依旧会擅自在末土离队。”她继续嘲讽到。
江琼是鹰视狼顾的样貌，任何一句话都能说出指责的感觉。
“猜猜你这次撞了多大的运气才得救——你的联络员恰好认识凌鸟的首席通信工程师，那个工程师手上恰好有一个能帮助你的异能衍生物，那个还在实验中的异能衍生物恰好有用。”
“你下一次身处险境时，还会有这么多巧合来帮你吗？”
办公室里安静得吓人，宫祈半低着头，一幅老实认错的样子，实际思绪已经飞到了其他事上。
“俞书铭？”宫祈这下真的有点惊讶了。
一直以来，俞书铭一直恪守联络员的职业守则——不和外勤干员有私交。动用自己的私人关系去救宫祈，听起来不太像是她干出来的事。
不过对于宫祈来说，救人是一件不需要理由的事。因此她想了一会，就放弃去考虑俞书铭的动机。
“待会得好好谢谢她。”宫祈在心里增添了一项待做事件。
“关于处罚……”在乖乖听了江琼一大通训斥人的话后，宫祈颇为小心地问了她最关心的问题，“我要被停职了吗？”
“不。”江琼看向宫祈，她的眼神随着宫祈惊喜的表情慢慢变得恨铁不成钢，“人事部认为你在这次任务中虽然过于莽撞，缺少合作，但展现了合格的个人素质和应急能力。”
“以及，你带回来的有关银色铃铛的消息对科研中心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也帮助了特查组对神教能力进行重新评估。”
“综合来讲，人事部愿意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太好了。”宫祈的表情一下子松快了下来，在收到江琼的眼神警告后迅速闭嘴。
“还有，特查组还要在这里再驻扎几天。”江琼继续说道，“研究中心急着要那个铃铛。你待会负责把它送到总部基地的研究中心，然后留在基地和其余组员汇合就行。”
“不需要我口头述职吗？毕竟我们不知道录像什么时候修好。”
“暂时不用。研究中心那要得急，而抗灾线上根本腾不出人手。你到基地后把录音传过来就行。”
抗灾线上是出了名的人手紧缺，宫祈点头表示明白。
感觉江琼没了下文，宫祈偷偷撇了一眼组长：“所以我功过相抵了？”
“你功过相抵了。”
宫祈长舒了一口气。
她从江琼的手上接过一个手提箱，打开看了一眼：异能物品收纳瓶中，那只铃铛被棉花簇拥着，仿佛正在瓶中沉睡。
“这个异能物品有多危险，我想你最清楚。”江琼最后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
江琼挥手让宫祈离开。宫祈站在原地不动。
江琼看向宫祈，发现宫祈的笑容慢慢收拢，转而换上了一幅迟疑不定的表情。
宫祈再次开口，“组长，我怀疑毁灭神教的血祭事件里有异能者做推手。”
她搞得江琼有点摸不着头脑。
江琼提出质疑：“但毁灭神教是旗帜鲜明的反异能派，几乎是仇视在抵抗天灾中发挥重要作用的异能者。”
邪教使用异能物品和有异能者做推手完全是两个概念。如果是前者，神教将异能物品视为天灾衍生物——即神降下的赐福也算有些出处。
但有与教义背道而驰的异能者做推手，这个组织就不再仅仅是邪教，而更多是恐怖分子手中的炸药包。
“不过你这个想法也可以在组会里提出来，也是一个调查的方向。”
宫祈视线发散地皱着眉，短暂陷入了沉思中，脑海里滑过看到铃铛时异能得出的满屏马赛克。
但光这一点让她感到奇怪的地方，得不出确切的结论。
等她回过神来，明显地感觉到江琼在观察自己的表情。
“也是。”宫祈最后说道，“这只是一个猜测，我还需要再调查一下。”
她拎起手提箱，离开了江琼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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