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国际会议中心华策厅内,巨大的水晶吊灯如瀑布般从穹顶倾泻而下,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富丽堂光。
主席台上,深蓝色的背景板印着醒目的大字——“未来家居设计趋势论坛”,两侧的电子屏实时滚动着中英文议程。
这是一个足以影响行业未来五年走向的重要场合,台下坐满了来自行业内的高管、顶尖投资机构的合伙人,以及各大媒体的首席记者。
季霖作为本次行业峰会的主要赞助商,理所应当的坐在了第一排正中的位置,他正侧着头与身旁的王总低声交谈着。
“下一个演讲的是姚舍予,”王总翻看着会议手册,“是这次金沙设计大赛大奖的得主,听说还很年轻。”
季霖漫不经心地点头,目光随意的扫过手册上“姚舍予”这个名字。
他端起茶杯,正准备与王总继续刚才关于市场趋势的话题,演讲台旁的侧门却在这一刻打开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那个从侧门出来一个年轻人,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身形挺拔,步履从容,只是那一头粉色的头发略显得有些不体面。
当他的面容在灯光下清晰呈现时,季霖手中的茶杯猛地一晃,滚烫的茶水泼洒在他裁剪精致的西装裤上。
是季子池,那个六年前被他送出国的同性恋儿子。
季霖的呼吸骤然停滞,他眼睁睁看着季子池走上演讲台,然后随手调整麦克风高度,动作娴熟得仿佛早已演练过千百遍。
季子池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在经过第一排时有那么一刹那的停留。
“各位下午好,我是姚舍予。”季子池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在会场回荡,清晰而沉稳。
他竟然用了假名。
季霖的手指紧紧抓住座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一刻他全明白了——季子初故意策划了这场猝不及防的相遇。
台上的季子池将季霖瞬间的失态尽收眼底,他直勾勾的盯着季霖,声音平稳的开始自己的演讲。
这份演讲稿他润色修改了无数遍,只是为了让这次的发言更加的完美,所以就算是直视着季霖的愤怒,他依旧可以做到面不改色的将里面的每一个字娓娓道来。
“在海外学习的日子里,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季子池的目光再次落在第一排,“我们最难以携带又最无法抛弃的,是真实的自己。”
季霖的脊背僵直了,他下意识的察觉季子池这个结束语不会太令他满意。
“所以今天,在我回到这片土地的第一场公开演讲中,我想向大家介绍完整的我。”季子池的音量并未提高,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的落入季霖的耳朵,“姚舍予取自我母亲的名字——舒窈,我很荣幸用这个名字在这个行业有所建树。我本名季子池,同时——”
这一刻,季子池看着父亲骤然苍白的脸色,语气决绝的说:“我也是一个同性恋者。”
寂静。
整个会议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然后,窃窃私语如同潮水般涌来。
第一排的王总猛地转头看向季霖,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其他熟悉季霖的人也纷纷投来惊诧的目光。
季霖咬紧牙根,强装镇定的任由周边人的打量,他看着季子池握着演讲稿的手指关节已经发白,这个细节倒是令他忍不住扯了扯嘴角——他的儿子不过也是一只纸糊老虎。
季子池结束了演讲,礼貌鞠躬后稳步下台,经过第一排时,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留,仿佛根本不认识那个坐在正中的男人。
季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机械地掏出手机,看到聊天界面里季子池发来的一笔转账,金额甚少且有零有整——172.56,大概是季子池随手点了几个数,转账备注上写着:对于毁了季家名声的赔偿。
充满讥讽的话让季霖猛地抬头,只看见季子池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会议厅大门外。
与会的人都是各界名流,很快的收敛了脸上的好奇,开始若无其事的与周围的小声攀谈,不再将异样的目光落在季霖身上。
走出会议大楼的一瞬间,一直屏住气的季子池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儿子早就挣脱了自己的束缚,季霖现在会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季子池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那个阴郁的、带着栀子花凋零气味的午后。
那时他还年少,无意中在父亲锁着的抽屉深处,发现了散落其中的、舒窈与另一个男人的亲密照片。
然后,是那场他偶然偷听到的、发生在书房里的、决定舒窈命运的谈话——她低声道歉,却并不祈求季霖的原谅、只一味的恳求离婚。
季霖的声音冰冷得像手术刀,克制的隔断舒窈的退路:“离婚?舒窈,在我们当着所有人的面许下相守一生的承诺的时候我们就不可能再分开了。”
“至于他——”季子池听出季霖语气里面的讥讽,“你只是病了,睡了不该睡的人,我当然愿意原谅你。”
“可是我已经不爱你了。”舒窈的语气含着哀求,“为什么不能放我走?”
“因为——”季霖的语气变得疯狂,“你属于我,也只能属于我。既然亲口说了爱我,那就好好爱我一辈子。”
季子池悄无声息的往前走了一步,透过未关紧的门缝看到书房里的季霖从身后将舒窈紧紧怀抱,他的一只手臂勒住舒窈的脖颈,像是索命的绳索。
舒窈眼中最后的光,在那场谈话后彻底熄灭了。
她不再挣扎,像一具被抽走灵魂的美丽躯壳,直到某个清晨有人发现了她藏进了冰冷的河里。
是季霖逼死了舒窈。
然后还口口声声的像世人宣告他们的爱情多么的美好。
午后略微刺眼的阳光让季子池眯起了眼,随即,他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在廊柱的阴影里,坐在轮椅上的沈应淮正低头看着手机,他的腿上依旧盖着一条毛毯。
似乎是察觉到了季子池的视线,他忽然抬起了头,两人的视线不其然的相撞,季子池看到了他眼中的惊讶。
这还是两个人自从那一晚后的第一次见面,季子池有些不自然的跺了跺脚,然后缓步走到他面前打了声招呼,“好巧,你也在这里。”
沈应淮的态度比季子池看上去自然的多,他温声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刚刚结束一场投资会,正打算离开,李恺去开车了。”
他目光落在季子池显得有些紧绷的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你呢?你的脸色不太好,是发生什么了吗?”
季子池侧过脸看向一旁的石柱,并不想提及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含糊道:“还好,只是有点累。”
沈应淮没有追问,眼神温和的注视着季子池,以一种不经意的口吻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季子池略微思索后摇摇头,“没有。”
“现在时间还早,这附近有个不错的私人艺术馆,要一起去看看吗?”沈应淮提议道。
季子池看向沈应淮,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终咽了回去,他现在其实也不想一个人待着,“……好。”
艺术馆坐落在一条安静的梧桐道上,沈应淮似乎早有预约,工作人员恭敬地将他们引了进去。
馆内空间很开阔,冷灰色的墙面加上恰到好处的灯光,营造出一种摒绝尘嚣的静谧氛围。
主馆里展出的是一位当代抽象画家的作品,画面的色彩强烈,线条扭曲怪诞,充满了内在的情感张力。
季子池与坐在轮椅上的沈应淮保持一致的步调,缓缓穿行在展厅中,他们没有过多的交谈,大部分时间里都只是一同静静地驻足在某一幅画前。
但是倘若季子池的脸色出现一丝探究的神情,沈应淮总是会以低沉平稳的嗓音,点到即止地提一下画作的背景,或是画家试图表达的情绪内核。
他的话有时候会带着引导性,例如,在一幅以大片暗红与焦黑色块构成的画作前,他会轻声说:“这幅画总让我觉得,愤怒之下,或许藏着巨大的悲伤。”
季子池看着那一大片暗红,它们像是溃烂伤口上结的痂,卷曲的黑色的边缘藏污纳垢,掩盖着里面埋在的猩红的血。
季子池并不想多愁善感,却还是不由得想起季霖和舒窈,他们两人之间又何尝不是交织着愤怒与悲伤。
两人继续往前走,然后停在那幅名为《挣脱》的画作前——纯黑的画布上只有一道纯白、如同闪电般的裂缝自上而下的撕开整幅画。
季子池凝视着那道撕裂黑暗的白色,低声自语:“这种挣脱...看起来充满了破坏性。”
沈应淮没有立刻回应季子初,他安静看了一会儿,才用低沉平和的声音说:“或许,对于已经僵化到窒息的结构而言,破坏性的挣脱才是唯一能摆脱的方式。”他顿了顿,目光仍停留在画上,仿佛在评论画作,又仿佛在说更深远的东西,“有人称之为摧毁,却也可称之为...破茧。”
季子池的心微微一颤,想起了自己在会议上那番极具“破坏性”的发言。
沈应淮轻轻触碰了一下季子池的衣袖,示意他看向一副名为《内在秩序》的画——这是一副颜色混杂、没有任何线条的画,你甚至无法分辨里面究竟有多少种颜色,却并不会觉得繁乱。
“混乱…似乎也不全是坏事。”季子池轻声道,带着一丝不确定。
“当然。”沈应淮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你看这些颜色,它们激烈地碰撞,作者没有去追求一种虚假的、死气沉沉的色彩的统一。她允许它们存在,让它们在冲突中找到平衡点。这种混乱不是真的混乱,而是一种具有生命力的秩序,它是动态的。”他侧过头,看向季子池,眼神温和而深邃,“人内心的各种声音——欲.望、理性、冲动、克制...或许也不必非要遵循某种规则,来迎合某种外在的标准。”
季子池:“比如呢?”
“我记得这位画家在一次访谈中说,‘我宁愿我的画只能在少数人心里引起情感共鸣,也不愿它在所有人嘴里获得一声礼貌而空洞的赞美。’”沈应淮看向季子池,“忠于自己内心的表达,不需要去得到世俗的认同,大众心里的道德规则从来不是囚禁灵魂的牢笼。”
“忠于自己...”季子池喃喃重复。
沈应淮:“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才是属于自己的人生,不是吗?”
季子池没有回应沈应淮的话,但紧抿的唇角却微微松弛了下来——他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和表达方式,本来就不需要被季霖所在乎的那些虚伪的“体面”所裹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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