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一片沉重的混沌深处,被某种温热湿润的触感,极其缓慢地拖拽上来的。
温热的布巾沿着她锁骨的血痕,一路向下。
琼阿措屏住呼吸,全身的感官都缩紧在某个被擦拭的区域。耳边传来衣料摩挲的细微声响。卫昭似乎在整理她的衣衫。
然后,脚步声响起,渐渐远离了床榻。
彻底的黑暗重新淹没了她。
锁链冰冷的触感依旧缠绕在脚踝上,她盯着那扇紧闭的,隔绝了所有生路的石门,视线空洞。
手腕内侧似乎还残留着昨夜红线骤然灼烫时的幻痛。
一点极其细微的,不同于锁链摩擦的声音,突兀地响起。琼阿措的呼吸骤然一滞,转过头,循着声音望去。
一颗三角形的,覆盖着冰冷幽绿鳞片的蛇头,从石壁狭窄的缝隙里缓缓探了出来。猩红的信子吞吐着,在黑暗中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琼阿措看着那条幽绿的蛇,从那缝隙蜿蜒而出,滑过冰冷的地面,向她靠近。
蛇妖停在了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头颅高高昂起。
一个嘶哑,干涩的声音响起,带着贪婪的垂涎,“纯净的草木精元……被困在这里,多可惜……”
“嘶……”蛇妖的身体盘曲起来,做出了攻击的姿态,“怎么样?与其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被困,不如……让我吃了你?也算帮你解脱……”
它的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蛊惑。
琼阿措看着那蓄势待发的蛇妖,又看了一眼脚踝上冰冷沉重的锁链。
解脱?
琼阿措抬起头,迎向那双冰冷的蛇瞳,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好啊。”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你吃了我吧。”
蛇妖微微一愣。它大概从未遇到过如此平静,还主动求死的猎物。身体如同离弦的幽绿箭矢,直扑向琼阿措!
琼阿措闭上了眼睛,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她缓慢睁开了眼。
眼前那凶悍扑来的幽绿蛇妖,整个身躯竟如同被巨力狠狠砸碎,完全爆裂开来!
卫昭的手保持着向前虚握的姿势,缓缓转过身。他深不见底的眼眸,定格在她脸上那抹尚未完全褪去的平静笑意上。
那抹笑意,像最锋利的刀刃,狠狠刺穿了他所有强装的冷漠与自以为的掌控。
卫昭的声音平静,“留在我身边,让你生不如死?是吗?”
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陈述。是他倾尽力量去禁锢,占有,甚至……扭曲地保护之后,得到的唯一反馈。
她宁愿被一条蛇妖吞噬,也不愿继续活在他给予的“生”中。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琼阿措,那眼神不再是惯常的审视,周身的气息压抑到了极点。
“你想解脱?”他的声音冰冷,“我等了你这么久,精心设计了这么多,谁允许你解脱?”
琼阿措从他的言语中捕捉到了一丝更深的东西——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的,无法言喻的恐惧。他在害怕失去她。这份认知让她心底涌起一股更加复杂的寒意。
“就算你真的想解脱,你也不能……”他的声音低了下去,重复着,“不能用这种方式……离开我……”
言至最后,声音已近哽咽。
琼阿措难以置信地抬眼,一滴,又一滴……温热的,透明的液体,正顺着他的下颌,无声地滑落,砸在了地上。
卫昭在……落泪?
他俯下身,拥着她。不是温柔的拥抱,而是带着一种绝望的禁锢,像一座冷寂的囚笼,将她牢牢锁住。
琼阿措全身僵硬。
不知过了多久,那紧箍着她的力量,开始一点点松懈。
卫昭缓缓抬起头,眼眸里翻涌着痛苦,挣扎,还有一种……疲惫到极点的灰败。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她脚踝上那冰冷的锁链上。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悬停在锁链上方。
不甘,绝望,痛苦,以及一种……近乎认命的妥协。
“咔哒。”
一声轻响,在寂静中如同惊雷。
那缠绕在琼阿措脚踝上的锁链,应声而开,静静滑落。
束缚……解开了?
巨大的不真实感瞬间淹没了琼阿措。她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锁链,又抬头看向卫昭。
他没有再看她一眼,只是弯腰,捡起锁链,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仅剩的,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自由……来得如此突然,又如此沉重。
琼阿措的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她获得了自由,却感觉心口某个地方,也如同被那锁链锁住过一般,留下了一道看不见的伤痕。
……
……
……
不知过了多久,琼阿措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微微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的是细腻柔软的云锦触感。
琼阿措混沌的思绪猛地一滞。
这里……不是那个不见天日的密室?
巨大的惊愕瞬间冲散了身体的疲惫。琼阿措猛地撑起身子。
就在这时,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床帐外。一角帐幔被掀开,探进一张圆润稚嫩的小脸。
“姐姐?”是团子,他的声音压得极低,眼圈也悄悄红了。
琼阿措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团子小声说道:“大人把姐姐安置好,就走了。临走前……他……他说,姐姐随时可以离开。”
随时……可以离开。
这五个字,是默许,也是赦令。琼阿措的心猛地一沉,随即又被一种巨大的,几乎将她淹没的茫然所取代。他真的……放她走了?
久违的,不受束缚的自由感让她一阵眩晕。她走到窗边,推开木窗。外面是熟悉的庭院,阳光明媚,鸟语花香,而那暗无天日的密室恍如隔世。
自由就在眼前。
她必须走。立刻。马上。
鹤鸣山。
琼阿措靠在树干上,倦极累极。
这几日,她未在任何城镇停留,身体的创伤已经自行修复,但她的妖力精元,却恢复得极其缓慢,每一次调用都带来魂魄撕裂般的剧痛。
她本能地想回归自己妖力的源头。
山路崎岖陡峭,她走走停停,不知过了多久,山顶熟悉的洞口出现在视野里。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琼阿措的指尖悄然凝聚起浅青光晕。她放轻脚步,走入洞口。
洞内带着泥土的潮湿和一种陈旧的**气息。
琼阿措强忍着心悸,往前几步,借着那点微弱的光,终于看清了角落里的景象。
一个人倒在那里。
一身如火般刺目的红衣,此刻大半边都被一种更深的暗红色浸透。那人侧身倒在地上,长发凌乱地铺散开,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苍白削瘦的下颔。
血液从胸口处缓慢地渗涌而出,染红了身下的地面。
琼阿措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拨开那人遮住脸颊的乱发。
那是一张年轻清秀的脸庞。眉如墨画,鼻梁挺直,唇色因失血而惨白如纸,睫羽纤长。整张脸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精致感。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平坦的胸口——那致命的伤口正中心脏位置。她深吸一口气,顾不上自身妖力的匮乏,将指尖的浅青光晕,小心翼翼地搭上少年冰凉的手腕。
一点微弱青芒,如同涓涓细流,小心翼翼地渡入少年几乎断绝的经脉。
少年纤长的睫羽剧烈地颤抖,原本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少年看清了琼阿措的脸,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极快的茫然,随即,仿佛认出了什么,眼神骤然亮了起来。
少年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最终,形成了一个苍白的笑容。
“是……你……”少年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亲昵,断断续续,却又无比清晰,“……你……回来了……”
琼阿措一怔,不明白这陌生的少年为何会认识自己,又为何说“回来”。
“你不知道,凌云宗……那个……” 少年顿了顿,眉头蹙起,“什么首徒的床……也太硬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人,疯了?
少年没理会她的惊愕,自顾自地控诉着,语气带着极大的困惑:“我不过就是说了句……我想睡他,”
少年又停顿了一下,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眨了眨,“他竟然……就气急败坏,捅了我一剑,至于吗?正道的人都这么古板的吗?”
说完这句惊天动地,匪夷所思的控诉,少年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那明亮的眼睛迅速黯淡下去,气息再次变得微弱。
琼阿措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专注于救人。指尖的青芒渡入对方体内,护住那丝微弱的心脉。她小心翼翼地检查着他的伤口,试图寻找止血的可能。
等等等等…………
指尖这个触感……好像不太对……
她之前是从少年的装束先入为主,加上对方平坦的胸口,并未多想。但此刻,指尖下肌肤的触感,以及线条的轻微柔和弧度……
“你你……你……” 琼阿措震惊得说不出话。
少女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望向琼阿措,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
“唉,你终于发现了……” 她的声音依旧很轻。
琼阿措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那红衣少女看着她呆愣的样子,嘴角那抹苍白的笑容加深了些,目光扫过她的胸口,咳嗽两声:“咳咳咳咳,美人,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的身材都有你这样的丰沛资本。不要求同,要存异,存异啊。”
她眼眸中划过一丝狡黠的光,极快地抬起头,凑近琼阿措的脸颊。
一个极其轻柔的,带着血腥气的吻,如同羽毛般,落在了琼阿措冰凉的脸颊上。
“这个呢……算是美人救人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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