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的声音却像是穿透天堂故乡的薄壁，抵达海岸，像是惊醒了一些人，更像是打断了一场仪式。
新娘看向抱着她的新郎，似乎没有想到灵魂依然被埋在最深的地底的这个人竟然会阻止她。
“你认为我在杀人？”
“难道不是吗？”
那些人并没有能力感知进而控制精神力，然而在新娘强大的精神力引领下，他们就像是看见了一扇具象的门，只要走过去，就能将精神力从他们身体中完整的剥离，而精神力却是最接近灵魂能源的东西。
“我只想回家，而他们选择跟随我。”
她在多年之前死于地球，然而当她醒来，看见的却是一切都陌生的星球，但她只想回到熟悉的死亡之中。
“他们却不知道你只想把他们变成飞船的能源——”
新郎忽然不再说下去，新娘却已经听见了某个关键字。
“原来你也知道精神力是可以作为能源的。”
新娘的黑发在无风飘摇，那原本应该是恐怖片的特效，却似乎能让人隔着无数重屏障，感觉到少女那浓如花气的发香。
“那你也应该知道，海底那伪装成能源的玫瑰花其实是想要吃掉我？”
“玫瑰”甚至在最初骗过了她，在海中绽放一片玫瑰花海，让她以为那只是纯粹的精神力能源，却险些在她试图触碰时活吞了她。
而她在此之前并不知道原来精神力也可以作为类似**的东西而单独存在，新郎却不仅知道，更不曾提醒过她。
“那么你又是想做什么呢？是想让它吃了我，从而让它获得这具身体，还是想让我吃了它，从而能让你脱离这具身体？”
新娘看着新郎，却又说：“原来都不是你。”
棺木中有这世间最绝望的黑暗，所以当她重见天日，她就似乎能见一切的光，新郎强烈的意识波动让他几乎成为透明的光源，她能清晰的看见他的所思所想，也能看见他在犹豫和悲伤。
“你认为如果我告诉他们真相，他们就会退却？”
新郎没有回答，李昀却低声与晏清平说：“没有人会选择死亡，而且还是脑死亡，可是为什么我会忽然怀疑这一点？”
晏清平轻轻摇头，检测器显示海水似乎在升温中变得透明，映着山也秀长，如古时女子细眉，而新娘就有这样一双细眉，藏着古时女子单薄的命线。
新娘忽然对那些人说：“这条飞船已经无法承载人类长途迁徙，所以你们只能将灵魂装载进能源舱，魂归故里。”
新娘可以轻易的控制或者抹杀新郎的那部分，却在他的阻止和谴责中说出真相，而李昀和晏清平一直以为S1是这颗星球最大威胁和危险，所以他们一直以为他们是在逃命，而当真正遇到S1，所谓的物怪却在温和的做着某些事。
这颗星球上的居民依然无法理解新娘的语言，然而那些语言所蕴含的意义却通过精神力直接抵达意识深处，所有人都在沉默中停止了前行，慢慢深陷海水和沙滩，就像一片被淹没的枯林。
死亡似乎切断了回家的路，他们却在海水即将没顶时忽然醒来，清醒着向飞船走去，像被砍断的树又结出的新芽。那是他们最后也最直接的**，只要不被留在原地，为此他们甘愿被屠杀，而因为他们已经做出了选择，所以生死也不再重要。
在所有逻辑世界之外，他们自愿走过那道门，将精神力集结成能源磁场，置于飞船之中，就像是远古时有过的献祭，
新娘最后看向新郎，说：“所有物种都可以被人类改造为武器或者是能源，那么轮到人类自己有可能成为能源时，又有什么不可以吗？”
那条飞船最后将离开这颗星球，带走最初的星核，也带走所有想要回家的生物，而那些生物不仅仅包含人类，还有一直羁于天空和长风的翼族，藏于黄沙和森林的兽群，沉于深海的鱼类和所有隐于鱼身的生灵，所以这个世界从来都不是只有人类。
而当所有生物都在撕裂自身之时，新郎却一直伏地不起，像是在叩拜供奉，又像是在忏悔认罪。
他所属于的S1是人类反抗其他种族的武器，在人类临近灭绝之时被创造，在人类与其他种族不能共生的最终之战时被启动，人类为此毁灭他的一切，他却不能因此迁怒于万物。
李昀忽然说：“虽然我也想不到自己会说出这种话，但我们要不要也考虑一下去搭个船？”
晏清平看向李昀，就像医生在看着他的精神病晚期病人。
李昀只能指了指潜艇中的粒子钟，说：“毕竟离这颗星球被销毁也只有十几个小时了，即使现在搭乘星核飞船离开，也只能勉强逃出销毁波及范围，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做什么？”
虽然难以想象那些人会因为想要离开而自愿抽离精神力，但与其和这颗星球一起被销毁，那些人依然更倾向于将精神力装载于星核，至少还能保存自身存在过的一部分。
虽然晏清平对于这种存在方式只能持保留意见，但这样思考下去，他或许确实应该认真考虑李昀的提议。
“而且你到底是工程师，或许能再帮忙插个队？”
所有生物都像是远比人类更敏感，它们似乎都能感知到那条星核飞船是唯一的生路，所以在最初的人类慢慢走过那道门后，从整颗星球赶来的生物渐渐在那道门外排起拥挤的长队。
而相对于鸟兽的单纯，人类的精神力似乎都不如离水的鲸群专注，所以那些低等生物最后甚至将很多人类排挤到了最后。
李昀也摇了摇头，说：“毕竟这是连自杀也得排队啊。”
而当那些低等生物抽离原始而粗糙的精神力，鲸群最后砌成通天的塔，却如一口爬不出的深井困住了很多人，没有落井的人却会转身陷入循环的虫湖，逃到岸边又会迷失在鸟类编织的森林，林中野兽出没，却又似乎都通人性，就像出自古时不曾写完的怪谈，没有结局，没有尽头。
“我们如果不走的话，你说我们被埋进地底，又会生出什么样的生物呢？”
“你说什么？”
晏清平还没有充分理解李昀的话，李昀的身体已经在黑暗中压了下来。
或许这颗星球从诞生以来，都不曾经历过这么多的死亡，温热的尸体堆积如山，几乎堆满整颗星球，甚至形成新的地貌。
落后的人群试图越过尸山时，兽尸却又猛然张开陷阱般的巨口，就像是在梦中狩猎，死后也在进食。
“你到底要做什么？”
晏清平被李昀压在座椅上，分明隔着防护面罩，意识连接时重叠的呼吸却让他似乎又感觉到了李昀呼吸间的冰凉和苦涩，他知道那是某种药剂，却还是让他想起野生的薄荷。
“如果摧毁弹落下，我们可能就要永远被困在这共同的黑暗之中了，你还是要隐瞒S1的起源吗？”
晏清平推不开李昀，只能冷笑。
“如果我告诉你，你就能解决这一切？”
“你不试一下，怎么知道我到底能做出什么？”
晏清平没有想到在这样无解的困境之中，竟然能听到李昀说出这样的话，就好像只要他知道S1究竟是从何而来，他就能送那物怪原路返回。
明知这个人不可信也不能信，但李昀身上那种不知起源的自信却像是病毒一样感染着晏清平，让晏清平有种类似身患重病的错觉，而唯一的治疗方式只有相信这个人。
而在晏清平的判断之中，他认为人类当初离开地球之时，虽然还有许多活着的人无法被带走，迁徙船队却带走了一片连接海洋的大陆。
而在第一次定居之后，人类就一直无法摆脱战争的影响，最终在某颗星球上进行重金属开采又或者是清除原生生物时，人类再次遭到其他种族攻击。
有关那段战争的记载却异常模糊，甚至达到无法明确原本含义的程度，晏清平猜测最后的结果是人类为了修建生态防御，将一部分来自地球的土地运载到那颗星球，以填平涌动着混合岩浆和液态金属的地缝，然而谁也不知道那片土地之中埋着一口棺材。
而从不可知的人类起源之初，进化差距就已经达到足以划分种族的程度，这也与至今依然作为主流观点存在的进化论相契合，即人类如果是从某种生物进化而来，那么那种生物最终未必只有人类这一种进化形态，而人类的起源同样未必只有一种生物。
但在过去的纪元中，出于很多原因，那些不同于大多数人类进化形态的生物最终却都隐藏于散落的记载和失真的传说之中。
而被埋葬于那片土地之中的物怪在被改造为S1之前就是与人类同源的某种生物，却在缺乏触发机制的情况下，先于所有人类进化至精神力和身体机能的极限优化状态，却不知为何还保留着人类的机体形态，甚至于在生前还曾拥有过普通人的身份和生活，更在经历过普通人才会有过的痴缠爱恨后终结生命，彻底融入人类的生死循环。
所以晏清平认为即使古早地球时就已经拥有双子星监测系统，也不可能甄别出那些进化人与普通人类的不同。
但当普通人类的世界崩塌，未知星球的地火烫化地球的土地，棺木被熔毁之后，保存在尸骨中的远古基因却通过熔铸整颗星球的矿藏而吸收了所有金属粒子。
而人类运去半片海洋，最终都没能熄灭那场星球地火，一直烧到整颗星球只剩新娘眉间那一点朱砂。
所以在海岸森林之中，那个“李昀”从晏清平的意识中读取到的并不是错觉，而是晏清平关于S1起源的清醒判断，然而这种判断却缺乏理论依据和实物印证，连晏清平自己都认为这种判断只是接近某种暴露弱点的幻想。
但当他们的意识在此刻再次连接，李昀读取到关于S1起源的那部分内容，却以为是他走错了房间，毕竟人类意识就像永恒迷宫，可能连自己都无法确定自身的迷宫之中到底都藏着什么。
显示屏中，星核飞船就像是一只融合了灵魂的培养皿，在精神力如增生细胞般外溢时终于被启动，最终缓缓升空，离开这个曾被它培育长大的星球。
李昀轻声说：“你看，这就是你不相信我的结果。”
这声音轻的就像是幻觉，似乎是空气都已经稀薄到无法传声，而这半截潜艇确实已经被埋进地底足够长的时间，呼吸装置再次发出预警，如果他们还不能逃出去，可能真的将被再次活埋。
而即使能逃出去，当摧毁弹落下，他们也只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被活埋。
黑暗的地底却像是忽然被倒置成蓝色的海底，他们转过头，在被海水淹没之前，他们看见探照灯下的璀璨星空，就像是某种葬于星空的传说成真。
而那却是一片蓝色宝石的矿藏，被他们临时创造出来的机器人挖穿了土层，就像打开了一片天窗。
然而那并不是真正的天窗，因为能挖到矿藏只能说明机器人偏离了原本的挖掘方向。
李昀：……
晏清平：……
机器人还在以不舍昼夜的毅力进行挖掘，李昀却连纠正它的想法都没有了，毕竟即使现在改变挖掘路线，等到机器人那小勺般的机械铲挖通地面，他们的机体可能都已经开启微生物分解的新纪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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