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熙丞说:“我想你在这颗星球上已经得到了很多的真相。”
魏熙丞能感知到晏清平曾有过的意识波动的外相,所以他知道晏清平也曾试图接受过一些片面的解释。
“所以那么多的真相之中,你其实可以选择一个你想要的真相。”
晏清平却说:“我想要的只有那个无法被选择的真相。”
所以晏清平将整颗三轨星从“珠贝”之下带走,之后也将带着这颗星球穿过第六星系,抵达第一星系中心星,而三轨星上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完整的证据,在联盟非法抹杀过无数星球之后,三轨星也将是唯一的证据。
魏熙丞却说:“对于已经确定的真相,为什么还要去印证?还是因为无论怎样,工程师都需要一个验算过程吗?”
晏清平说:“因为我想知道,联盟到底要做什么。”
魏熙丞冷淡的脸上有过短暂笑意,眉间未蹙,却有极深的刻痕,而那双近乎透明的灰色眼睛无论看着什么,都像是在看着绝望本身。
“你不知道联盟正在做什么吗?可如果你不知道,又为什么会选择离开?”
正因为联盟真正的计划已经有一部分被泄露,所以有很多工程师都选择了离开工程部,而那些工程师却是七大星系之中唯一值得争夺的资源,所以也有很多人在暗中狩猎工程师。
“而你在三轨星上遇到的那个军官,你又怎么知道他不是狩猎者之一呢?”
魏熙丞看着晏清平,就像是在看未成熟的果实,却带有已经死去的青涩。
“所以你就从来都没有想过,或许他去往三轨星,就只是为了你呢?”
晏清平没有回答,意识之中的李昀也在沉默。
“或许你只是看见他有少年人明亮的眼睛,虽然个性冲动,但简单而纯粹,但连我都能通过三轨星的信息回溯判断出他是非常典型的表演性人格,你更应该知道原本的他具有很强烈的暴力倾向,只是他一直都在观察你,才会慢慢成为你想要看见的样子,为什么你还是会被蒙蔽?”
晏清平似乎终于被触动,却像是有所顾忌而依然沉默。
魏熙丞于是说:“你作为工程师,应该很清楚联盟之所以禁止意识连接,就是因为那是至今为止入侵和控制个体意识最有效的方法,而你认为你具有更强大的精神力,就不会反受到他的影响吗?”
原来他们以为已经足够隐秘的意识连接其实早已经被魏熙丞破解,所以环资部的那条飞船虽然已经坠毁,却必然对三轨星产生了某种影响,以至连晏清平的感知力都在钝化。
晏清平似乎终于将要做出回答,李昀的沉默却像是一道门,在阻止他说出任何话,晏清平在沉默之中终于开始反思,或许魏熙丞并没有判断错误,他确实正在被李昀影响,甚至正在达到他自己都已经无法确定的程度。
魏熙丞最后说:“你想将这颗星球带到中心星系,而他又想将你带到哪里呢?”
晏清平终于沉入意识深处,而那是李昀暂时无法通过意识连接所感知到的区域。
李昀在无法通过暴力破解的困境之中再次躁动,最初的那座烟雨古镇之中却绵延出数万公里的幻象,镀以浓重的月色,糅杂人间的烟火,他们在幻象中相遇,那时连纯白的霜雪似乎都变得妖异。
深蓝的海水最终在他们身后成为一片盐渍漫漶的荒原,而春日温暖的风会自己成长为玫瑰,四方荒凉的雨又会将自己打造成渡过一切时空的船。
而那些都是他们意识连接处无法完全契合的意象,就像是即使共同经历过一切,但记忆也不可能真正重叠,从而引起信息流冲突,而那些船就承载着在意识连接之中无法被他们共同接纳的那一部分信息。
所以只要选对其中的某一条船,魏熙丞就能通过他们信任的裂痕,抵达他们意识的连接点。
而连接点却似乎永远存在于魏熙丞的选择之外,又在他所见之内构造出超过指数级别增长的可能性,即使魏熙丞知道如何抵达,依然需要穿过重重的不确定。
而那仅仅只是两个人的意识连接,就已经可以创造出足以短暂困住同为高阶进化者的意识迷宫,而魏熙丞能猜到在此之前,李昀就是通过这种意识连接接受晏清平让渡的绝对权限,从而对他所在的巡回舰进行攻击,甚至最后直接将船员从飞船中拆解出来。
所以联盟之所以禁止意识连接,或许真正想要禁止的只是不受核心科技和固化阶级控制的力量,因为可以预想当这种力量能自由生长于任何人之间,那么就存在所有人类完成统一意识连接的可能性,人类也将因此成为最完整的意识体。
但更高阶生命体或许不会允许人类以这种形态继续进化,所以一直有传闻联盟其实早已经被高阶生命体所控制,所有政策和禁令都是在弱化甚至是抹除人类,其中当然也包括与联盟一直所倡导的精神力发展观相矛盾的意识连接禁令。
魏熙丞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很多船却在被他选择时变成潮湿的羽毛,最终魏熙丞登上的船竟然在船底生出冰冷的鳞片,就像是由雨水打造的船最后又变成某种鱼类,带着魏熙丞穿过荒原的外壳,进入这个世界冰与盐的地幔。
而这一切都只发生在一念之间,即使近在相对而立,魏熙丞的意识却已经通过晏清平关于那座古镇的记忆纹理抵达过三轨星所有要塞之地,而晏清平也终于确定魏熙丞入侵和利用他和李昀的意识连接只是为了搜寻李昀的位置。
而那些被盐湖吞没的环资部飞船就如复活的生物,从中探出触角般的士兵,慢慢爬上被星球骨架支撑的山楼。
居民再次被恐惧驱散,山顶之上最后只有晏清平独自面对魏熙丞。
魏熙丞看着晏清平,那些士兵就像是身着盔甲的触角,沿着他的目光涌向晏清平,而在魏熙丞确定李昀的定位之后,三轨星的不知名处,也有同样的士兵正在猎杀李昀。
咔嚓——
魏熙丞忽然回身,一把枪却抵在了他的眉心。
那些士兵触角般的身体忽然开始被他们自身折断,连带着心脏一同暴露在外,就像用内脏堆成山墙,将他们与外界隔绝。
“第六星系的领导者就只能制造出这种东西吗?”
李昀踢开一颗试图蠕动着爬上他的防护靴的心脏,靴尖轻碾,似乎将踩碎那颗有着人心形状的心脏。
“原来你们是故意的。”
魏熙丞再次温和的笑了,就像是他能从明显想要杀人的李昀身上看到比他自身还平静的星空,而他也不是在杀伤力能粉碎粒子的枪口之下。
“故意让我以为你们怀疑彼此,只是为了让我进入思维陷阱,甚至故意让我以为他不在这里,却原来他一直都在你身边。”
在魏熙丞的主意识进入他所以为的连接点时,李昀其实已经摧毁他的兵团,忽然出现在他身后,而这一切同样只是短暂一瞬,但要绕过魏熙丞这种高阶进化者的注意力范围,晏清平却像是已经驻守多年,才等来已前行过无数光年的李昀。
魏熙丞疑惑而失望的看向晏清平,说:“而这就说明你不曾怀疑过他,但这本身却是一件更为危险的事,他为什么值得你这样的信任?”
晏清平却说:“我并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我只是更无法信任你,你在环资部的飞船之中到底藏起了什么?”
魏熙丞忽然轻叹,叹息中似乎有高度思考投落的阴影,而所有山墙中的心脏都像是在那声叹息之中成为活物,从砌死的墙缝中挣扎而出,似乎是想要重新找到一具完整的身体。
而如果被它们找到,它们为了融入新的身体,或许就会将身体原本的心脏挖出来,而当所有城墙中的心脏都逃出来之后,整座山墙随之轰然欲塌。
而那些心脏就像是被寄予希望的生长,在破墙而出之前,已经在地底长成一片血沫森林,所以藤蔓缠着地质层中所有的机械残骸生长出地面,而悬空的庞大根系笼罩着上升的化石地基,最终构筑成了一整座化石博物馆。
博物馆中有无尽鱼群般的机械碎片,也有隐于深山的野生牛马,还有在白色蒸汽中环游过整颗星球的列车,而所有乘客都是被重新拼接了一半的机器人,虽然还不完整,却在向彼此讲述已经灭绝的生物演化。
不计其数的机器人如军队组成方阵,几乎淹没了李昀和晏清平,而所有机器人竟然都有一半属于植物,在枝叶摇晃中开始机械之舞。
舞蹈动作却充满攻击性的暗示,像是在释放被摧毁时所有加注在它们身上的恶意,而这让身为机械造物的它们无限接近从地底重回人间的冤魂,无论是否能找到曾经的主人,所有依然活着的人都将是它们复仇的对象,幸存的居民因此再次逃散。
然而每一个人都被几乎充斥了整颗星球的机器人所捕获,而它们过于低端的程序设置只支持运行原始指令,即使是晏清平也无法通过精神力连接它们,就像是人类可以通过高级指令驯化智慧生物,却无法控制一群只能组成基础神经网络的食人蚁群。
而李昀却不能在晏清平面前直接开枪打爆那些挟持着星球居民的机器人,所以来自原始机械的危险反而困住了他们。
晏清平却看着博物馆中的一切,就像是看着旧时代的智慧和局限,说:“这就是你计划通过环资部飞船运载的东西吗?”
当环资部飞船再次坠毁在三轨星上,藏于其中的东西也如同“玫瑰”一般散落,而拼起的竟然是一群似乎有着心脏的机器人。
魏熙丞说:“你能检测到我的身份信息,但那却是延迟更新的身份信息,在你们进入第六星系之前,已经有人先行进入中央星,代替我成为民选最高领导者,而我已经被政治驱逐,所以我只是带走了只属于我的东西,而那片垃圾场也是我最后的放逐地。”
一只灰色的海鸟从森林的胸口飞来,却落在正在舞蹈的机器人的机械手臂上。
魏熙丞看着那只海鸟,似乎没有想到还会存在这种形态的智能机,而那些机器人竟然也随之停止了攻击行为。
李昀也看着那只海鸟,它有着最不易引人注意的灰色羽毛,回望李昀的黑色眼睛却像是故乡被涂抹过的月亮,而月光正落在融解李昀和晏清平共同意识的河流之上,李昀竟然从中看见太阳的倒影,而那似乎就是晏清平眼中的他。
李昀忽然意识到那只海鸟就是晏清平智脑机的外化形态,在所有人都被迫关闭智脑机的几百个小时之内,晏清平的智脑机却得以脱离人类的意识控制而独立行动,甚至像是拥有自由意志般在独立做出选择。
海鸟又落在晏清平膝上,低头看着晏清平展开的双手,就像是在看他捧在手上的一本书,而在魏熙丞还处于迷茫之时,那些机器人竟然渐渐开始围在晏清平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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