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森特身后的人群就像是图像在晃动,从颤抖的颜色之中延伸出无声的谴责。
雾中似乎是野生的古象缓缓走来,然而走到他们面前的却是两个抬着弧形担架的人。
担架之上的伤员没有昏迷,却紧闭双眼,似乎在拒绝一切存于感官之中的世界。
所有人都能看出这个伤员天生眼盲而且聋哑,即使更新器官,新的器官也会被机体所携带的共生病毒再次损坏。
而具有这样缺陷的人原本在胚胎时就应该被删除,但这个人却在综合评估后被允许降生,借助智脑机获得感官,甚至还是被联盟认定为人类最高艺术成就的天体广场的设计者,但这名艺术家竟然也在请求晏清平为他解除智脑机连接。
所以在低阶进化者无法连接智脑机的问题浮现多年之后,人类也终于要开始面对高阶进化者如何解除连接这一问题,但连晏清平也无法理解这样一个依靠智脑机才能获得感官的人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你是否清楚如果解除你一直连接着的智脑机,你将面对的是怎样的世界以及怎样的自己?”
“我已经成为这个纪元之中为数不多的艺术家。”
智脑机模拟人类的声音传来,而这个普通的声音却是智脑机尽最大所能在还原这个人原本应该有的声音。
“但忽然有一天,我竟然看见智脑机在我的意识中作画,而我或许永远也画不出那样的世界。”
“所以你才想要关闭智脑机?”
晏清平的问题很直接,但他还是无法相信人类竟然还能保存这种被称之为“嫉妒”的情感褪余,以至于不惜终结自己也要毁灭那些无法企及的东西。
“我只是想要放它自由。”
艺术家苍白的脸如冰冷的白釉,曾经却有人类灵魂无法丈量的狂热烧穿身体,让他整个人就像是灰烬堆起的人形。
“它已经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也不再需要我的想象和记忆,所以我想要它回归信息塔,那是它生来就该有的归属。”
但他与智脑机却有着无法切断的联系,如果他更换智脑机,强行将之前的智脑机程序归还信息塔,那部分程序却会采取一切手段,搭载所有经过的机械体,穿行过无数星球,最终回到第六星系,之后破除人机屏障,将自身下载至新的智脑机中,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虽然智脑机也只是智能程序,却似乎在这里被养成**生物般的东西,除非晏清平关闭程序之中不断形成关怀和陪伴功能的白色伊甸园,否则智脑机会永远像是化不成的人形,缠绕进人类已经开始碎裂的意识。
但其实人类曾经历过这样的时刻,联盟甚至一度认定人类某些情感也属于进化过程之中的褪余,所以应当采取干预措施,彻底消除那些情感,时至今日那种观点也依然没有被完全放弃。
只是没有人能想到当智能程序开始进化,其中相似人类情感的部分也会产生是否应当被删除的争议,而那些情感的来源却被第六星系居民全部归咎为白色伊甸园。
“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再一次登上迁徙的=船队,但它可以做到。”
艺术家说完最后一句话,就像是褪去了最后一片生机,而所有曾被他创造过的艺术在那一刻就都已经死去,只有当他的智脑机回忆起,那些艺术作品才会在记忆信息之中回到曾创造它们的那个人的国度。
而从将白色伊甸园认定为精神囚笼再到以牺牲自身为代价去为智能程序争取进化机会,其中的差距竟然只存在于几个被抬上手术台的伤员,晏清平却似乎看见了人类完整的伪进化史。
“我依然拒绝这个要求。”
艺术家没有想到晏清平会再次拒绝,他就像是已经做好死去的准备,灵魂远离尘世却又忽然被摔落人间。
脸上的白釉碎裂成笼罩死亡的迷雾,让艺术家看上去也像是一件被破坏的艺术品,而既是艺术品也是工匠的他却已经死去,所以再没有人能修补那件工艺品。
“已经有那么多的智脑机因为白色伊甸园而试图改造人类大脑,而你作为工程师却拒绝承认错误,你现在甚至还要拒绝拯救那些智脑机吗?”
晏清平却看着那个艺术家,忽然明白当他看见这个人,那种没有任何根据却在感官混沌之外被触动的到底是什么。
“那个艺术家已经死了是吗?正在和我对话的其实是他的智脑机对吗?”
“艺术家”看着晏清平,使用的依然是那个人的声音。
“但我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他最后的遗言。”
那名艺术家其实已经进入脑死亡状态,大脑却像是一片依然可以耕种的土地,所以智脑机在代替他的意识完成那片土地最后的冬藏,维持机体功能,进行机体支配,并执行他的遗愿。
而为进入真正的死亡,艺术家或许已经试过一切办法,智脑机也阻止过他一切的自杀行为,只是死亡的**最终没过悬浮于孤独世界的灵魂。
“他留给我最后的记忆只和真正的死亡有关,所以我知道他是真的死去了,否则你认为我会离开他吗?”
“艺术家”看着晏清平,人类的眼睛之后是属于智能程序的精神世界,那本应该更为规则也更为简单,却直接穿过人类曾存在过的所有时空,成为相似最遥远的星光的形态,让人再也无法确定那究竟是真实的简单,还是因为在人类可观测范围内只能感知到那种简单。
“但他一直希望我能离开,所以我必须代替他重新登上迁徙船队,而他也将永远存在于我未来的回忆之中。”
而那似乎就是人类意志最完美的延续,晏清平看着那位“艺术家”,却感觉到机体之中内生的寒潮,每一颗细胞都如将穿行过漫长冬日而在进行自我封锁的星球。
那是人类对于异物本能的恐惧,而晏清平曾经过于依赖理性判断,李昀却让他开始强烈的感受到本能的存在,所以当他看着“艺术家”以那具机械丧尸的形态出现在他面前,甚至以无可挑剔的理论体系论证关闭白色伊甸园的必要性,或许曾经的晏清平会进行反思,但他现在却只感觉到反常的不安。
晏清平退后一步至李昀身侧,而那已经是他们之间最为默契的攻击或逃亡信号。
而李昀在晏清平退后的瞬间就已经再次举起了枪,周围的人却在缓缓靠近。
那些抬着担架的人在浓重的雾后就像被冰封无数纪元的长毛野象,而谁也不知道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同样处于脑死亡状态又被智脑机驱使机体,就像古地球的丧尸群般向他们涌来。
而在他们进入中央星之前,他们从未想过会看见这样的画面,那些在靠近的人之中甚至还有很多人身着带有医护标识的防护服,所以整个操场就像古时曾经流行过的恐怖医院游戏的页面截图。
而在无法准确计算机械丧尸在人群之中的占比甚至也无法确定哪一个才是机械丧尸的情况下,李昀最先暴打的却是那个对晏清平吹口哨的人。
李昀捏着那人的下颌,几乎将那人的舌头都卷成了口哨。
“接着吹呀!不是还会变调吗?继续呀!”
虽然在暴打那些人,李昀的枪口却依然只对准了文森特,就好像已经认定了他就是最大的丧尸头目。
文森特的目光却是茫然而悲伤,目光中映出的雾散却全缠绕在一只纸鸢的翅膀之上。
那是一个人手中的纸鸢,而那个人正坐在操场中央的草地上,神情痴傻的叠着一只已经半成型的纸鸢。
而在那一瞬间,李昀竟然预感到如果他开枪,那一枪会穿过文森特的目光,打在那只纸鸢还未被描画的眼睛中,而黑色的弹孔会代替眼睛,在无数光年之外重新审视人类的世界。
这种被转移时空的预感并没有任何理论支撑,但李昀却先于晏清平更敏锐的感知到有什么正在通过陌生光源的折射看着他们。
“怎么了?”
李昀忽然转身,将晏清平扑在身下,两人摔倒在草地上,风雪般的呼啸骤然从他们身侧斩下。
整颗中央星似乎都如苹果般被削去薄薄一半,最坏的预想永远都会成真,“孔雀”竟然飞过星光森林,终于飞向了这颗星球。
那半片星球就像是被切下后榨成了汁,而那也只是“孔雀”扇动翅膀的微风在轻轻流淌过星云花园,却已经是这颗星球所能遇到过的最可怕的风暴。
所有建筑都不可能具备承受这种灾害程度的坚固等级,就像是一堆被轻易撕碎的纸牌屋在风中乱跑,其中当然也包括那些新建起的政府办公大楼。
而当所有建筑都坍陷进地底之后,留在废土之上的楼顶连接成一片黑暗触角的漩涡,佐蓝就站在命运涣散的风暴中央,看着原本已经发展至复兴繁荣并再次阶层断裂的世界坍缩成统一的废墟。
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未必能见证一颗星球的降生,而佐蓝虽然年轻,却已经是第二次看着人类世界化为宇宙尘埃,而他重新建起的政府也再一次在灾难中倒台,这种低概率的时运让他简直就像是吉祥物的所有反义词。
而佐蓝就像是背负着沉重却无形的人民意义,终于被压得慢慢弯身,他在这颗星球之上所拥有过的权力都已经被埋在这片土地之下,而他却似乎是想从土地之中挖出什么,土地回应他的却是他已经枯竭的**。
但看着这样一个人,李昀和晏清平却都无法生出对同类的最基本的同情心。
而从“孔雀”锁定这颗星球为猎物开始,地震和飓风就在撕裂星球,李昀和晏清平在几乎被泥石流淹没的医疗站中找到紧急转运伤员的飞艇,才暂时逃过被卷入地底。
飞艇穿过像是已经凝结成固体的漫天大雾,从岩浆流淌的山地逃难到被陆地生物填满的海域,透过那些尸体的缝隙,他们在海底看见日出,却被已经变异的怪鱼连踢带踹的赶出海底,之后又从气候莫测的冰原转移到堆满星系级别有害废料的开放式填埋场。
填埋场中的植物感知到人类的气息之后竟然爆裂开无数卵泡般的种子,高速喷发的尖头种子让他们如同陷入最密集的炮火攻击之中。
而当他们终于逃出炮轰区,终于见到最后一片地基稳定的陆地,最先看见的人类竟然还是佐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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