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四年,正月十四,洛阳城西的葫芦巷内,住着新来的租客。
楚宣刚忙完了食肆中的活计,见已夜幕,忙提着一篮子的灯笼准备出门,临出门时想起什么又匆匆跑了回去。
“阿婆,在么?”错过院中那棵大樟树,楚宣敲响东家阿婆的房门,闻得回音,她提起手中的竹篮:“明日灯节,我做了些灯笼,阿婆挑两个去吧。"
自从进了洛阳后,两兄妹一度差点露宿街头,楚昭的俸禄不可能立时就有,又没了盘缠,还是阿婆收留了二人,答应一月后再交租金。
东家婆子一人住在巷尾,平时无人照料,兄妹俩来了后热闹了些许。楚昭在宫中当值,只有月初及月中才能返家,平常也就这一老一少做个伴了。
“好看,小娘子手艺委实不错,是打算出去卖灯笼么?”东家婆子提着两盏灯笼问道。
她点点头,“明日灯笼生意不错,我今晚要赚个盆满钵满。”
当今信佛,正月十五皇宫及寺庙将点燃灯火,以示对佛祖的敬重。后来习俗传播至民众,每家每户自发挂起灯笼,俗称灯节。
南阳偏远,还未有此习俗,楚宣也是头一回过,有些期盼又莫名地心慌。
“不过阿婆可别教我兄长知晓了,否则非得将我臭骂一顿。”
东家婆子道好,又不解地问:“小娘子莫嫌老妇啰嗦,你兄长在宫中当值已是人中翘楚,商人低微,你又何苦去做些买卖呢?”
眼前的小娘子不似看起来的乖巧,初时趁着他兄长当值时便去洗衣、卖菜赚钱,也就前两日得了食肆的活计方歇停,哪知,又要去卖灯笼了。
“阿婆不知,我与兄长生辰便是明日,我欲送他一把弓,可惜还差1000枚钱。”
也是了,骨肉之情,血浓于水。东家阿婆慈笑道:“老妇倒是知道个好去处,不过娘子最好掩面去。”
……
洛阳城共有九市,其中以东西市最为热闹,柳市靠近皇城,肃穆又冷清。
楚宣提着竹篮,轻纱掩面走在柳市时,十分怀疑阿婆的点子。
什么贵族官侯之地,街边的人都少得可怜,哪来的顾客?
倒是牛车往东西二市的不少,驶过时卷起的风灌得她直打哆嗦。
“诶,这位大哥是要往何处呀?”她好不容易逮住一个往来的人。
“别拦我,急死了!茅房在何处!”
楚宣尴尬地指了一个位置,随后找了个空旷的位置默默吆喝了起来。
“灯笼,好看的灯笼呀!”
“可猜谜,玩投子,速来买呀!”
她吆喝了两声,满街无人回。眼见夜色愈沉,灯笼却没卖出一个,她转动脑子,想了个好主意。
说干就干,她提嗓轻唱了起来。
“锦里开芳宴,兰缸艳早年,月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①
女郎清脆婉转的歌声吸引了路过牛车中的郎君,他轻敲窗门。
“停车,房禹你去问问灯笼怎么卖的?”
“诺。”牛车在摊前停下,名为房禹的男子拿出钱袋:“小娘子,你这灯笼多少钱一个?”
牛车饰以华盖,用的还是两千石官员才能用的朱轮朱幡,楚宣知道来人来头不小,行了个礼。
“郎君安好,不过妾的灯笼不是多少钱一个,而是…”她顿了下,眼珠子滴溜转了一圈,瞧他们皆身穿丝绸,必是不缺钱的主。
“五十钱与妾赌博一番,若是赢了便可拿走一个。”
“这!集市中灯笼最多一百钱,你这分明是讹钱!”房禹不满怼道。
楚宣却摇头:“郎君可是说错了,明日十五市中灯笼早已涨至两百钱一只,如若不信郎君尽可去查。”
“妾这价格也是适当,郎君一次赢了就是五十钱买了只灯笼,若是第二次赢了也不过一百钱买下,以郎君之福相,也不必第三次了。”
她说得信誓坦坦,房禹被这福相顺得开心,如此算起来买她的也不亏?若是往常他便买了,可偏偏今日‘他’在场……
“郎君真的不买一次试试么?我这可都是最新款的灯笼,东西市都买不到。”楚宣见他看着,却不语,继续忽悠道。
他还有些迟疑,车中人开了金口:“且来几局。”
如此倒好办了,他展颜:“那便先来一局。”
“好。”楚宣语气轻扬,面纱下露出了得逞的笑容,赌博她还没输给过谁。
第一次,楚宣赢。
第二次、第三次,楚宣赢。
“你不是说我有福相么?怎么连续三次皆输了。”房禹怨道。
同行人笑道:“可见你这福气不实啊。”
“再来一局!再来一局。”
房禹瞪了他们一眼,主子在也是毫无忌言,话虽这么说,他也是不服气地又掏出五十钱,砸在案上:“再来一局,我偏不信了。”
他正要掷木骰,一双手阻止了他:“让我来试试。”来人翩翩少年郎,瞧着差不多弱冠年纪,身姿英挺,着墨色曲裾,衣袖处用金丝绘了祥纹,腰间佩玉玦,束冠,眼神深邃。
“主子…”
“主子怎下车了。”
他摆手示意无事,手背至腕中骨节处七颗痣露了出来,笑吟吟道:“房禹被家中管控的严实,未玩过投子,我玩投子已十余年,不如让我来会会小娘子?”
“请。”
本来还有些顾忌,听他一说楚宣便被激起了胜负欲,她也玩了差不多十年,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木骰共十八面,十六面为数字一至十六,另两面为必赢的“娇”面和必输的“公式”面。
她搓搓手,掷动木骰,十六,众人一片哗然。
“小娘子手气未免也太好了些。”
“这…主子岂不是很难赢…”
“主子是什么人物,难道还赢不了她?”
房禹:作弊!绝对是作弊!
“小娘子着实厉害。”
说罢,少年掷下投子,投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到地面后,稳当当停在了“娇”面。
他捡起投子,此时不少人围了过来,他又掷了两次皆是“娇”,众人齐齐吸气。
“太厉害了,郎君太厉害了!”
“这功底…”
“这得赌了多少啊。”
是啊,楚宣暗自瞟了他一眼,瞧着人模狗样的,说不定是个败家子。
少年随意抛了两下放入她的手中,悠然抱胸“如何,小娘子这回总该将灯笼给我了吧。”
楚宣咬咬牙,“自然,愿赌服输。”拿出竹篓任他挑选。
他挑挑拣拣,摇摇头,直到最底下的灯笼拿起来,花花绿绿画面的格外耀眼,点点头。
“等等,这个是准备送人的。”楚宣伸手欲拦。
“那就烦劳小娘子再做一个了。”少年笑得理直气壮,眼见人越来越多,转身将丑灯笼带进了牛车中。
“速走。”他催促道。
“诺。”马车驶动,楚宣追了上去。
那个丑风筝是给殿下的!真不晓得这么丑的颜色除了殿下居然还有第二个人喜欢。
车窗打开,少年挥了挥手“对了,虽说最后两次亦赢了,但未付钱便不算数,我就拿走这个,多谢小娘子,不用再送了。”
瞧那副嘴脸,楚宣鼓足了腮帮子,气恼地跺脚!
…
牛车驶动,直到远离集市,房禹不解地开口问:“陛下为何非要这只灯笼?”
灯笼纸面是用浓重的红绿二色画成的落日山林图,丑得他简直不忍再看。
偏偏皇帝手提着灯笼,十分欣赏:“怎么?难道卿不觉得好看么?”恰到好处的红日、绿林,笔墨浓淡适宜,不像宫中挂着的书画用色过于浅淡。
尤其是想到那个小娘子输之后,怨气冲天追过来的眼神,他就忍不住发笑。
可他的笑容很快凝结了起来,派去打听的人回了话——
“禀告陛下,东西市的灯笼皆是一百钱以下,无人敢哄抬物价。”
“…”
“房禹,回去,我与她要去算一笔账。”皇帝咬牙切齿,她居然敢骗他。
“诺。”房禹颇觉好笑又忍耐住,陛下还是少年气,当真还派人去搜查…
话说自从那少见走之后,不少人被吸引了过来,生意好得出奇,楚宣很快卖到一千钱,便吆喝着不卖了。
“1…2…50…500…1000。”
这下给兄长的生辰礼物算是到手了,兴奋想着。
她捡起东西,前脚刚准备离开,后脚就看见少年的牛车赶了回来,又急又快。
心中一紧。
车越来越近,甚至能看见他的侍从绷着脸一动不动的模样,这绝对不是来归还丑灯笼的。
她想着,将剩余的灯笼一抛,如花瓣般飘飞。
“来来来,免费的灯笼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都是免费的!”
不少路人瞬间聚了过来。
“我的我的”
“别踩烂了!”
“哎呦,别挤了。”
皇帝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一堆人拥堵在一起的场景,他愣住。
“启禀陛下,人已经往西边跑了,还需派人去追吗?”羽林郎回话道。
还真是第一次栽在一个小娘子手上,皇帝顿了顿,看向手中的灯笼。
半晌,他将它递了出去:“不追了,此灯笼好好收起来,必须挂在朕的寝殿里。”
这话说的,格外有点借物思人的意思。房禹点点头:不过以他对陛下的了解,大概是怨恨在心,必须每天起来时都能铭记这被骗的一天。
不过这么丑的玩意儿还要挂在寝殿…房禹接过,闭了眼。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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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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