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不知在混沌之境中孑孓行走多久，意识如幼芽一般重新生长。
我已经不是人了，而以一种奇怪的方式流浪在人间。
前辈告诉我，待我完成人间任务，我就可以进入轮回重生，从此结束这荒诞的人间漫步。
可重生的意义是什么？
不知道。
总之，随波逐流吧。
-壹-
梅雨季节，台尾这座城连绵不休下了整整一个月的雨。
夜晚风雨交加，一辆谦逊低调的黑色卡宴疾驰在空无一人的大道上，车轮刮起的雨水如鲨鱼背鳍切割那坦途。
那河桥边积水成潭，流沙泥土积聚成坑。
刚从订婚宴脱身的路怀一个不留神，将车卡进大泥坑里。
在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到来前，他烦闷地从车里抽了把伞推门而出。一双精致锃亮的皮鞋踏入泥地，溅起的泥水染脏他的鞋，他瞥了一眼，神情淡漠，丝毫不在意。
瓢泼大雨直往人间灌，砸到河面炸出一个个瞬间破灭的泡泡，四周压抑潮热的空气闷得快令人喘不过气。
但路怀偏爱这样的氛围，他麻痹自己太久，对人间世事无所留恋，自认他就该在这种环境里**发臭。雨砸到雨伞上，砸到地上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反而能让他兴奋。他期待着，寂寞雨夜长出的獠牙将他肮脏的灵魂一点点，吞噬。
他走到桥边，点了根烟。湿度太大，他打了几次火勉强将烟点着。
桥边路灯光朦朦胧胧散射到灌木丛里，一道白色身影晃晃荡荡在其中。
路怀扬散面前烟雾，眯起眼定睛一看，那像是个人飘游在河岸边。
他在石头扶手上碾灭烟头，抬起腿朝那身影走去。
湿滑的泥地不好走，松软的泥土仿佛是会吸人的海底怪物，鞋子很轻易陷进泥地里，拔出鞋时鞋底沾染的泥土拖出一条黏糊糊的长道，偶有夹杂的树枝石头卡在泥地绊倒人，更加阻碍他前进的步伐。他便想着，要不算了吧。
沉闷的脚步声在规律的雨声里反而不寻常，这似乎惊扰了丛林中的那个人，只见那道白色身影颤了一下便停住晃悠。
路怀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往那灌木丛中照去。此刻的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无聊极了，明明不关己事，非要瞎掺和什么。可直觉告诉他，那里对他有致命的吸引。
河边的白色身影似乎是个男子，轮廓模样清秀，像十七八岁的男孩。他背过身靠着树干，注意到路怀一步步靠近他，他缩了缩肩膀。
“雷雨天不要躲在树下。”
路怀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口吻和眼前的陌生人说话，他说出来的语气和AI一样，一字一顿，毫无感情。
他撑着伞，打着灯，缓缓靠近那道白色身影。
只见那人仅披一件白色被单在身，被单下若隐若现的肌肤被光照得雪亮，他见路怀打量的目光，慌乱掖了掖被单包裹自己。男孩洁白小腿下打赤着脚，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凌乱垂散在脸上。他低着头，路怀未能看清他的脸庞。
路怀迈开脚步走近他，男孩仍无动于衷。
他伸出手，碰到男孩的时候仿佛碰到了冰块儿，寒意从指尖凉到了心头。
男孩像木偶一样没有反抗，路怀拉起他的手臂将人拽到伞下，见男孩踉跄了几步没站稳，他便抱住他的肩膀将人一把扯进怀里，待男孩站定他即刻松开。
他默默扫掉自己身上沾的雨水，“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语气一如先前的冰冷。
男孩没有说话。
显然，路怀没有多少耐心在这雨中与他耗，他拨开男孩湿漉漉的刘海，将他的头发抓往脑后去，看清脸后他心底一颤。
阴凉的水汽氤氲在他们之间，让他觉得尤其不自在，却又心潮澎湃。
男孩顶着一张阴沉苍白的脸，骨相优越，皮相柔和干净，一双漂亮迷人的桃花眼熠熠生辉，水灵灵的眼睛如一汪清澈湖水。
“我要回家。”
熟悉的声音灌入耳朵，路怀一顿，重新收拾好心情，“我送你回去。”
他别扭地搭上男孩冰冰凉凉的肩膀，按住他的手臂将人往伞底拢了拢，二人紧紧贴在一起走回桥边。
保险公司的工作人员恰好到来，他们一同坐进车里。等车子重新上路，跨过那河桥，路怀找一处空地停下车。
除开车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在这万籁俱寂之境，他只听得男孩颤抖的呼吸声。
“冷吗？”
男孩轻悠悠地摇摇头。
“你家，在哪？”
男孩扭过头，深棕色瞳孔撞进路怀眼底，原本是亲和的眼睛，此刻却是无比的空洞无神。
“你家，就是我家。”男孩勾起唇，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冰冷刺骨。
路怀呵笑一声，没理会男孩冰冷的眼神，他目视车前方，“你叫什么？”
“忘了。”
“忘了？”路怀拧起眉打量男孩，“你家在哪是不是也忘了？”
“我说了，你家就是我家。”
“好啊，我带你去我家。”
路怀重新启动车，前方幽暗的道路，唯有车前灯照出方寸光明，而车内，仍是一片寂静。
“你是什么人？”路怀低哑的声音率先打破沉默。
“我不是人。”
“那是鬼啊？”
“对。我是濡鬼。”
男孩正期盼看到眼前人类震惊的表情，结果并未能如他所想。
路怀淡定地握着方向盘，注意到旁边投来的热切的目光，他转过头瞧了一眼便继续看前方，“我猜到了。”
“……”
须臾片刻后，男孩问了一句：“你不怕我吗？”
路怀呵呵笑起，但没有回答男孩的问题，反而问起：“我该叫你什么？”
濡男本想说“老公”，这是他的前辈教他的，但他话没说硬憋了回去，厌恶起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两个男的，怪怪的。
路怀见濡男一本正经地在思考，“叫你娃娃吧？”
“为什么是这个名字？”濡男觉得这名太随便，嫌弃地盯着人类的侧脸。
“像娃娃鱼一样，黏糊糊的。”
“哦——”
濡男不与他争辩，反正只是个称呼，没过多久他就可以重生了，他有新的家人，他们会给他起一个好听的名字。
雨渐停下，他们穿进深幽墨绿色的林子长路，猫头鹰凄厉的声音回荡在四周，仿若有东奔西突的野兽藏匿于深夜中，海风咆哮的声音由远拉近，车子驶入一片海景庄园，最终在一栋最为豪华却又昏暗的别墅前停下。
路怀解开安全带，见男孩没有任何动作，他伸手为其解开。
六月的天已然燥热难耐，这男孩却浑身冰凉，果真是鬼。
管家急匆匆出门迎接。
路怀推开车门，踩着优雅从容的步伐下车。他顺手将车钥匙递给管家，转过身见男孩还没下车，他绕到另一边去，打开车门，“怎么？后悔了。”
男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赤着的双脚，泥土粘附在腿脚上，脏兮兮的。
路怀半个身子伸进车，“小心头。”他捞起男孩的腰和腿，把人打横抱出车。抱出时才发觉，副驾驶洇湿了一片，水流顺着座椅滑落下车。
管家怪异地瞅了他们一眼，收到路怀冷冷的一瞥，他立刻埋下头钻进车，开着车直奔车库。
男孩蜷缩在路怀怀里，他的身体无比轻盈，滑腻的肌肤柔软如棉花，路怀仿佛抱着小猫信步回屋。只是，这只小猫的身体一直滴着水，弄湿了他的裤脚。
来到屋前，屋子骤然亮起，暖黄色的灯光落在男孩身上，他清楚看见男孩掩盖在被单下洁白无瑕的肌肤，被单上的水淋到肌肤上，湿哒哒地泛着光。
路怀把人抱进浴缸，“这房间给你，先洗澡，我给你找衣服。”
他转身出去，顺手给男孩带上门。他杵在门口站了会儿，待听到里面传出放水的声音才放心离开，转头吩咐管家，让去找几件尺码合身的衣服送去，随后自己回房洗澡。
-贰-
有这么一个神话故事——
溺死于海中的亡灵因执念化作濡鬼，上半身是美丽的人类形象，下半身能将双腿变成蛇尾，尾巴现世时全身濡湿黏腻。
他们利用人类的**贪念制造杀机，以美丽迷人外表诱惑人类，营造潮湿闷热的环境令人类得病，再用他们长长的蛇尾将其绞杀。
诱惑与杀人是他们的本能，濡鬼没有生前的记忆，仅余无形的执念。
濡鬼的一生只能带走一个人类，因缘际会，缘尽则人鬼皆灭。
六月的某一天，又有一亡灵因执念化作濡鬼，飘荡在人间。
亡灵离开海水便能化作人形，濡男被海水送上岸后，借着微弱月光，他看清了自己的形态。他动了动手指，回忆起当人的时候该怎么使用他的四肢。只是，他除开这些本能反应，他完全记不起他生前是什么样子，甚至忘了自己的名字。
濡鬼怕盐，他们的身体一旦回到海水里去，又化成一滩水。濡男既然被海水送上岸，他便赶紧远离海水。
“新来的？”
一个沙哑的声音在濡男耳边蓦地响起，濡男不自主捂紧自己的身体，人类的裸露羞耻心还在，他左顾右盼见没着人，以为是幻听便放松了警惕。
“我在这呢。”
一个男人闪现在濡男面前，墨色瞳孔撞进他的眼底，眉眼耷拉，僵硬的表情如怨鬼，濡男吓到后撤了几步。
那个男人叫黑月，自称也是濡男，因为始终没有化解执念，仍以濡鬼的形态滞留在人间。他常年游荡在海边，迎接每一个新到来的濡鬼，并为他们送上祝福，对濡男亦不例外。
黑月给濡男指了一条路，让他去附近的渔村里捡几件蔽体的衣物，如果有困难，随时来这里——乌月海岸——找他。
濡男懵懵懂懂听完，他还没见过自己的尾巴，倒是有几分好奇。
他按照黑月指的路线摸索而去，穿过主干道见到点点火光的渔村，豁然开朗。他许久未见如此烟火气，久违的温情令他触动。只是时过境迁，不知他在混沌世界流浪了多少年，他现在所看到的人间，与他残留记忆中的大有不同。
他顿时醒悟，为何人类要用年份来记录时间，为什么要过节日，或许这是人们要珍藏某份记忆的仪式，这些仪式对于人类来说无比珍贵。就连人死后，魂魄还要滞留在人间以消解执念。
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感知不到时间，终日游离在虚无之中，过日子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叹了一口气，默默转身离开。
临走时，他不忘扯了别人的被单勉强掩盖光溜溜的身体。
濡男在寻找缘分，他只敢在夜间行动，与萤火虫作伴，飘荡了很久，很久。
最终，命运促使他在那河桥边驻足。
那河桥，奈何桥？
他借着瓢泼大雨，挖了一个深深的湿软的泥坑，等待猎物掉进去。
果真让他捕到了一个人类，濡男在心中暗道可惜——为什么是个男的？
不过，濡男很快给自己调理好了，即使是男的，他有的是手段让那个男人玩弄于自己股掌之中。
濡男信心满满被人类带到家中，真正进了家门却有些不知所措。
首先，他不会用淋浴器具。那个男人把他放浴缸里后就出去了，他在里面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放出洁净的水，但水是凉的，他想着也没关系，他现在是鬼，既不怕冷也不怕热，能感知到人类的温度已经是万幸了。
其次，两个男的，他要怎么勾引那个人类？
黑月与他说过，濡鬼一旦选中了某一个人类，无形之中便与其缔结了契约，无法轻易更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濡男边思考边玩泡沫，忘我地泡在浴缸里，直到响起敲门声他才回过神。
“先生，您已经泡了一个小时了，请问您洗澡好了吗？”一个略显沧桑沙哑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快了——”
“那您的衣服，我给您放外面床上还是给您送进去？”
“送进来吧——”
陈管家推门而入，把睡衣放到浴缸旁，转身便退出，一言不发，全程安安静静的。
濡男套上睡衣便出去找他的猎物。
整个房子一片漆黑，除了他自己所在房间亮着灯，走廊尽头还有一处微微光亮，门是半掩着的，光从里面钻了出来让濡男察觉到。
濡男保留了当人类时的礼仪记忆，他轻叩两声，透过狭小的门缝窥视屋内，待屋内人答应了他才推门进去。
房间光线微弱，落地窗开着，从窗外刮来舒爽的晚风，吹得薄纱窗帘轻缓缓扬起。雨后夜空十分晴朗，乌云散去，朗朗明星高挂空中。
路怀半躺在窗前的椅子上，房间只燃了一盏台灯，说是台灯，其实更像是价格不菲的观赏灯。流动的光映在他脸上，他静静地坐在那儿，犹如一幅美丽的图画。
他抬起眸打量来者。
摆脱夜潮的喧嚣，此刻寂静的世界仅剩一人一鬼。
濡男挪了挪脚步靠近路怀，路怀面对靠近他的洁白如玉的男孩，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掐进手心也不觉得疼。
濡男一屁股坐到路怀的腿上，双臂自然搂上路怀的脖子，眼神直勾勾跟随着路怀的眼睛流转，指尖在他的肌肤上跳舞。
魅惑的桃花眼勾动了路怀的心，却在某一刻又消散而去——濡男试图眨眼卖弄风骚，却不熟练，眼睛像进了沙子一样抽着。
濡男越是卖力勾引，路怀越觉得他幼稚，不禁嗤笑一声。
路怀没有给予濡男想要的反馈，濡男百思不得其解，自认为动作都做到位了，他悻悻地撇撇嘴。
眼见濡男将要失去兴致，路怀反而支棱起来。他把手覆在濡男屁股上往上一托举，将鬼给推开。
濡男弹跳起身，揪着自己的屁股蛋子不适应地揉了又揉。
路怀修长的手指扫掉睡裤上的水珠，“你好多水啊，都把我弄湿了。”
濡男尴尬地看着路怀，对方擦完水一抬眸，两人眼神相撞。
凭借着微弱的光线，濡男终于看清眼前人类的正脸相貌。浓密双眉下是一双漂亮的凤眼，只是瞳仁稍微偏上，是很明显的下三白眼，样子有些狠戾。
路怀站起身，步步靠近濡男，可濡男逃亡似的溜回自己的房间，慌乱地上了锁。
-叁-
旧日阳光重现，曾经捕捉不到的光芒，路怀却觉得这次自己胜券在握。
“真好，你回来了。这次，换你主动。”
路怀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
注：
神话故事里的“濡女”是直接营造潮湿闷热的场景，本文沿用了这一设定但略有不同，初始状态的濡男像传统鬼一样冰凉，后来经过某事才会散发热量，勾人沉沦。
本文地名、人名皆为虚构创作。
不信鬼神不信邪，仅是写作创作，请勿当真！
文案不好过审，不去改了。
在此说明下：受曾经是万人迷。
本文虐受又虐攻，不适合各种控控阅读。
第一章已重修，没改剧情，把长句砍短，删减一些无意义词及重复词。从第二章开始没有像第一章这样分序号，后面第三人称双视角偏受视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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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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