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救人要紧。”
至少电视剧里都是这么说的。
1007回到陈景明身边，快速翻找陈旧的医学知识，判断伤势。
“血液暗红，流速不快，呼吸异常提升，体温持续下降，静脉损伤概率87.3%，面临失血性休克。”
“应该抬高患肢，压迫止血。”
1007说着翻出唯一一颗弹珠大小的药丸，大力掰开黑狼的嘴巴，塞了进去，害怕顺不下去，还对着嘴筒子吹了一气，拎起它大力摇摆。
她起身拍拍手：“不过这是玄幻世界。”
果然，理论派在实践面前不堪一击。
情况好转些许，只是伤口还在渗血，1007提剑从衣袖上割下一片还算干净的布料，缠了两三次，手快扭成麻花了这才绑好，又笨拙地操控身体撕下一片专门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做完一切，她点点狼黝黑的鼻尖，煞有其事道：“我救你一命，以后要是想杀我，下手一定要快准狠。当然，最好别杀我。我还想以人的身份多活几年。”
正当1007准备提衣离去，外面离去的脚步声再度折返而来。
“我当时看那个屋里有几个筐子。”
“走，去那搜搜！”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1007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赶忙把箩筐以同样的方法扣到陈景明身上：“果然逃不掉了。”
三秒后一行下人破门而入，掀起的风夹杂着灰尘呼她一脸，1007微笑着一副无害友好模样，堵在门口遮挡了门内的情形，两只手并在一起，等人扣银手铐的标准姿态：“我跟你们回去。”
……
.
1007被关在柳府宅子深处的小黑屋，严加管控。
翻窗被婢女拍回去，狗洞打完一钻自己卡着了，犯病装疯什么的能试的都试了，最后在初夏时节大喊一天“下雪了”，一直到第二天清晨被人摁着换上大红色喜服，押上轿子，也没能逃脱。
另一台轿子里装的是个小婢女，她被柳府拿父母的命要挟，哭哭啼啼上了轿，被安排在1007后面。
如今她们真找来一个陪嫁，1007第一次产生了因懊恼本能的掐指腹，倘若不喊那两声，就不会有无辜人跟着躺枪了。
轿子很快被人用榫卯从外面封住了，若非有人从外拆开它，里面的人是无法逃出的。
榫卯一封，唯山神可拆。
前一百个宿主都凭借自己的智慧逃离了，只有它这个人机自作聪明喊那几声把自己搭了进去。
以前任务的时候她跟个社畜一样发发任务监督一下宿主，然后就是看电视剧，至于宿主是怎么做到的它从来不上心。
她也不曾想有一天自己会变成宿主。
因为没走过这个嫁山神的剧情，1007又看不见外面情况，只能凭着敲锣打鼓唢呐咿呀，上下三牲和水果等祭品想象场面。
唢呐开腔，喜娘吟唱。
“六月初，嫁山娘。”
“52载安雨眠，旱灾远离去。今日六月三，山神迎亲我来送，抬轿上刃山——起轿——”
起轿二字拖的绵长，1007静静听着她的祝词，从中提取关键信息。
“柳氏姑娘妙无双，年芳二九会厅堂，巧手可织天上雀，下地一日耕三田。”
“神明愿得此女来，我等抬轿添红妆。”
“鱼有一巷长，鸡犬满屋堂，家家牵猪来，户户宰牛羊，要问瓜果几多时，携县尽数送神明。”
“惟愿神明知我意，岁岁丰收，瓜果漫山。”
“……”
传闻52年前，沧州县闹旱，眼见即将成熟的麦穗要渴死在田里，山神托梦给县令，只要将某个女子配给祂，就会立刻收回旱灾。
人们不敢耽搁，急忙备了几台祭品将那姑娘送上了山。
第二日果然天降甘霖。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结束了。
结果第二年，山神又托梦了：“将某某某男子当我的新娘，我便降雨。”
全县震惊：男子做娘子，岂不荒唐！
但迫于神威还是送去了。
然后第三年……
第四年……
山神年年托梦。
人们别无他法，年年祭祀嫁山娘。
嫁山娘有男有女，上至七旬老人，下至九岁女童，无人知道山神的“择偶”标准。
送亲队伍从北面山道入，留下几个抬轿抬祭品的伙夫，多余的人都刨去了。
队伍在蛇形的道路上蜿蜒前行，植物越发茂密。一个时辰后，不知从何升起的浓稠黑云倾山倒，快速蚕食湛蓝天空。
仅几息功夫，黑暗彻底笼罩这片山林。
正午时分，光线正强，此刻却暗如子夜。撕裂天空的喑哑长嗥从四面八方袭向花轿。
外面一阵骚动，窒息的气氛很快渗进轿内。
“不对劲儿，天……天怎么阴了。”
外面伙计惊恐不已，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狼……是狼！”
“怎、怎么回事，以前这块儿是没狼啊。”
1007摸上发鬓上尖细簪子，不动声色抽下一根挡在身前：“请问外面发生什么了？”
“怕什么，咱这么多人跟着！”
“不把嫁山娘送去是要遭天谴的，来年要闹旱。”
“可，老兄，我家还有妻儿，要是出了事，他们可怎么办。”
“废话真多！你我性命小事，闹起旱灾死人更多，咱就能保证老人孩子不会在明年走掉吗？！”
此话一出外面起哄声四起，大多都是打士气嚷嚷继续上山，架的想要退缩的人无处下台，只得应和。
根本没人理会1007：“……”
也是，她现在只是一个命不久矣的祭品。
1007无奈地叹了口气，王夫人偷换嫁山娘，引起山神不满，此行上山，这群人必死无疑。
狼，只是一种警示。
拦住去路，便是要他们趁吉时未过将嫁娘换回来。
想了又想，1007在轿子再次震荡的那一刻出了声：“诸位，山路凶险，送我至此即可。想必山神大人自会来接，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而怪罪。”
“姑娘啊。”窗子旁的喜娘尖着嗓子道，“知您是一片好心，但供奉一事怎能有些许差错呢，马上就到山神的领地了，再耐心片刻。”
把别人往死人堆里送竟说的如此冠冕堂皇，1007心道自己虽不是人，但也不是狗。
队伍继续前行，1007劝不动也不再言语。
须臾，雾气拔地而起，天地相接，将山林笼罩。
地面湿滑无比，稍有不甚就会跌倒在地，但送亲队伍反而更急切。
中途几个抬轿伙计不甚打滑，差点把1007颠飞。
一柱香后，轿子突然停了，1007以为是到了目的地，可伙计的话却让她心惊胆战。
“刚刚我们……是不是来过这了？”
喜娘气道：“什么胡话？”
“你你看啊，那个神龛。”轿夫哆嗦一指，几个人也愣住了。
苍老槐树桩下雕刻着一个爬满苔藓，立在湿泞泥土中的小小神龛，龛前空无一物，略显凄凉。
“好像还真是……”
“怎么又回来了？”
“我我我我我我知道！鬼打墙一定是鬼打墙！”另一个轿夫大声嚷嚷道。
众人惊恐之时，一个大红苹果从红担上滚落在地。喜娘心领神会，忙不跌捡起大苹果在袖子上擦了擦，又敛了几个深紫的李子一同放在了神龛前。
“祝仙人您大红大紫，功德无量哈，小人给山神娶妻，还望开路。”她招呼几人跪下来拜了三拜。
喜娘站起身，心中虽然也怕，但还是卯着气催促赶路。
然而又走了一段距离，神龛连带着苹果李子一起出现在了前方。
送亲队伍慌慌张张又是三轮，哪怕一直前行都会遇到神龛。
而每见一次，狼的数量就成倍增加。
恐慌不断蔓延，最近的狼已经逼近了三四米，说扑就扑，根本来不及躲闪。
喜婆忙指挥几个壮汉从红担子上切下几片肉来，不停投喂给前来“祝贺的野狼”。
狼呲着尖利獠牙，面目狰狞，不断发出低吼声，却没有一只动肉，像是看不见它们一样，只是眼神凶狠紧紧跟随在队伍后面。
喜婆不禁急了眼，慌乱道：“吃，各位大仙快吃啊，这是山神特意请你们的。”
“不是给山神大人的吗？”一个新面孔被这阵仗吓得不轻，瑟瑟问道。
喜婆捻起帕子沾沾额角的汗珠：“山神只喜瓜果，大小三牲都是用来宴请沿途道喜的各位大仙。”
“今儿是怎了，往年都是叼一口便离开了，今年换了波狼为何不吃了？”
看着数不胜数的狼，整个情况愈发紧张。
“往年都没有狼吗？”清隽的声音从轿子里飘出。
1007方才听他们提了两次狼，声线不由发颤，这才觉得奇怪。
倒是陈景明……是狼。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就被1007按了下去，她只觉得这个想法荒唐又自作多情，那人怎能可能来。
况且这是狼群。
现在的陈景明没有那么大能耐当狼王。
1007刚要再问几句，轿子猛然一震摔在了地上，她急忙伸手扶住把手，却依旧撞到了内壁。
轿子落下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野狼低声嘶吼，三四十只狼朝队伍飞疯狂扑来，张开血盆大口，獠牙狠狠穿透伙计肩膀，与坚硬骨头摩擦发出细微可怕的咔咔声。
“呃啊啊啊啊啊啊！”
“救命啊！”
刹那间兵荒马乱，尖叫声怒喝声此起彼伏，伴随着撕咬声，血肉生生扯裂的脆响，惨叫愈发凄厉，哭喊不断。
“打它打它啊啊啊啊！”
“大仙别咬我！”
“救命啊！”
“快跑！往山下跑！”
喜娘大喊：“还没到山神府邸！你们挡一下，快来几个人在往前抬抬，快到了！”
轿夫捂住肩膀，积压在心底的悲愤彻底爆发：“臭婆娘！你不要命我们哥几个还要！”
人类遇到危险哪有AI不救的道理。
1007扑到被严封的窗子上，双手拍打内壁梆梆作响，朱唇快速启合：“外面怎么了？是狼攻击了吗？可有炮竹？理论上狼害怕巨大声响，点燃炮竹可起到威慑作用。”
极度混乱下，没人听见她在讲什么。
1007只是理论王者，并没有实践过这个方法，有用没有她也不清楚。
外面人声慢慢衰弱，疯狼愈发嚣张，1007紧闭双眼，做了一个疯狂的决定，她咬牙飞快挑断系统深处接口。
“唔……”
嗡————
巨大刺耳的电流刺耳划破了所有生灵的耳膜。
“啊啊啊啊！”
”呃啊什么声音！”
“嗷呜呜呜呜……”
一时间，狼和人纷纷倒地，面目痛苦扭动着躯体来回翻滚。
“你们……快走……”1007趴在窗口虚弱道， “这是山神的声音，他叫你们赶紧滚，别扫了他的雅兴！”
“是！是！”喜娘抱头尖叫，不敢耽误丝毫，但凡反应慢一点都是对生命的不尊重，“小人该死！妾身这便滚！”
听着稀落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1007这才脱力地伏在扶手上喘着气，抠着木制扶手的修车手指青筋凸起，因过度用力导致手背苍白不已。整个人随着眼睫微微颤抖。
外面野狼的哀嚎声不断，停了片刻，1007估摸那群人跑远了，便吃力接上插口。
刺耳的电流舒缓下来，三四秒后彻底平复。
不知外面是什么情况，但1007能想象到狼群围攻花轿里鲜美活肉的场景，要不了多久，她也会沦陷在这个鬼地方。
没有关机的情况下强行拔插口对1007造成的伤害是巨大的，那感觉犹如一根细长的铁钉砸进了脑门，搅动着脆弱的大脑。
她倒吸一口凉气，泪水淀湿了大红丝绸，舒缓片刻才惊觉汗水浸透了衣衫。
狼群恢复后群攻轿子，花轿被顶得东倒西歪，但她已无力平衡。
恍惚中，1007听到了一声悠长威严的狼嚎，就在她以为这是狼王下的攻击死命令时，剧烈的爆炸声在极近的地方噼里啪啦响起。
炮……竹？
听到响声，野狼夹着尾巴一溜烟跑了。
极近处传来哧哧咔咔声，那是榫卯被一点点拆卸，扔到地上的声音。
1007打起精神，两指夹出藏在袖里的雄黄粉，将软纸拆开一角，打开一个口握在手中。不管这位“山神”是个什么东西，80%会惧怕雄黄。
“山神”悠闲地拆掉轿子门，挑起帘子，六月阴风疯狂灌进1007衣襟，毫不留情掠夺最后的余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手中的粉紧了又紧。
轻盈平稳的脚步声逼近，1007屏住呼吸，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穿过红盖头出现在她的视野下，剑指缓缓挑起。
1007抬手要抛洒雄黄粉，右手却被手疾眼快攥住了，陈景明轻狂无畏的面孔措不及防出现在视野之中。
1007愣住了，她完全没料到会是陈景明：“是你？”
陈景明挑起单边眉，向前倾身，高马尾顺着脖颈垂下：“怎么？难不成你在等什么破山神？然后请它吃雄黄粉？”
他顿了顿，评价道：“这味儿大老远就闻到了。”
1007才想过有人会来救她，但没想过这个人是陈景明。
“很意外？”
1007说不上来。
冰凉的指腹轻轻描摹1007的脸廓，一路下滑，趁火打劫般掐住弧度柔和的下颌迫使她抬头。
无论陈景明怎么探究，那双眼中也只盈着无辜和不谙世事。
“我可是妖，妖是会吃人的，你不怕我？”
陈景明的手便松开下颌，一把抓住了她纤细的脖颈，分明的骨节带着极强的攻击性，似乎下一秒就要撕碎她的喉咙。
冰冷的指腹紧贴在鲜热鼓动的动脉上，他收起笑容，散发出的危险和肃杀笼罩了1007，似乎这个问题只要答错了，他就会和那群疯狼一般撕开她的喉咙。
而下一秒，少女噗呲一声，把陈景明笑懵了。
“还没见你吃过呢，干什么怕你？”1007道，“现下，还是请你好好想想，如何对付山神，从这里走出去吧。”
“我走出去轻轻松松。”
1007：“是吗？”
他们已经身处山神领地了，遇到了鬼打墙。
1007的眼神明明非常平淡，直视片刻却给陈景明看得一阵心虚。
“……”陈景明松开搭在她脖子上开玩笑似的手，“行了，昨日的救命恩情报过了，咱俩一笔勾销……”
Duang！
二人说话之际，一记飞镖类的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破窗袭来，陈景明条件反射立剑格挡。
“飞镖”被剑锋拦腰截断，裂为两半同时打进花轿木壁上。
从嵌入深度来看，打出它的人力道极大，且用劲极巧。
要不是陈景明足够机敏，他就毙命当场了。
1007拔出一半，两人看清“飞镖”的一刹那都愣住了。
这是半片树叶。
二人只得空交换一下眼神，铺天盖地的叶子通通破雾而出，直袭花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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