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菲揉着混乱的卷毛靠近。
易理感受到从一个温暖的茧当中蜕出，她还没仔细感受那种细密的撕裂感，萨菲的脸已经凑到了眼前。
她后退两步。
周围一片浑噩，只有混杂在一起的或明或暗的光芒，浑噩中有一处裂缝被撕扯开，易理能瞥见另一头的模样。
看起来像一个茶室，但细节却很模糊，咖啡机镶嵌在茶壶上就算了，角落没有地板与墙壁，只有一团奇异色彩的混合体。
易理收回目光，她感受到喉咙的干涸：“有事吗？”
语气带着淡漠，萨菲耸耸肩：“我还以为最后几天，我们相处得挺愉快的。”
·
最后几天。
易理说服了她们将最后的人数控制在了4。
这是个微妙的数字，一个人的身份就可以界定最后的胜者是谁。
话虽如此，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安心地答应这个请求，但梅霜降主动提议：
“看看她的手机不就行了吗？她平时一直晃在手里的那一支。”
梅霜降再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坐在花园中央，各种花丛与灌木环绕着她。
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低垂着头，看起来像充满了某种情绪，但一走近才发现，这位侦探不过是在看地上的一只小蛞蝓。
“X，你真的是新人吗？”梅霜降问。
“侦探无法撒谎。”易理只是说。
梅霜降翻了个白眼，伸出手讨要手机。易理转着手机的动作顿住，下意识把手机交给她，递到一半却又停下。
“啊，拿错了。”
说着她把这支从某个不知名混混手里拿过来的手机丢进制服包里，在里面找了找，从一堆杂物里找出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支。
梅霜降狐疑地接过，却也没说什么。
她经常看不太明白这位侦探的行为……还好已经习惯了。
她打开手机。
「侦探X：
1.你不可以杀死任何身份的参与者；
2.你有一个公开身份的侦探助手。」
她这才意识到X那句话有多重要——
说出是侦探的那一瞬，她就已经赢了。
她的确有能力让所有人信任她身为侦探的能力。结合一下死神的规则，只要人类不倒戈，她就无法死亡。
不过，反过来说，如果死神先知道了侦探的规则，构陷也十分容易。
死神杀死一个人后无法杀死第二个人，如果有死神在第一起事件后诬陷侦探为第一起事件的犯人，那么无法继续杀人的侦探很有可能就此落败。
不过这一切都有一个前提，一件很小的事——拿走她的手机，使她失去自证的可能。
规则在这所学校里极为重要，暴露与否都能直接或间接地影响结果。
不过，易理并不会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
萨菲理了理衣领，熟悉的衬衣质感，让她自在不少。
易理问：“所以，有事吗？”
萨菲往后退一步，看了眼空间裂缝自己的“小屋”，说：“这是我唯一可以找到你的机会，X。在下一个妄想副本开始前，我能和你说上几句话，在这以后，我们就会彻底地进入混沌里，若非意外，或许有生之年都不会遇到。”
易理微微垂头，上目线看着她。
“所以呢？”
“要在这个关于妄想的世界里重逢很难得，所以，上一个副本，存在一个隐藏机制，那是个‘重逢’副本——参与者两两成对，其实都是曾经有过交集的人，例如张茂和张莉，柯娜和明昭。”
易理问：“例如你和7号？”
萨菲却否认：“其实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易理扬扬眉：“这倒让我有点意外，你们看起来挺熟悉。”
萨菲：“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是新人是有原因的，不是依据经验，所有参与者都有隐藏评级，我们的视野——物理意义上的，也和你不一样，当然，老人进入副本也会受到限制，我不可以告诉你太多，但我很清楚你是正确的选择。”
她清清嗓子，继续道：“不过，青苔之人是‘重逢’副本，其实是7号告诉我的，所以我答应他短暂地扮演一下熟识的双方，这样后续如果我找到能称得上朋友的人，我们私下联系也不会被怀疑，但你掌控了游戏，这些多余的事都没有发生。”
易理颔首：“谢谢你的告知。”
萨菲的笑容很标准，她笑了笑，继续道：“我后来遇到的人——她以前可以说是救过我一次，我敢打赌如果她并非死神，一定是个很好的同伴。”
易理认真地看她一眼。
“你和葛月认识，我也没看出来。”
萨菲：“年轻而有能力的孩子让人讨厌不起来，而这个隐藏副本也有一个奖励，对于那个表现得最出色的人，她将拥有某种特权。”
听到这里，易理不太熟练地调度出道具箱。
星之匙：关闭死亡的途径，可以在进入下一个妄想世界前，复活上一个妄想世界里的任意参与者。
易理明白了她的意图。
“我能得到点什么？”
萨菲：“我可以给你充足的粮食和水，以及，情报。X，或许你不是很清楚……”
“情报很珍贵，对吧？”易理打断她。
萨菲眨眨眼：“没错。你也发现了，妄想世界存在各种可能性与规则，但很多事物都模糊不清，因为参与者之间几乎没有二次见面的机会，所以信息传播也很少，我所拥有的情报，某种意义上是代表我过去的一切。当然，食物和水也是刚需品。”
“但它们也不是书面的，我能知道些什么？”
萨菲：“的确，都在我的脑子里——有十分钟，你可以问我任何问题。”
话虽如此，对方问的问题不会超出她已有的认知，萨菲并不太担心。
易理不慌不忙：“我怎么知道结果会不会让我满意呢？”
萨菲叹口气：“果然，站在你的对立面会让我烦恼，这样吧，不如结束了你再决定？”
易理：“只要你不对我撒谎，我会把东西给你的。”
萨菲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易理的第一个问题已经来了。
易理：“如果我说，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觉得‘人生有观众’，你相信吗？”
萨菲眨眨眼，她习惯用这样的动作来掩盖情绪。
“为什么这么说？”
“是我在问你，9号。”易理侧过脸，“如何诠释这个问题是你的事。”
萨菲抿抿唇：“X，我不知道你从前过着怎样的日子，但是，如果你说的是妄想世界，这是深色的共识——妄想世界存在观众，当然，我们不知道这个观众是一个人，几个人，还是很多人，但第三方是存在的，我们习惯称他为‘阅读者’。举一个你能听明白的例子——”
萨菲皱眉想了会，继续道：“有时候任务进行不下去，或者遇到瓶颈，参与者会使用某种道具去获得某个情报，比如葛月，我想在青苔之森，她应该使用了类似的道具——但很显然，阅读者给予了她错误的信息。”
她那双深邃而年轻的眼里掩藏着试探。
作为侦探的X，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欺骗了“阅读者”呢？
萨菲收回打量的神情：“如果这个阅读者是某种与妄想世界一体的、不会出错的‘真理’，那这个错误就不会发生，比如，如果葛月问的是你的身份，那么真理应该很清楚你即‘侦探’，但他一定接受了某些错误的信息，并把这个错误的信息同步给了葛月——这种事我们遇到的次数不少。”
葛月也知道这一点，但是，那个时候的她只有一个选择。
——相信这个带给她濒死感的并非敌人，而是她的同伴，与她同为“死神”，也将给予她新生。
萨菲：“所以，我更愿意相信这个‘阅读者’是人类，至少，是智慧和人类相差不大的生命。”
易理微眯着眼：“‘深色’，是什么意思。”
这倒是个预料内的问题，葛月也是有意提起，她想控制易理询问的范围。
萨菲弯弯眼：“这就是我说的视野问题，简单来说，经历一个妄想副本会让加深你的颜色。”
“颜色？”
“是的。虽然每个人的颜色都不纯粹，但是大体上，新人的颜色都很浅，经验丰富的老手都是深色，深色可以轻易地看见浅色，但浅色无法看见深色。”
易理：“所以你可以很轻松地分辨哪些是‘小白’。”
“小白”这个词有些年代了。
萨菲：“是。在青苔之森，只有我、拉塔的颜色是深色系，葛月的颜色也很明晰，但她还算不上深色。”
“这么说她一开始就撒谎了。”易理回忆道，“我记得她说这是她的第二个妄想副本。”
萨菲一时没想到回话，愣了愣。不过易理没打算为难。
“不重要，只是感叹一下而已，对我而言，‘撒谎’是个中性词。”
易理微敛着眼，萨菲等着她的下一个问题，但下一秒，“星之匙”已经被扔到了她跟前。
她一把接过，但下意识开口：“时间……”
说好的十分钟还没到。
易理说：“我没什么想问的了，去复活她吧。”
萨菲却有些忍不住，她一边整理自己可以给她的道具，一边道。
“——X，‘青苔之森’是个非常低级的入门副本，你后面遇到的事一定比这困难上百倍。在这个世界里，你越被期待，或许处境会越艰难。在这里，被喜爱并不会带来偏爱。”
易理接过她的“馈赠”。
“太过小心就活得太累了。”她说，“不过，也没轻松太多。”
说完她抬抬下巴，看了眼那个流光的缝隙：“你可以走了，9号。”
萨菲双臂在胸前拢了拢，后退几步，叹口气：“叫我萨菲就可以了……祝你好运，X，不过，你为什么给自己取这个代号？我很好奇。”
先拥有代号，再进入游戏。
被分到“10”只是个偶然。
易理站在原地，微微侧头。
随意散落的黑发，稍微动作就摇晃的十字架吊坠，马丁靴上挂着的银饰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缝隙彻底闭合前，萨菲听见她的回答。
——“因为X代表着未知，很酷，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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