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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靠近

孟倾垂下目光,眉眼间深邃的阴影压下来,生出迫人的气势。

大夫张了张嘴,气焰无端矮了几分,难堪地红了脸,撒泼耍赖道:“我不会治,你另请高明罢。”

风雪甚紧,周边哪还有医馆开着,再看曲落笙面色苍白,背上的血已然浸透了外袍,根本来不及另寻医馆。

孟倾蓦地起身,向来守礼的人难得显出些戾气来:“我再问一遍,治,还是不治?”

那大夫打了个哆嗦,却还是强撑着回嘴:“治个屁,快走快走。”

孟倾冷漠地看着他:“我不会再问第三遍。”

哪来的疯子,一身狼狈没银子还敢和他叫板。

大夫张嘴要骂,忽然灯火一闪,叫他看清了孟倾的神情,一肚子话顿时哽在喉间,大夫呼吸一滞,勉强壮起来的胆子瞬间一点不剩。

他心虚地缩起头,骂骂咧咧走出药柜后头,气急败坏道:“我治!”

他没好气地掀开曲落笙身上的外袍,草草揭开被血水浸透了的衣衫。

冬月天寒,血水早已和衣裳粘成了一块。凝固了血迹像一把利刃,细细切割着伤口,曲落笙颤了颤,不自觉蹙紧了眉。

孟倾倏地拦下大夫的手,力气之大,几乎要将那大夫的手掰折了去。

大夫吃痛,惊慌不已,彻底收起轻慢的心,喏喏道:“我轻些,我轻些。”

他暗地里说一声晦气,跳下木椅,骂骂咧咧去药柜里找药。

*

耳边传来大夫研磨药草的动静,写着药方的黄纸簌簌作响,曲落笙眼睫轻颤,缓缓睁眼,模糊看清了眼前景象。

她有些艰难地转身,心里轻轻叹气,也不知自己这一伤,又要耗去多少银钱。

好不容易攒下来的赏钱,又要花出去了。

小云和小五的新衣裳,师姐念了许久的首饰,应该都不能置办了罢。

她极轻地叹气,心中愧疚,又有些无奈。

孟倾坐在曲落笙身旁守着,见她醒来,指尖克制地拂过她泛红的眼角,帮她将身上的外袍盖紧些。

“身上还有哪处疼?”他低声问,虚虚挽起她汗湿的鬓发,“我去和大夫说。”

曲落笙摇了摇头:“不疼。”

“只是在想我运气不好,才赚些赏钱,便又花出去了。”她弯了弯眼,一身的伤,还能无所谓地笑,“看来日后出门要多翻翻黄历,挑个吉祥日子开张跑活。”

孟倾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沉默着,一时无言。

“到那头拿药去。”那边大夫不情不愿地开出方子,隔得远远的道,“还有抹的药膏,一并拿了。”

孟倾站起身,拿起药柜上的方子,大夫抖了抖,又往角落里躲了些,虚张声势道:“拿了药就走,医馆要闭门了。”

孟倾看也不看药柜后的大夫,放下钱袋,小心为曲落笙理好衣裳,推门出了医馆。

*

寒风呼啸,雪下得更大,孟倾为曲落笙遮着风雪,一路走进孟府后巷。

对面院门大开,泄漏出一丝灯火,虞无秋正撑起伞要走,远远看见模糊的人影,心中一松,叫道:“是落笙么?”

“到现在了才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虞无秋奔下台阶,急道,“说好了散场便回,眼下天都黑了,什么活要你跑上这么久?”

灯火一闪,她看清了孟倾怀中面色苍白的曲落笙,絮絮的话一顿,脸色大变:“这……这是怎么了?”

林云和唐小五紧接着奔来,看见曲落笙一身血迹,都吓了一跳,怔愣着不敢出声。

虞无秋仓皇看向孟倾:“孟大人,落笙这是……”

孟倾低声道:“我今日在财丰楼遇见曲姑娘,她形容狼狈,像是被人一路追打过来,为首的是个男子,十七八上下,中等身量,不知是什么来头。”

“十七八,男子?”虞无秋抖着手摸了摸曲落笙的脸,骇然道,“张铭。”

“张铭?”

“是从前我和落笙在春熙班的小师弟。”

虞无秋低头看向孟倾怀中的曲落笙,咬牙道:“燕春熙最恨旁人抢占生意,张铭应当是领了他的令,来废落笙手脚,想是她风头压过春熙班,遭了嫉恨。”

“从前在春熙班,落笙对他那样好,什么功夫都不藏私交给他,有好的活也让这小师弟先去。”

“还有姓燕的,过去动辄对落笙打骂不已,现在还想废了她的手脚。”虞无秋冷笑,“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

孟倾薄唇紧抿,面色更加冷峻。

他记下张铭与燕春熙二人姓名,将曲落笙交给虞无秋,低声叮嘱:“虞姑娘,有劳你照顾曲姑娘。她背上的伤最重,要万分仔细。”

“这是自然。”虞无秋忙道,不由多看了孟倾两眼。

她心中奇怪,分明曲落笙是她的师妹,可孟倾话里话外,倒像他和曲落笙更亲密似的。

落笙何时与这位大人相熟到这般地步?

她正暗自打量孟倾,就见巷子里走来两位衙役,当头一位客气地拱手,请道:“孟侍郎,城防司有请。”

孟倾向衙役点一点头:“有劳二位。”

他不能迁延太久,只来得及俯身将曲落笙身上的外袍理好。

曲落笙轻扯他垂落的大袖,睁开眼,安静地看着他。

“无妨。”孟倾轻声安慰,像是哄孩子一般,“我去去便回。”

他直起身,向虞无秋三人点一点头:“辛苦虞姑娘。”

虞无秋默然无语,侧头看向安心睡去的曲落笙,叹一口气,叫上林云和小五回了院子。

孟倾待小院关上门,等再看不见曲落笙身影,方才对衙役道:“久等,见谅。”

衙役敬他素有清名,拱一拱手,客气道:“大人不必忧心。我们来时,杨猴子已经将事情说了大概,于情于法,孟大人都无甚过错,只跟我们回城防司写个状子便是。”

*

小院亮起烛火,虞无秋为曲落笙上完药,轻手轻脚地拉起被褥,帮她掖好被角。

她把灯挑亮一些,拾来凳子坐在床边,静静守着曲落笙。

林云在一旁烧起药炉,手忙脚乱地熬好药汤,倒进碗中晾凉。她看着已然熟睡的曲落笙,犹豫地问:“虞师姐,要叫曲师姐起来么?”

“叫罢。”虞无秋道,“把药喝了,身上的疼能多少减一些。”

她轻拍曲落笙的肩,唤道:“落笙?醒一醒。”

曲落笙迷迷糊糊地应一声,被虞无秋扶着坐起来:“把药喝了再睡。”

药汤一点点喝下去,曲落笙眉头越来越紧,忍不住道:“好苦。”

“良药苦口。”虞无秋哄她,“说明这药是副好方子,喝了身上就不痛了。”

曲落笙听着,抿了抿嘴,小声道:“师姐,对不住。”

“对不住什么?”虞无秋一愣,问。

“如果这副方子没那么贵,你到年时便能换一件新首饰了。”曲落笙喃喃道,有些懊恼地蹙眉,“小云和小五也不用一件衣裳穿烂了都不能换,过年时也能有新衣裳穿。”

虞无秋心里一酸,连带着眼眶也红起来。

“胡说八道。”她说,“什么衣裳首饰都没有我师妹重要。”

曲落笙昏沉地笑了笑:“师姐。”

“哎。”

“我们去宫里的元宵灯会罢。”

“好。”

“宫外的生意做不了,我们就去宫里,等进了泰平署,我就有月俸给你换新簪子了。”

“傻丫头。”虞无秋抚平曲落笙因疼痛而蹙起的眉,“睡罢。”

曲落笙点了点头,不自觉将头埋入被褥,门被人轻轻关上,烛火渐小,周围的声音像是沉入湖底,她闭上眼,疲惫地陷进深眠。

*

一夜无梦,睡到天光大亮,曲落笙昏昏沉沉地醒来。

后背的疼痛在一夜休息后减弱不少,不再难以忍受,她侧过头,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格,铺下浅浅阴影。

意识清醒几分,曲落笙眨一眨眼,看见窗格间一道朦胧的人影,她以为是虞无秋站在窗外,轻声唤道:“师姐?”

回答她的是一道低沉的声音,微微带上了惊喜:“曲姑娘?你好些了么?”

“孟大人。”曲落笙愣了一愣,起身扶上窗,来不及推开,便问,“你从城防司回来了?那些人有没有为难你?”

“不必担心。”孟倾道,“只是一些小事,已经处理好了。”

曲落笙听他说得笃定,方才放下心,抬手敲一敲窗:“孟大人清晨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孟倾亦抬手轻敲窗扇:“我有一物想赠予曲姑娘。”

曲落笙将窗推开一些,日光倾泻而下,寒松味的风涌入屋内,掀起她的鬓发,她偏头吹走凌乱的发丝,看着修长有力的手探进窗内,竟推来一只憨态可掬的布老虎。

布老虎通身橘黄,腰身滚圆,额间一个粗粗缝出来的“王”字,给憨厚的圆头圆脑平添几分滑稽。

窗纸朦胧,孟倾靠近来,不知另一侧的曲落笙也渐渐靠近,二人一在内,一在外,便那样靠向一起。

“我听人说城南庙中的平安符最是灵验,可这几日求符的地方关着,只有布老虎摆在外头,这老虎在旁受了许久的香火,应当也会带来好运气。”

隔着窗,曲落笙笑起来:“子不语怪力乱神,孟大人也信这些么?”

“不信。”孟倾柔声道,“但总希望神明有灵,能护佑曲姑娘万事顺遂。”

一声轻响,曲落笙推开窗,在雪后初晴的日光中看向他,含笑道:“不知我该如何回礼?”

孟倾道:“姑娘说笑了,你我之间无需回礼。”

“那岂非乱了礼数。”曲落笙弯了弯眼,思索片刻道,“伸手。”

孟倾伸出手,掌心拂过轻而凉的触碰,曲落笙很轻地握上他的指尖,微微笑道:“这样你我便都有好运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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