沸腾的后院像是突然泼进一盆冰水,霎时间没了声音。
孟仞放下拳头,看向不疾不徐走近的人,嚣张气消失殆尽,小声叫道:“大哥?”
孟家大爷孟倾淡淡抬眼:“荒唐。”
孟仞出了一头冷汗:“我,我……”
“你什么?”
那声音不高,却无端让人不敢反驳。
孟仞嗫喏道:“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禁足两月。”孟倾抬手止住孟仞想要争辩的动作,“是你自己去,还是我叫人押你去?”
孟仞自然不敢顶嘴,连连点头道:“我自己去,自己去。”
他推开院门,急急忙忙蹿回自己院子领罚。
一群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哪敢留下来面对孟家这位威名远扬的大爷,见孟仞走了,当即作鸟兽散,跟着他一个接一个逃出院子。
虞无秋小声喊一句师妹,慌忙跑向曲落笙,将人半抱在怀里,着急地问:“疼不疼?”
曲落笙无力地摇头。
她抬起头,看见孟家那位大爷负手而立,语气平淡地唤人:“知礼。”
叫知礼的小厮立刻上前,机灵地应道:“大爷。”
“去请巡视的衙差,此处有人蓄意伤人,请衙差前来缉拿犯人。”
“你敢!”钱海明听了,一张脸气得涨红,“我是钱家的儿子,我看谁敢审我!”
孟倾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看来钱尚书不仅算不清工部的帐,还管束不好自己的儿子。”
钱海明气急:“一个耍杂耍的玩意儿,我打便打了,有什么好计较的!就算城防司的人敢审,那耍杂耍的敢和我对簿公……”
“有何不敢?”
曲落笙抬起视线,透过模糊的血红正正看向钱海明:“国有国法,大虞律可有哪一卷明说了,耍杂耍的被打了便不能告官?”
虞无秋正半搂着她,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小声阻止道:“落笙!”
曲落笙依旧看着钱海明,冷笑:“我说错了么?”
钱海明张口要骂,谁料院子外传来齐整的脚步声,城防司衙差走进院子,向孟倾施了一礼:“孟侍郎。”
孟倾不再去看钱海明,转向衙差道:“钱家三公子蓄意伤人,劳公差报知城防官,将犯人拿回城防司审问。”
领头衙差走上前,认出钱海明是工部尚书的儿子,不敢擅自动作,犹豫问道:“孟侍郎,当真要将钱公子送去城防司么?”
“国有国法,”孟倾说着,平静的目光轻轻掠过曲落笙,“该如何审,便如何审。”
衙差不敢再问,叫人押着叫骂不休的钱海明出院,钱家小厮仓皇追上,也不知是不是要回钱府报信。
管事孟全盛见钱家小厮出了门,立在孟倾身旁,摇头叹道:“大爷心疼下人,我们当下人的自然感激。可这下与钱家结了仇,又该如何是好?”
“伤人便是伤人,有何上人下人之分?”孟倾看着受伤的姑娘慢慢起身,忍疼挺直身形,一步一步向外走去,长眉微挑。
“给那位姑娘安排个地方养伤,一应银钱费用从我院子的账目上走。”
*
一场闹剧至午方散,等回房时,曲落笙早已烧得不省人事,迷迷糊糊被虞无秋放上了床。
片刻后大夫过来,看过她的伤,留了些治外伤的药,提笔开出几个方子,说过些时辰叫铺子里的学徒配好了送来。
虞无秋过来帮曲落笙上药,曲落笙抱着那件青色外袍趴在床上,棉布才沾伤口,便小声哼道:“师姐,疼。”
“刚才不是还牙尖嘴利的,这会倒知道叫疼了。”虞无秋气笑了,手上却还是放柔力道,“那钱家的公子是我们能惹的么?你又何必顶撞他。”
曲落笙没什么力气地抱着软被,还是忍不住回嘴道:“姓钱的欺软怕硬,只会仗着他爹的势胡作非为。”
“我若忍气吞声,他便会加倍欺侮,我和他硬碰硬,他反倒会失了底气,心中忌惮。”
虞无秋无可奈何地捏一捏她的脸:“一脑袋鬼主意,我可说不过你。”
她帮曲落笙盖好衣裳,轻轻拍着她:“睡一会罢。”
曲落笙蹭着被子点了点头。
她实在太累,根本支撑不住精神,一句多谢师姐尚未出口,便沉沉睡了过去。
*
一觉睡到傍晚方醒。
夕阳斜照,曲落笙慢慢睁开眼,伸手遮挡刺目的光,意识逐渐清醒。
门扇轻响,她转头,见虞无秋从屋外进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年轻面孔。
虞无秋关起门:“醒了?还难受么?”
“好些了。”曲落笙略略起身,疑惑地看一眼师姐,“这是?”
“班子里新来的小师弟和小师妹,这次被师父一起送来了孟府。”虞无秋将少年少女推到身前,介绍道,“唐小五,林云。”
两个人束手站在门前,恭恭敬敬叫了声曲师姐。
曲落笙应了一声,小师妹林云扬起笑,大眼睛眨呀眨,飘到了床头放着的蜜枣上。
蜜枣是虞无秋买来哄曲落笙喝药用的,曲落笙怕苦,又容易伤病,每回都要就着蜜饯才能勉强喝下几口药汤。
注意到林云的神情,曲落笙将蜜枣推向她,道:“吃罢。”
林云有些羞涩,摇了摇头,小声说:“师姐,我不吃。”
曲落笙笑了笑,将蜜枣又往林云那头推了推:“想吃就吃。”
林云看着漂亮的小师姐对她笑,眼睛亮起来,跟着露出一个笑,终于不再拘束,坐在曲落笙身旁开开心心地吃起来。
虞无秋抚过林云头发乱乱的脑袋,笑着道:“馋丫头。”
她转向乖巧站着的唐小五,拉过木凳让人坐下:“我还没来得及问,你和小云家在何处,是怎么来春熙班的?”
唐小五坐得板板正正,答道:“家中闹灾,爹娘买不起粮,就把我卖来了。小云与我同乡,也是这般被卖来春熙班的。”
虞无秋叹了一声:“你多大了。”
唐小五道:“十五。”想了想,又道:“我家在云平城,城里城外连着打了半年仗,好不容易战事停了,又闹起灾荒,我的几个弟妹都饿死了。”
半大少年说着,眼眶有些发红,他不好意思地揉一把眼,把泪掩饰过去:“我多嘴了,师姐莫怪。”
林云扯一扯他的衣袖,默默将蜜枣分给他几个。两个孩子挤挤挨挨靠在一处,瞧着十分可怜。
虞无秋看得心酸,正想出言安慰,忽听曲落笙道:“苦日子过去了,后头的一定都是好日子。”
她转回身,见曲落笙一头缠伤的细麻布乱七八糟,伤口还有些隐隐的血迹,却向林云和唐小五古灵精怪地眨一眨眼:“对不对?”
林云和唐小五被逗得笑起来,虞无秋也跟着笑,轻点曲落笙额头道:“没个正经。”
正说间,屋外有人叩门:“曲姑娘在么?”
唐小五连忙起身推门,一个模样机灵的小哥进来,手里提着一拎药,向曲落笙笑道:“姑娘有礼,我是大爷院里的知礼。大爷特地嘱咐,让我去医馆把姑娘的药取回来,姑娘可好些了?”
虞无秋上前接过药,笑着谢道:“有劳知礼小哥跑一趟,倒省了我上街的工夫。”
知礼乐呵呵道:“正巧我上街置办衣裳,都是顺路的事。”
曲落笙问道:“不知今日延请大夫,开具药方,加起来费了多少银钱?”
知礼忙道:“大爷吩咐过,姑娘治伤用的银钱从他账上走,姑娘不必担忧花销,安心养伤便是。”
曲落笙张了张嘴,尚未说话,虞无秋却已经先同知礼聊起来:“适才你说上街置办衣裳,是为孟侍郎置办冬装?”
知礼道句是:“大爷节俭,一件衣裳能穿许久。夫人心疼大爷,特特嘱咐我趁年节前为大爷置办些衣袍。”
虞无秋好奇道:“原来侍郎成亲了么?今日却没见到夫人。”
知礼摆手道:“姑娘误会了,我家大爷未曾成亲。我说的夫人是二爷亲娘,如今孟府的当家主母。”
虞无秋笑着说了句:“以孟侍郎的样貌气度,来孟府提亲的人怕是要把门槛都踏破了。”
知礼道:“来说亲的不少,大爷却嫌耽误时辰,都叫我打发出去。慢慢的,来说亲的就少了。”
*
夜间睡前,虞无秋又想起知礼的话,翻身面向曲落笙,悄声道:“这位孟侍郎好生奇怪。京城与他年岁相仿的世家公子孩子都满地跑了,他却连个夫人都没有。”
曲落笙正趴在床沿边上,专心点数荷包里积攒许久的银两,闻言随口道:“嫁进孟家有什么好,成天困在四方宅子里,哪有外头自在。”
虞无秋道:“许是那位侍郎脾气古怪,把人都吓跑了罢。”
曲落笙单手支颐,目光掠过床边洗净叠好的青色外袍,素白面庞被烛火映衬出柔软的暖色:“我看……不像。”
虞无秋奇道:“你平日里嘴上不饶人的,今日怎么却为孟侍郎说起话来了?”
曲落笙轻笑:“吃醋了?”
虞无秋撞一撞她的肩,笑道:“又胡说。”
一边说着闲话,曲落笙数完银钱,晃一晃手里的荷包,碎银发出沙沙声响:“不多不少,正正十两。”
“十两?”虞无秋一惊,“你何时攒了这样多的银两?”
“多跑些活便有了。”曲落笙抿嘴笑道,“十两银子,正够我去赎身。师姐,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虞无秋思索片刻,应道:“好是好,我近些年也攒下许多赏钱,算来足够赎身。只是小五和林云怎么办?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有我在,怕什么。”曲落笙道,“若他二人想走,我自然能想办法赚来二十两。”
虞无秋想了想:“待我得空,与他们商量商量。”
她一拍曲落笙的肩,怕冷地躺下:“夜深了,快睡罢。”
曲落笙点了点头,将银钱往一旁放好,想了想,又取出些碎银另外用荷包放好,收拾完一切,她微微起身,吹灭燃起灯花的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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