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落笙旋身勾下悬挂正中的窗花,步履轻移,漂亮地翻身落地。
负责评判的一品御侍目光赞赏,提笔写下“上上”二字,在曲落笙姓名后着重圈点。
曲落笙交上窗花,立在场边等候结果,听礼官唱出“上上”,她微微露出笑,向御侍行礼谢恩。
礼官引曲落笙走出核考场地,曲落笙行礼谢过,沿巷道走进泰平署后院。
一只脚还未迈过门槛,左右两边忽涌出一群人,吵吵闹闹把她围在中央。
杂耍部的人躲在场外看完核考,无不叹服曲落笙身手,一群人挤在门前,七嘴八舌道:“落笙,你也太厉害了!”
“御侍说她看了这样多年的核考,只有你能完好无损地摘下窗花。”
“等你当上司乐,能不能改了去天水阁抄书的规矩?”
“我们杂耍部出来的人就是厉害!”
林云从人群里钻出来,跳上台阶,抱紧曲落笙蹦蹦跳跳:“我师姐是最厉害的!”
虞无秋和唐小五站在台阶边笑,一群人起哄要曲落笙请吃酒,直闹到排演开始方散。
唐小五道:“师姐通过核考,应当是女官了罢。”
“要等名册交到吏部,考选司呈递陛下后方可正式上任。”曲落笙摇头笑道。
女官有从属后宫与从属六署之分,任职后宫者教谕后妃,提级贬落由后妃掌管。
除此之外,又有泰平署、珍宝织造署、文墨署等职事与六部略有重合的衙署,个中女官便由吏部核考,拿的也是户部发出的月俸。
“你两番核考都是上上,这女官你不做谁做?”虞无秋撞她,眨眨眼,“可别忘了请吃酒。”
四人说着话,加紧步子去后院排演。
半月后便是天奉帝寿辰,泰平署为此备下歌舞百戏,各部都提着精神排演,后院从早到晚热闹。
杂耍部此次出的是沈婉的烟花戏法,沈婉打头阵,其余人等从旁协助。
曲落笙只需在开场时点燃烟火,练过几回便记清了动作位置,更多时候都在帮旁人纠正身形。
一连排演数日,杂耍部的烟花戏法已然排得熟练,苏宜来后院看过一回,见众人配合得宜,戏法也变得精彩,便做主减少半日排演,令众人得空休整。
趁着空闲,虞无秋翻出托人买来的《千字文》,让曲落笙多教她识几个字。
难得歇息,众人都在屋中闷头大睡,后院安静无声,唯有虞无秋笔落纸面的沙沙声响。
学不到半页,窗外忽起一阵喧闹,一扇扇门开了又关,林云雀跃的声音在混乱中格外突出:“我师姐当上女官了!”
屋门被人从外推开,沈婉带一群人跑进屋中,笑闹着拉起尚未回神的曲落笙,把人往外头推:“快去前堂,苏主事叫你去领司乐服饰!”
泰平署设三品主事一名,主事下又有两名四品掌事,再便是三位五品司乐,分掌泰平署排演、采买、仪容行止事宜。
过往司乐都从乐部、曲部、戏部中出,杂耍部方立不久,便能出一位司乐,是极大的荣耀。
院中一片欢呼,曲落笙身手好,性格也好,姑娘们真心实意地恭贺她,沈婉更是不嫌事大,在院中放起私藏的烟火:“女状元,快给我们沾沾喜气。”
吵吵闹闹出了后院,曲落笙迈入前堂,听见管教嬷嬷惊怒的吼声:“谁许你们在此处燃放焰火?”
苏宜摇头,无奈笑道:“你们杂耍部最是闹腾。”
她示意曲落笙不必多礼,唤掌事捧上司乐服饰,叮嘱:“往后成了司乐,要谨守规矩,行为表率,如此方能不负圣上深恩。”
曲落笙敛容答道:“是。”
按规矩,泰平署乐人需由主事核明家世籍贯,身世清白方能正式领职,苏宜命掌事在旁记录,正色问道:“何处人氏?”
曲落笙依规矩答:“淮明。”
“淮明”一出,苏宜稍稍停顿,方才继续问道:“年岁。”
“二十有一。”
“父母年岁几何?有何营生?”
曲落笙坦然道:“我无父无母,自幼在杂耍班中长大。”
掌事惊讶抬头,与苏宜耳语:“苏主事,此段要如实写下么?”
参选女官者多为重臣之后,最不济也出自书香门第,几乎从未有如曲落笙一般出身的人通过核考,掌事拿不准主意,轻声道:“只怕考选司那关过不去。”
苏宜沉吟,看向曲落笙道:“你诗赋身手皆列上上,司乐一职非你莫属,可你的家世出身,只怕会给你招来些闲言碎语。”
苏宜说得委婉,曲落笙却明白话中之意,行走街巷瓦子的杂耍艺人,任谁看都是不入流的,就连在泰平署里,杂耍部也是最受排挤的一部。
这般境况,编排她如何当上女官的人只多不少。
可她风霜雨雪里生长,什么苦没吃过,又何惧区区流言:“有劳主事挂心,司乐之位从来是能者领职,我既通过核考,自然证明我能胜任此职,何需惧怕旁人议论?”
苏宜似有触动,思索道:“人言可畏,你当真能经受得起?”
曲落笙只是摇头,她不靠家世取胜,自然不需笔墨粉饰。
苏宜对上她平淡却执著的目光,微微一笑,略带赞许道:“甚好,那便照实而写。”
曲落笙行礼谢过苏宜,接下司乐腰牌,由苏宜带去考选司签领司乐文册。
一队女官穿过宽阔宫道,曲落笙走在队前,习惯地去看横斜逸出户部衙门的海棠枝干。
桃花谢去,海棠又开,而今红花将尽,部衙前却依旧不见熟悉的身影。
曲落笙垂下目光,重拾女官从容端正的姿态,迈步穿过海棠。
*
枝叶轻颤,孟倾撑起遮盖在吏部门前的海棠,分花拂叶走出部衙。
杨世杰随后出来,拨开肆意伸展的枝条,感叹道:“你一走便是四个月,连宫城的海棠都错过了。”
孟倾方才向吏部侍郎述职,此刻正懒怠说话,只简短应声作答。
杨世杰摇首啧啧:“不解风情。”
两人出了吏部,正遇上一队女官向此处走来,杨世杰方才听人谈论,因而知道:“是新考选的女官,来吏部签领文册。”
孟倾前行的步伐略有停顿。
他去淮明前曾听曲落笙提及女官核考,以她的身手,通过核考想来并不困难。
也不知她在不在?
心念一动,他抬眼看去,居然当真在队伍正前看见熟悉的面庞。
沉稳的步子变乱了些。
孟倾停步,看向走在最前的人。
许久未见,她像是瘦了。
心有灵犀般,曲落笙看向路旁,视线交错,姑娘秀丽的长眉挑起来,极快地眨了眨眼。
孟倾不易察觉地点头应答。
他站在宫道边,见原本仪容端方的女官孩子气地一笑,只一瞬,又趁无人发现,隐蔽地转回头去。
像个专骗人的精怪,短暂现出狡黠的原貌,复又戴回一本正经的面具。
宫城重地,也能这般不守规矩。孟倾无奈地抿唇,却藏不住笑。
一行人经过他身旁,他垂下目光,眼见曲落笙无声说道:“小巷。”
他会意,长眉微扬,随即自然地迈步向前,转与杨世杰谈论大小政事。
与之同时,曲落笙收敛神色,转头听苏宜申明规矩,两人沿相反的方向前行,在海棠下擦肩而过。
考选司早早有人等候,苏宜递上新任女官名册,主事核查完毕,一一发下文册腰牌,曲落笙接过,在名册后工整写下名字。
她回到泰平署,小心收好腰牌文册,好奇的姑娘们拉着她,左右研究她身上衣裙。
曲落笙由她们这里瞧瞧,那边摸摸,待人散去,才得空从后门轻轻绕进小巷。
小巷狭窄,正穿过户部衙门与泰平署正中,垂柳越过矮墙,一阵风起,撩动翠绿枝叶拂上朱红宫墙。
曲落笙绕过垂柳,见一道挺拔身影耐心站在小巷边,任由柳叶飘摇也不分神,只专心致志地等她。
她起了坏心,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到孟倾身后,轻拍他的左肩。
孟倾本能地看向左侧,曲落笙虚晃一番,偏偏从他右手边探头。
他略带疑惑地回身,正看见曲落笙眯眼笑得开怀,丝毫不掩得意之色。
孟倾失笑,轻敲曲落笙额头,帮她理好风吹乱的鬓发:“成何体统。”
曲落笙用脸碰他的手,等孟倾不出意料地脸红,方才心满意足地背手倒退几步,打量许久不见的人:“瘦了。”
“田间地头来回跑,自然会瘦一些,不妨事。”孟倾说完,又道,“曲姑娘才是清减不少。”
曲落笙长叹:“你不知道女官核考的诗词多难,我不能如你一般过目成诵,来回就背那几句,记了忘,忘了记,现在看见诗集就怕。”
孟倾笑一笑:“人各有长,曲姑娘若要我去摘那宫灯,我也是一筹莫展。”
他想起来,含笑补一句贺语:“还未恭喜曲姑娘新官上任。”
曲落笙大方说句多谢,轻盈转上两圈,在盛开的衣裙中笑问:“怎么样,是不是很神气?”
湖蓝裙裾如潋滟水光,铺满孟倾全部视线,他看着曲落笙的眼睛,认真道:“是。曲姑娘独一无二。”
曲落笙扬眉:“你在淮明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变得这般会说话。”
孟倾道:“君子不妄言,我不过说我所想。”
“若是在戏本里,你还需接一句,小生若有半句虚言,便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曲落笙道。
泰平署轰然炸响几束焰火,适时接上她未落的尾音,此等巧合令二人忍俊不禁,一同笑看向墙后。
“该去排演了。”曲落笙道。
孟倾与她一同走至泰平署后门,临分别前,他取出一直慎重收好的绣帕,递与她道:“此方绣帕是我从淮明带来,我想将它赠给曲姑娘。”
“桃花?”曲落笙抚过栩栩如生的艳丽花瓣。
孟倾点头:“我远在淮明,未能与姑娘共赏桃花,权用此方绣帕做个替代,如此也能算作同赏。”
这是他第一次正经送曲落笙物件,也不知她喜不喜欢,不禁有些紧张:“不知曲姑娘是否喜欢。”
曲落笙粲然一笑:“喜欢。”
她轻巧跳下石阶,借墙边倾出的枝叶遮挡,靠近孟倾耳边,看着总爱脸红的人不出意外又红了脸:“不止绣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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