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落笙方才练完早功,尚未来得及换下水洗发白的练功服,便被陆三奶奶身旁侍女请去祠堂后的静室。
说是请,静室大门却在她身后紧紧关起。
陆三奶奶坐在窗边,一进去,那锐利的目光便直直刺向曲落笙。
“成何体统。”她瞥一眼曲落笙的打扮,冷哼。
曲落笙微微笑道:“三奶奶既看不过我的穿着,又何必一大早便叫人来院子里请我。”
陆三奶奶面色更冷,扭了头吩咐侍女:“把东西拿出来,让她一字一句学会了再走。”
木椅被搬去一旁,曲落笙站在桌后,左右手各站一位侍女,为她翻起书页。
“想进孟家的门,就要守孟家的规矩。”陆三奶奶捧起茶盏,吹一吹热气,“今日我便教你何为言行端庄。”
话音一落,侍女随即翻过一页书,将“行走”一节摊开在曲落笙眼前。
“为主母者,需缓步慢行,出入上下,衣裙不可摆动,以免叫外人见了你的鞋面,有失体统。”
侍女接着翻出“入门”一节,陆三奶奶顿了顿,道:“进出屋门,需由侍女搀扶,不可高抬双腿,以免失了仪容。”
她絮絮说上许久,从出入规矩,到如何侍奉夫君,忽看见曲落笙走神的模样,眉头一皱。
“我方才说的,你都记住了么?”
曲落笙看向桌上堆叠的书。
陆三奶奶说上这许久,又故意叫人搬走木椅,哪里是要教规矩,分明有意惩戒,要磨她的性子。
什么规矩不规矩,她偏不从这莫名其妙的教导。
她抬眼看向陆三奶奶,笑道:“我性子愚钝,听不懂三奶奶的规矩。”
“那便不用听,跟人好好学。”
陆三奶奶叫来竹昀:“你上去,握着她的手脚,帮她把仪态纠正了。”
竹昀应是,唤上两位侍女,三人围上前来,伸手要束缚曲落笙手脚。
曲落笙一挑眉,旋身避开竹昀双手,翻身越过书桌,砰一声推开了窗。
“有劳三奶奶教导,只是我不爱学这许多规矩,您教也教不会。”
她转身看向震骇不已的陆三奶奶,轻巧地翻出去:“您还是自己学罢。”
身后传来陆三奶奶愤怒的声音:“竹昀!追上她!”
曲落笙回头一瞧追上来的侍女,轻轻笑一声,当着一众人的面,翻身跃上院墙。
微风习习,孟倾端坐在凉亭下,正专心翻书。
曲落笙看一看匆匆赶来的陆三奶奶,对院子里的人叫道:“孟倾!”
孟倾抬头,微微一惊,当即放下书,快步向她走来。
曲落笙弯眼笑得狡黠,待身后的声音靠近了,轻快道:“接住我。”
她纵身一跃,落入孟倾张开的怀抱。
纷飞的衣袍将她包围在内,她踮起脚,拂开飘逸的青色,亲上孟倾高挺的鼻梁。
柔软的触感一瞬而过,孟倾动作一顿,低头看向怀里带笑的人:“曲姑娘?”
陆三奶奶气喘吁吁赶来院中,正瞧见自家长哥儿搂着人的模样,呼吸一滞,抖着手指向曲落笙:“你……你!”
孟倾看向曲落笙,扬眉询问。
曲落笙仰头看他,轻轻眨一眨眼。
孟倾摇一摇头,带了些笑,将她护在身后:“不知三奶奶来此有何贵干?”
陆三奶奶由竹昀顺着气,怒道:“你自己问她!问你的好夫人!”
竹昀扶着陆三奶奶,气愤愤道:“我家三奶奶好心教她规矩,谁知这野丫头翻窗便走,把三奶奶吓了好大一跳。大爷,不是我多嘴,三奶奶年事已高,被气出个好歹,谁担得起?”
陆三奶奶闻言,抬手扶额,一手指着曲落笙道:“你让她出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是如何被她气出病的。”
孟倾正待说话,忽然怀中一沉,曲落笙扶着头倒向他怀中:“孟大人。”
她轻咳两声,做出虚弱的模样:“我身子突然有些不好,不知怎的,连站也站不住了。”
孟倾忍笑接住人,配合她问:“怎么站不住了?”
曲落笙攀上他的手,叹道:“听三奶奶说,这院子里走路出入都不能迈步,我的腿一听,便吓出毛病了。”
陆三奶奶闻言大怒,连病也顾不上装了,气得抖道:“好你个野丫头,竟敢在这搬弄是非,也不知道……”
“还不去给夫人请大夫。”话说到一半,便被孟倾淡淡打断。
他看一眼院里的管事,道:“夫人连站都站不稳,定是病得狠了。”
孟全盛忍下满腹笑意,装模作样地应下:“是,我这便去。”
陆三奶奶见状,脸色青白交加,闷闷站了半晌,只得看着曲落笙道:“这礼数规矩,你无论如何都要给我学了。”
言罢捂着当真开始发疼的头,由一群侍女簇拥着,声势浩大地离开了院子。
院门一关,曲落笙方才从孟倾身后探出头,笑眯眯道:“总算走了。”
孟倾拿起她的手,仔细瞧了瞧:“那院墙石块锋利,你下回莫要翻上去了。”
“怕什么。”曲落笙道,“我若不翻过那座墙,三奶奶的人可就要把我抓回去惩戒了。”
“她叫你,你不去便是。”孟倾道,“在孟府没人能罚你。”
曲落笙道:“我若不去,陆三奶奶岂不会一直吵闹。倒不如叫她看清我的性子,以后也能少来我面前搅扰。”
孟倾笑了笑:“这位陆三奶奶最是执著规矩,儿时我读书犯懒,偷偷在书后小睡片刻,她看见,便罚我去祠堂跪了一夜。”
曲落笙握紧他的手,笑了:“这么瞧着,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
果真如孟倾所言,陆三奶奶受了气,自然不肯将事情轻轻揭过。
她派人送来《女诫》《女论语》,三令五申,要曲落笙抄写记诵。
书送到案头,曲落笙瞧也不瞧,直接推向一旁,接着翻她的杂耍本子。
她照着书上的招式随手比划,挽出两个漂亮的手式,天黑下来,她将灯挑亮一些,转头去看书桌边的孟倾。
孟倾坐在书桌旁,正低头专注地习字,灯火摇曳,勾勒出他英挺的轮廓。
曲落笙瞧了片刻,低头接着去翻杂耍本子,看得有些无聊了,又将书推开,叫道:“孟倾。”
孟倾看过来,应一声:“怎么?”
曲落笙一手支着脸,歪头笑眯眯看他:“瞧瞧你在做什么。”
她走到书桌边,从背后靠向孟倾:“卑弱第一,夫妇第二。”
她念出来,怪道:“你在抄《女诫》?”
孟倾道:“是。”
他搁下笔,唤来知礼,让他将抄写好的《女论语》送去陆三奶奶院子。
“三奶奶不是叫你今晚抄好了送过去么?”孟倾看着曲落笙,微微笑道。
“所以你帮我抄了?”曲落笙扑哧笑道,“你抄书做什么?再说你我字迹不同,陆三奶奶定能认出来。”
孟倾道:“她认出来才好。”
曲落笙挑眉:“换了是我,我便要修一个《男诫》《男四书》,教一教男子何为规矩。孟大人学不学?”
孟倾道:“你若教,我便学。”
“第一目。”曲落笙弯眼笑道,“便是出入只能翻窗,不得走门。”
孟倾想了想,笑了:“我天资愚钝,怕是连这第一目都学不好。”
正说间,知礼从三奶奶院子里回来,立在门旁道:“大爷。”
孟倾颔首:“送过去了?”
知礼应一声,拿出孟倾抄的《女论语》,神情为难:“三奶奶不收,还说落笙姑娘没规矩,指使夫君替她受罚。”
“你去与她说,”孟倾道,“既然夫妻本为一体,妻子言行失礼有损夫君脸面,那夫君又为何不能代为受过,为妻子弥补过错?”
知礼应声去了,话传过去,陆三奶奶的院子里许久没有回话。
直到隔日清晨,三奶奶方才派人来说,院子里要摆台唱戏,请孟倾与曲落笙一同去听戏。
*
临出门前,曲落笙整理好女官服饰,向孟倾点一点头道:“我回宫复命,三奶奶的戏便不去听了。”
孟倾帮她把珠花扶正些:“家里有我,你不必费心。”
曲落笙点一点头,四处张望着:“小云去哪了?怎么还没过来?”
孟倾道:“林姑娘似是去了后院。”
忽然孟全盛急急忙忙过来,神色仓皇地叫一声:“大爷,落笙姑娘。”
他看一眼曲落笙,低声道:“陆三奶奶叫人拦住小云姑娘,把她带去院子里,非要让小云姑娘上台给夫人姑娘们演杂耍。”
曲落笙一惊,道:“我这便过去。”
孟倾跟上她,吩咐孟全盛:“让戏班子回去,今日的戏不必唱了。”
三奶奶院里,林云站在台上,眼睛红红的:“我不演。”
“为何不演?”陆三奶奶在台下端坐,不紧不慢道,“既然你师姐耍得一手好杂耍,想必你的身手也不差罢。”
林云眼里包着泪,又怕哭出来丢曲落笙的脸,强忍着道:“不许说我师姐。”
一旁太平侯夫人见林云小小年纪,心生不忍,笑着劝陆三奶奶:“不演便不演罢,只要戏好,没有杂耍热场也不耽误什么。”
陆三奶奶哼道:“她……”
“小云。”
曲落笙匆匆到了院子,看见台上红着眼的师妹,面色一冷,气息不稳地唤道:“过来。”
“师姐!”林云冲下台,扑进曲落笙怀里,眼泪委委屈屈落下来。
曲落笙帮小丫头拭去眼泪,看向正中坐着的陆三奶奶,冷笑道:“三奶奶若是想看杂耍,不如让我为你演一场,如何?”
陆三奶奶想起她那些招式,心里一惊:“谁要看你那些把戏。”
她哼一声,压下心头惧意,向孟倾招手,换了和蔼的神色。
“长哥儿。”她唤道,“过来,见一见太平侯家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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