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内。
日头昏暗,天气渐冷。
一个身着玄色单薄衣袍男子脊背挺直,跪在院子内。
腿上膝盖只隔着一层布料,薄薄皮肉紧紧贴着骨头,跪在硬石阶之上,剧痛传入骨髓。
天公不作美,悉悉索索的小雨又轻轻地下,汇聚成小水潭。
他将头板正,发丝坠着晶莹的小水珠,目光落在小水潭内,猝然失神,心神震荡。
只见小水潭之内,一个手拿油纸伞白衣女子信步走来。
她面容恍若冷玉雕刻的“观音”,眉心朱砂红的滴血,路过的草丛竹林恍如她的仙家之地。
晏清和眼睫轻颤,一颗一颗小水珠如同雨水,滴在的水潭之内,泛起一阵涟漪,他忍不住抬头。
发现“观音”缓步走近俯视他,将手中的油纸伞稍稍往下递,正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月白的披帛飘在他鼻尖,带来一阵清冷的幽香。
她一席白衣,雾气上涨飘荡在她的周围,恍似仙人下凡,救苦救难,垂怜世人。
“你是谁?”
他忍不住颤声问。
雨水打湿晏清和苍白的面上,他面庞柔顺,唯有眼睛略微锋利,眼尾泛红扬起,可朱唇点着莹润的水珠,双眼朦胧被雨水打得睁不开,他仰着头正一脸脆弱地望着她。
她眸中闪过一抹惊艳,他好漂亮。
“我名纪珵美,你可以唤我,不琢。”
早间。
纪珵美放手手中的弓箭,目光看向夫子。
“正中靶心。”
听到这个结果,纪珵美如释重负,面上却毫无波澜,学子围观在旁,心中暗生艳羡。
好友幸秋玉道:“不琢射术一如既往。”
纪珵美闻言,当即露出一抹笑,“确实。”她毫不谦虚地道。
不琢是她今世外祖母为她取的字。
考试完毕后,纪珵美回到学子院落。
正碰上玉妈妈为她送来餐食。
“这些都是主母亲自为二少君烧制的您喜欢的饭菜。”
纪珵美听到此,身上疲倦一扫而空,她笑着回道:“真是好丰盛,母亲怎么知道我馋了呢?”
玉妈妈笑笑,看着静檀和春意侍候着纪珵美用完午膳后,轻声询问:“主母还有件事,托我问您,婚事一事,您可有什么打算?”
纪珵美怔住,然转瞬即逝,玉妈妈并未看清,只见她敛下眼睫,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道:“招赘即可,其他的都由母亲做主。”
玉妈妈走后,春意去送,静檀留在纪珵美身边,欲言又止望着沉默周身孤寂的纪珵美。
半晌后。
“静檀,你说我若是不成婚,母亲还会一如从前待我吗?”
纪珵美的声音淡淡,听在静檀耳边却似惊雷,她连忙道:“少君,您若不想成婚,主母定也不会说些什么的。”
纪珵美却摇头,不,她不信。
穿越前,她是一个孤儿,无人在意她。
不料猝死后重新投胎,今世有了家人,家人非常疼爱她,尽管她小时痴哑幼时好病,还有天才般耀眼瞩目的孪生姐姐在,家人依旧爱她,甚至纵容她。
这已经极好,可她心里总不知足。
胸膛内的心脏微酸,纪珵美眼尾泛红,为了不让家人失望,她待人友善,学识良好。
但不知为何,心中总觉压抑。
天色渐渐昏暗,小雨落下。纪珵美起身,心中困闷减轻,“为我拿一把伞罢,我出去走走。”她说。
月白色的鞋踩进泥泞中,浸湿鞋袜,纪珵美却只觉心中苦闷一扫而空,心底轻松起来。
或许,她本就污浊。
纪珵美对自己嘲讽轻笑。
说实话,她并不抗拒成婚生子,只是不愿离家,不愿离开家人,更不愿承担因生子风险死去离开家人。
进入亭子内。
纪珵美本想休息片刻,不料余光中瞥见一个男子跪在庭院内。
纪珵美看着院子上面挂着的牌匾,上面已经落灰,看不清字是什么。
无缘无故,跪在空院子内做什么?
于是她上前,捡了个人。
屋内。
纪珵美随手将白字落在棋盘之上,听到屋外的询问声,静檀走来禀告。
“女君,客苑的长公主派人来询问晏世子的下落。”
纪珵美挑眉,屋内布置暗沉一片,唯有烛火忽明忽灭。
烛光打在她眼睫上,遮住双眸内的沉思。
“晏世子下落?我今日出去闲逛,倒是遇见过,不过递了把伞而已,他怎么了?”
纪珵美起身,走到屋外询问长公主的侍卫。
侍卫闻言颇感意外,她只道:“既如此,我等这就去回禀公主,打扰了。”
静檀站在她的身后,空气中的湿润扑面而来,纪珵美目光深沉,落在背影越来越小的侍卫身上。
“为什么帮我?”
身后陡然出现一道男声,静檀闻言,噤声离去。
纪珵美依旧慵懒倚靠在门框上,惬意地观赏着学子院内的雨景。
“帮就帮了,何须问什么缘由,若要计较,你又为何接受我的帮助呢?”纪珵美挑眉反问。
“我倒是要问你,为何要跪在空院子里?”
晏清和身上湿透的衣服已经换上,转而换上青色新衣,纪珵美从前与好友经常一同逃课外出,所以多备了许多尺码不同的衣裳。
他身形高大,藏在光影内,纪珵美回头瞥他,他才声音嘶哑道:“母亲罚跪。”
长公主?
纪珵美回想往日对长公主的印象。
长公主手中掌握兵权与垂帘听政的太后联手把控着朝政,颁布女子入朝为官制度与科举制等。
说起来,倒比她这个穿越者要尽职。
她如今能招赘,得益于孪生姐姐入朝为官,更依赖于太后与长公主的政策。
如若不是她们,纪珵美如今只能出嫁。
倒比死还令她难受。
纪珵美眼睛微眯,不过她幼时听闻长辈言语,当今皇室子嗣凋零,先皇无同胞,当时只有长公主一个血脉。
故下令长公主招赘成婚,只待孕育子嗣便可获封太孙,有登基之望。
不过不知后来发生何事,宫内凭空冒出一个皇子,先皇当即便封为太子,养在长公主之母,如今的太后名下。
事情尘埃落定后,长公主腹中子嗣未满三月。
算算时间,晏清和已立冠之年,皇帝更是已长成,太后与长公主恐放权,所以是迁怒吧?
纪珵美突然心虚,她心中还是希望长公主和太后继续把控朝堂的。
屋内沉默。
纪珵美转身,落座椅上沏茶,她抬眸轻笑,单手握起茶杯,将它举向阴影内的晏清和示意,声音清爽道:“可否赏脸?”
屋外小雨停下。
屋内不琢笑魇如花。
月光透出,如银鎏落在她的乌发上,眼睛明亮笑着看他。
晏清和呼吸一滞。
“好。”
他脚步微动,大脑还未反应过来时,就已然坐下,接过她手中的茶杯,一饮而下。
热气顺着食管冲进胃里,令他身体升温。
好暖和。
“你……”
纪珵美微惊,那茶水还热着冒气,怎么能直接饮下。
他不会是个傻的吧?
但纪珵美转念一想,眼睛微眯不动声色上下打量晏清和。
他眼眸视线低垂,整个人安静无声,发丝柔顺垂落,缓缓将茶杯放回桌上,他眸中含光温柔望着她。
貌美的傻子,她可以完全掌控。
纪珵美心中止不住地想,她嘴角上扬,眼中如涟漪晃出笑意。
“要交个朋友吗?”
朋友?
晏清和眼睫轻颤,他从未有过一个朋友。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好。”
天色渐晚,纪珵美送他出去。
晏清和面色柔和,手中拿着纪珵美给他的油纸伞,缓步离去。
回到客苑。
晏清和面无表情,他再次跪下。
膝盖上的疼痛再次袭来,他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知跪了多久,木门被推开。
一道身影走来,晏清和眼神微动,是那个询问过纪珵美的侍卫。
“世子,公主叫您。”
晏清和踉跄起身,膝盖痛得麻木,侍卫见状递上拐杖,但晏清和略过,直直朝室内走去。
“儿子向母亲问安。”
他再次跪下。
柔顺的地毯上,沾染了湿泞的土渍,他垂眸,鼻尖嗅到满屋四溢的佛前檀香。
“听说,你昨日在学子院内待的时间不短。”
晏清和闻言,眼里闪过惊慌。
他喉咙吞咽,声音嘶哑回道:“是学子碰巧见儿子,心中担忧,故多留了会儿。”
“是吗?”
堂上传来轻呵一声,原本凌厉的女声温和许多,反问他道:“那我怎么听闻,那纪氏珵美将小字告知了你?”
“母亲,您……误会了。”
晏清和勉强扯出一抹笑,道。
“是吗,那我怎么不知,今日责罚于你,还命你去别苑罚跪?!”
一柄画扇朝他扔来,砸在晏清和的额上,血痕落下,将墨色的眼睫染红。
晏清和怔住,半晌后垂头叩首。
“望母亲原谅。”他声音微冷,言语中尽是执拗。
“堂堂世子,居然学会了狐媚的勾当,你这些年,就与你父亲学会了这些?”
榻上,长公主扯开帘子,眉头紧紧皱起,冷漠俯视他。
一双漂亮的朱砂描尾丹凤眸中,尽是不解。
“断了与她的关系。”她道。
不料,往日恭顺的晏清和抬起头仰视母亲,往日不见锋芒的双眸之中,此刻满是深入骨髓的偏执。
“母亲,我这辈子没有求你任何事,唯有此事,愿您成全。”
而这厢纪珵美写下书信,交给春意,命她递给她的孪生姐姐,纪齐光。
书信上只有一句话。
——阿姐,我想招赘晏清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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