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太阳》
文/焚檀问雀
25年.小满.晋江文学城首发
「愿用全部身躯铸成方小世界,守护你宝贵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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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咣当的白色轿车行驶在尘土飞扬的羊肠鸟道上,七月份的塬芜格外炎热,道路两边高低起伏的小山挡不住铺天盖地的阳光。
车窗上没有贴单方面防窥的窗膜,阳光更加肆无忌惮的占满车厢内缝隙,体感温度直逼五十度,乘坐的人灼热到无处可逃,简直是安装了四个车轮的移动烤箱。
然而烤箱内没有色香俱全的食物,只有时运不济的倒霉蛋。
车窗缓缓被摇下去两指宽的缝隙,钻进来的风呼啦啦驱散些鼻尖萦绕不散的皮革烟臭味,鹿净悠的面庞也被噼里啪啦抽的生疼,但他宁愿闭着眼睛忍着。
“悠悠,你感觉怎么样?”陪同他一起横跨南北折腾的是从小照顾他的金阿姨,她担心地看着刚刚下车吐到天昏地暗的鹿净悠,替他理了理被狂风搅作一团的刘海,鹿净悠是天生的自然卷,本就不太容易梳理通顺,现在更是成了无处下手的毛毡片。
只随便抓了几下,金阿姨就感觉到了手指下的湿热和滞涩感,她赶忙停下动作去看鹿净悠的反应。
要是以前被扯到头皮,鹿净悠早就龇牙咧嘴地喊痛撒娇了,此刻他有气无力地睁开条缝隙看向身侧同样狼狈的炸毛狮子王,不禁萎靡不振地哼哼了几声,“我感觉要去见妈妈了。”
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地方是干燥的,尤其是后背和屁股被晒出源源不断的汗液,鹿净悠感觉体内的水分被蒸发殆尽,他烦闷地扯了几下黏在身上的衣领,眼前似乎被榨出层扭动的热浪,他吸吸鼻子,“我好难受啊金姨,这比炼丹炉都要热,我快受不了了,我想回家!呜呜呜……”
左侧有辆呼啸驶过的车辆掀起阵风沙,金阿姨及时关上自己这边的车窗,顺手梳理了几下乱飞的碎发,她心疼地看着他要哭不哭的模样,选择性忽略后面的几个字,“马上就到了,再忍忍,乖。”
千篇一律的安抚性言语,鹿净悠已经听了几乎一整天,他揉了下通红的眼眶,转头朝向车窗的方向合上眼睛,阳光铺满了他的上半身,耳边全部是风刮过的声音,他没有再看金阿姨的神色。
不用想也知道大概率是老鹿背着他和金阿姨说过不许顺着他之类的话,所以金阿姨才不会站在他这边,用浮于表面的话搪塞他,只字不提带他回家——明明在家里的时候,对他都是百依百顺的。
私家车司机是哑人,他从风声里分辨出鹿净悠抱怨的声音,默默无言地把车窗再往下摇了些,左肩的衣领被吹皱了许多,副驾驶上不大不小的鸡笼里嫩黄色的小鸡不辨方向地缩成一团,唧唧乱叫。
七月十五日,是鹿净悠翘首以盼四个多月才等到的苦尽甘来,没想到的是鹿净悠他爸接到个神秘兮兮的电话过后就迫不及待的把他踹到了南方隶属于塬芜的小村落,旅游业足够发达的情况下甚至只能搜到零零散散的安利贴。
例如风景优美,安静悠然的评价,但大同小异的是,点赞评论都寥寥无几,划到最底下安安静静飘着的帖子差不多都是两年前的。
前扁后扁的老式小轿车各种零件都很落后,防震设备等同于没有,年久失修的水泥路被拉材料的大货车压出坑坑洼洼,石子和沙子从缝隙里散了一地,长此以往马路逐渐烂到人神共愤。
为保证时间内送到,年久失修的老物件不减速度驶过,后座的鹿净悠被颠簸到像是锅里不断翻炒的咸鱼干,他平息下去没多久的胃又开始翻江倒海,两边的太阳穴仿佛被无形的夹子紧紧箍着,头痛欲裂到想吐。
天高路远,老鹿是想把他丢到深山老林里自生自灭吧,果然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不然为什么给他安排的每一段路程都是最折腾他的。
太阳挪到下午一点的位置,整整三个小时的车程终于到达了终点,故月塘村。
此时正是一天最热的时间段,车速减慢,鹿净悠看到了与北方景色截然不同的绿意,翡翠般的河流包围着郁郁葱葱的树木草丛,水面的另一边是经典的白墙黑瓦建筑,地上湿漉漉的潮气张牙舞爪地爬到墙上,留下斑驳的青灰色。
恍然间和他曾在爷爷书房里见过的水墨画重合了,听说送画的好友祖籍便是南方人,最近几年迁回祖宅继续生活了,增添了许多闲情逸致专心创作。
平稳绕过一处拐弯的街角,车停在了枝叶茂密的古樟树树荫下,鹿净悠摇摇晃晃下车,金阿姨给他递过一瓶矿泉水,他道谢过后接着一鼓作气喝了大半瓶才压下去那股口干舌燥,在皮质座椅里闷出热汗的身后得到片刻喘息。
总算是稍微舒服了点,鹿净悠双手叉腰缓慢吐出口积郁已久的长气,仰头看着郁郁葱葱的枝叶缝隙中透出的细碎蓝天。
这和站到自家院中的杏树下瞧到的一角天空没有任何区别,他还没体验到与之前迥然不同的生活,就已经开始感觉到百无聊赖了。
从后备箱搬出两个硕大的行李箱,金阿姨给有点气喘的鹿净悠擦着额头鬓边的汗珠,“我说我帮你一起搬,你还不愿意,看看这汗。路上你也没怎么喝水,一会儿一定得喝点电解质水,小心脱水。”
“就两个箱子而已,也不重。”鹿净悠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脸。
“等一下那家人就过来接你了,你一定要和他们好好相处,不要随随便便发脾气,不要闹矛盾。有什么事情就和家里人说,不要单枪匹马和他们杠上,你会吃亏的知道吗?”金阿姨苦口婆心地说道,用过的纸巾在她手里攥成一把湿漉漉的担忧。
听起来和他每年开学前说的相差无几,鹿净悠本该免疫的,却不受控制的有几分鼻酸,他迅速低头瞪着脚边零落的碎石,双手背在身后,抬脚用脚尖碾了碾誓死不屈的石子,隔着有些厚度的鞋底他依然能感觉到硌脚,他闷闷地说:“……我知道啦,你总是说这些,我都会背了。”
“你好。”
陌生的声音充斥着笃定的问询意味,鹿净悠心头一跳,他用力地眨了几下眼睛,侧头看向说话的人。
来人长相很是周正英俊,乍一看几乎和成熟男人相差无几,可神态气质上尚存没有完全褪去的青涩少年感,他穿着件白色无袖背心和不过膝的黑色短裤,露出有明显肌肉线条的胳膊。
对方的目光定在鹿净悠脸上片刻,转头先朝着金阿姨主动递过去两瓶冰镇矿泉水,“您就是金阿姨吧?我是贺迎潮。中午有点热,我们边走边说吧。”
“诶,好。”金阿姨毫无保留地把两瓶都给了鹿净悠,去够立在身边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
因为被身边人大包大揽照顾习惯了,鹿净悠下意识接过来矿泉水才反应过来金阿姨想替他分担分量不轻的行李箱,他见状立即伸手拦住她的手,“你别,我自己能拿。”
金阿姨看着鹿净悠从牙牙学语到独立住宿,她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速有多猝不及防,冲刷掉身边人习以为常的模样,直到她恍然发觉鹿净悠比她的个头高了一大截,早已不是黏在她腿边要吃蛋糕的小孩了。
然而在她心里鹿净悠依然是跌跌撞撞学走路的小孩子,需要她事无巨细照料着的幼童,她不为所动地推拒了下,“你喝点水,我先带着……”
下一瞬间,贺迎潮闷声不语地勾着行李箱提手拉到身边,以第三方的插手结束他们推推拉拉的动作,他又看了眼鹿净悠单薄肩膀上孤零零挂着的黑色书包,后注视着他的双眼,“需要我给你背着吗?”
矿泉水瓶外析出朦胧湿滑的水珠,鹿净悠掌心沁凉,他没料到贺迎潮蓦地直接和他对视,暗中打量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被捉住,他的心口倏地自掌心流进股凉意,后背不由得默默挺直了,他倨傲地昂着脸,“好啊,里面东西挺贵的,你注意。”
实际上鹿净悠背上书包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里面放着的东西是日常的电子产品,沉不到哪里去。
既然贺迎潮主动提出来,他丝毫没打算假模假样的来几轮礼貌性客气再顺水推舟,一手抓着肩带脱下来书包,理所当然地放到了贺迎潮手边的行李箱上。
纵观全程的金阿姨不好说什么,毕竟不是鹿净悠蛮横无理要求贺迎潮给他提包,她师出无名。等她接过被强塞在手里的冰矿泉水,一抬头,发现贺迎潮二话不说地把书包挎在身前,远远地朝靠在车边等人的司机比划了几个手势。
去年暑假,鹿净悠到社区做过一个月的义工,学到点日常交流谈话的皮毛,他认出贺迎潮快速变化的手势是手语,具体的含义他没看懂。
箱轮碾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街发出不大不小的噪音,贺迎潮在前面带路,鹿净悠慢慢悠悠地缀在最后,趁着金阿姨上前询问贺迎潮和私家车司机是不是亲戚,他拍了张贺迎潮轻轻松松把行李箱控制在身侧的背影,给好友兼远房表哥温岘沉发了过去。
「喂:那两个行李箱是我的衣服压缩包,他还挺识时务的,哼。」
不超过两秒,鹿净悠看到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中”。
「鲸:是你撒娇让他拿,还是甩手掌柜丢给他的?」
「喂:当然是他主动拿的!我可从来不奴役别人!」
「喂:[小猫直立叉腰]」
「鲸:嗯,不错。」
低头打字的空挡,鹿净悠的耳朵也没闲着当摆设,他听到贺迎潮说:“不是亲戚,都是同村的,经常互相帮忙,见到了就打个招呼。”
莫名的,他想起逼仄矮小的车厢里除了载人,副驾驶座上固定好的从始至终没有停止叫唤的小鸡,缝隙里立着的几个铁锹和工具箱,还有一大袋零食。
见面的第一时间,司机打字和他们道歉,爬满蛛丝裂网的手机屏幕上写着字字句句充斥着小心翼翼的两行字——
「实在不好意思,副驾驶上放的是邻居托我带回去的东西,村里不卖这些,您觉得不可以的话,我可以找另外的兄弟过来接您。」
具体的安排如何,鹿净悠不清楚,当时他不想再花时间滞留在候车室里浪费时间,想着他不坐能被太阳直射的副驾驶,于是他点了头,说没事。司机瞬间打心底松了口气,刻满沟壑纹路的脸上堆起笑容,双手合十朝他摆了两下表示谢意。
“听说你有个奶奶是吗?身体怎么样?”金阿姨常年和各家阿姨聊天,她的沟通能力丝毫没有衰减,更何况她不放心鹿净悠单独住在陌生人家里,自然要多嘴打听询问一下。
“身体挺硬朗的,胃口不错。”贺迎潮拐过街角,余光里看到鹿净悠拿着手机朝这边小跑了几步,被漂成浅金色的微卷发在阳光下毛茸茸的发着光跃动,漂亮灵动的眉眼一览无余。
倒是和他的姓很相配,浸润在森林艳阳中的小鹿。
金阿姨回头去找鹿净悠,才发现不知何时他离开了身边,她上前揽住他的胳膊,回头望了眼古樟树下停留的车,“一眼没看住去哪儿了?人生地不熟的,你不要不吭声就跑了。有东西没拿?”
全部身家都挂在拎包小弟身上,没有单独拿出来过东西,鹿净悠当然不是去取东西,他的眼中关着扑腾乱跳的雀跃,顺势应了下来,“嗯,我知道啦,金姨你看的我太紧了,我不会跑丢的。”
金阿姨笑了下,剩下的路没再松开过手。
穿过幽静曲折的几段深巷,迎面遇到好几名穿着朴素的中年人,走在前头的贺迎潮会主动开口问好,他们说着黏黏糊糊的方言,鹿净悠一概听不懂,他目送刚说完话的中年妇女离开,迫不及待地问贺迎潮,“你们在说什么啊?是不是悄悄说我坏话呢?”
方才他感觉到了那人的眼神频频往他身上飘,很难不怀疑。
“没有,阿姨问我你是我什么人。”贺迎潮没有回头,沉稳的声音落在后面,“我说是我弟弟过来借住几天,这段时间阿姨能时时见到你。”
“哦,没说我坏话就行。”鹿净悠宽宏大量的原谅他把自己称之为“我弟弟”这件事,他和贺迎潮长得一点都不一样,从骨点到皮相没有一处相像。
或许是和生长环境有关,他不喜欢被别人说和某个人长的格外相似,尤其是兄弟之类的对比特为重中之重的禁词。
绕过专门引到近处的水渠,正有精神头不错的老婆婆蹲在最下面的石阶上用木棒一下下捶着衣服,鹿净悠好奇地多看了几眼,被金阿姨推了下胳膊才回头。
有户人家门口种着颗绿油油的小树,树叶繁茂,其中点缀着几朵赤红色的花,走近了,鹿净悠认出是石榴花。
隔壁的黑色木门被推开,贺迎潮把两个行李箱提过门槛,对他说:“先进来,家里有石榴。”
“剥好的吗?”鹿净悠转身走过去,他喜欢吃汁水多的水果,却不喜欢动手剥皮,在家里他都是吃剥好送到手边随时可食用的,在这里也理所应当是脱口而出问了一句。
另一边金阿姨已经进门和家里的老太太热情洋溢地说起话,贺迎潮垂眼看着他被漂到颜色很浅的眉毛,迟疑刹那后答道:“会有。”
距离拉近,鹿净悠看到他左小臂上嵌着条明亮的疤痕,他不由自主的联想到坐在直升机上俯瞰地面时的景象,群山缝隙里蜿蜒流动的长河倒映着显眼的天光,美丽到让他难忘不已。
跨过快到他小腿肚的高门槛,鹿净悠落在后面的脚不经意间被挂了下脚尖,两只脚的行动频率顿时被打乱了,前脚没反应过来朝前跺了一步,鹿净悠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
身侧没离开过的贺迎潮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胳膊,轻轻松松提起来帮他重新刷新了双脚的配合度,“你没事吧?”
有那么一瞬间,鹿净悠感觉脚下好像腾空了,他心脏狂跳站好,扭头看向贺迎潮,他皱着眉不满道:“你家门槛弄得怎么这么高?一点都不方便。”
“嗯,不好。”贺迎潮没有多余的解释,他松了手,跟在鹿净悠身后往院子里走。
心情极差的鹿净悠屈起胳膊,努力地去瞧上臂泛着细细密密疼痛的内侧软肉,居然印着鲜明的红色指印,这个人的肌肉和力气不容小觑,他就攥了那么一下就成这样了,估计明天就会泛滥成淤青。
果然忍耐了一路跋山涉水的不适没有终点,或许一切刚刚拉开帷幕。
小满则万全,又恰逢五二一。
非常符合这篇文,也是新的人设尝试,感觉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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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大家陪着小鹿和潮哥一起过夏天~
谢谢大家(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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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远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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