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了……”她低声说。
焦味越来越重，糖醋本该是酸甜开胃的香味，这会儿却像是焦糖被烤糊的味道，夹杂着一点苦。
她赶紧关火，把锅从炉子上端下来，等烟稍散，她才看清锅里的排骨表面已经变成黑褐色，有些地方甚至有点发亮的碳焦。
黑漆漆的，像一盘刚刚从煤炉里刨出来的木炭块，她呆站着，看着那锅“灾难现场”，拿着铲子的手僵在半空。
“怎么突然没动静了？”杨修竹那边已经闻到了异样的味道，“你该不会……炸了吧？”
“没有。”带点小孩子撒谎时的心虚。
“要不要我进来看看？”
“……不用！”
她瞄了一眼锅里那一锅黑得发亮的排骨，已经彻底没救了，勉强夹了一块尝了尝，只舔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又苦又甜，说不上什么味道。
认命地叹了口气，利索地把锅端到水槽旁，一铲子全铲进垃圾桶。
看着那盘被炸过的土豆，咬咬牙，从调料架上抓出一罐孜然粉和辣椒粉，撒了一层，再丢进锅里翻炒几下。
外间杨修竹看着墙上挂钟，朝厨房喊了句：“我饿啦！”
“吃饭吃饭吃饭！”石未央终于喊出这句。
杨修竹笑着站起来，“得令，辛苦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厨房，和石未央把菜一盘盘端出来。
而另一边，严知棂悄悄起身走进厨房。在原地站了几秒，目光落在垃圾桶里黑不溜秋的排骨上。她伸手从抽屉里抽出一条干净的厨房抹布，擦了擦台面上飞溅的油点。
收拾完后，她又看了看石未央那个被火油熏黑的锅，像在评估下一步是否该洗了，最终只是将锅里的水换了一遍。
饭桌上，石未央已经介绍起了每一道菜。
“番茄炒蛋嘛，经典不败，酸甜适口！”
“排骨呢？”杨修竹往桌上扫了一圈，眨眨眼，“我记得你买了排骨吧？”
石未央装傻：“我有买排骨吗？”脸上写着一副“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无辜。
坐在桌另一边的严知棂听到这一问一答时，像听了一场笑话，乐了。
“她的确买了排骨。”
石未央筷子一顿，“师父！”
“我只是提醒你，厨房的垃圾桶记得清理，别让排骨的‘尸体’在那发酵。”
杨修竹一边吃着炸土豆，一边看她俩斗嘴，“行吧，排骨的‘英魂’已经安息了，咱们吃土豆致敬。”
石未央翻了个白眼：“快吃吧，改天我再试试。”
严知棂听到这话：“哎，做饭的事还是交给竹子吧，别哪天真把我厨房炸了。”
石未央立刻反驳：“不会的！今天是意外。”
午饭过后回到房间才拿起手机，一解锁，果不其然，屏幕上满满的信息通知，光是“比赛”这个群，从早上她出门开始，已经积了近百条未读。
她没急着看，先捂着嘴打了个懒懒的哈欠，中午米饭吃多了，有些晕碳。
慢悠悠地翻开群消息，才打字回了句：【不好意思，太忙了才看手机。】
这才开始看大家上午的信息。
消息全是何宴安和陈紫闻的对话，基本上是两人一来一回，各自兴奋地贴了好几个自己收藏的项目案例，不是仿生构筑的悬挑玻璃塔楼，就是AI辅助设计的参数建筑模拟。
还有一条是何宴安发的一段学术讲座视频，配文写着：“看这个！这个建筑师讲的参数生成逻辑跟这次题目特别契合，我觉得我们可以用这个方向做模型。”
石未央皱了皱眉，没急着回。
她看了一遍资料，又点进其中一张“高动态响应曲面结构”的设计图，图纸上的建筑像一朵硬质的钢花，从地面延展开来，形式极为炫目。确实先锋、确实有视觉冲击力，可怎么看怎么跟她脑子里浮现出的那个构思不沾边。
她不是没想过队伍里的其他人或许跟她不是一个路子。但真正看到她们如此齐刷刷地往“高科技”“未来感”奔去的时候，她仍是忍不住有点失落。
她犹豫片刻，还是点开了文件夹，挑了一张初稿，是那天跟严知棂去修复古建筑的那晚画的，她用简化的方式重构了它的几何逻辑，想把它转译成一个关于“结构记忆”的展览空间模型。
【我给你们发一下我的想法……你们看看。】
大约过了五分钟，许漾第一个冒头：【哇！这是用木头结构做的吗？】
陈紫闻紧跟着回了句：【你是想做传统主题？会不会不够有创新点？】
然后，何宴安发了个“思考脸”的表情包：【木头啊……现在大家都在做参数化的结构，这种会不会显得保守了点？】
石未央看着这些信息，又点开看了看自己的图，重新放大看了一遍。她能理解大家为什么觉得它“不够新”，她只是用了最简单的方式，用当代展陈的语言重新梳理了一遍。她觉得这是回到建筑作为“构造”本质的尊重。
她心里有些清楚，接下来几天，恐怕会是拉锯腊的过程。但她也清楚，她不会妥协。
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未央，睡了吗？出来吃水果。”
石未央刚准备闭眼，听见声音立刻坐起，“啊，好，没有。”
工作间里杨修竹正拿着榔头教两个学徒钉工装夹具，一边比划，一边说得认真。
不一会儿严知棂从厨房端着托盘出来了，盘子里摆着切好的西瓜和哈密瓜。
“吃点水果，冰的。”严知棂把盘子放到长桌上，又随口问了一句，“要不要跟我去上次那个塔那？”
“去工作吗？”石未央接过一块西瓜。
“对，但是得在那住几晚，隔几天再回来。”
“好啊。”她点点头，想了想又问，“现在收拾东西吗？”
“对，待会就走。”
她应了声，起身回房间去拿东西。
杨修竹咬着牙签笑着说：“师父，什么时候带我去外面工作啊？”
“等有机会。”低头挑了一块西瓜，转身走回屋里。
中午两点半车子刚出镇子，沿着通往山那边的盘山路慢慢驶去。
“师父，你上次说那个塔是明代的对吧？”
“嗯，万历三十八年，有碑文记载。”
“现在看到的那一层是原石结构吗？我记得你说过，第一层下面那圈灰砖是后期加的，我之前查了一下，好像有资料说是为了抗震才用砖基。”
等车子平稳过了个缓坡严知棂才开口：“不是全部，现在能看到的塔基，是民国初年加固的，再往下挖还能找到宋代残构，但那段不完整了。”
石未央点了点头，又问：“它原来屋檐下面那些支撑是不是用了斗栱？”
“用了三踩斗栱，尺寸不大，但构造挺精致。”
“我看了一些古塔图纸，叠涩和斗栱有时候混用，但你上次说那座是纯木结构……”
她一句接一句问得密集，完全不像是路上随口闲聊。严知棂终于侧头看了她一眼，目光里不掩讶异：“你昨晚看了不少？”
石未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嗯，但还是没太看明白，上次你带我去的那个地方太震撼了，所以特别想弄懂。”
“你问的这些，已经超出初学者的范围了。”严知棂淡淡说，“结构图不是一两天能吃透的。”
“我不是想吃透……只是觉得越看越想知道。像上次塔刹那块，我现在还在想它原来怎么固定的。”
严知棂沉默了几秒，说：“晚点我给你发去年在勘测时写的初步报告吧。”
石未央咧嘴笑了：“谢谢师父。”
车里陷入一段短暂的安静，只剩车的引擎声，过了一个急转弯之后，她又追问：“你上次说，在塔檐转角的斗拱有特殊构造，是‘双材复合榫’……那种榫怎么做的？”
“不是你现在该关心的难度。”
“可我就是想知道嘛。”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学了？这些专业名词都在哪看的？”
“书上啊。”石未央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读了好多本关于这个的书，我很好学的好不好。”
“真的假的。”严知棂忍不住笑出了声，带着几分意外，“还真看进去了？”
“当然了。”石未央一副‘你别小看我’的样子，“我最近在看一本《古代木构营造技法图解》，还有《中国古塔结构演变史》……我不是光看名字唬你，我是真的翻了。”
“啧，挺行啊。”严知棂轻轻摇头。
“那是。”
“看你这么认真，待会到了我给你发一份我之前整理的结构资料。”
“好！”石未央当即应了，兴奋地坐直了身体，“我会认真看的。”
严知棂轻轻笑了，石未央像是突然打开了话匣子，问得又细又准，甚至还扯到了同类塔的对比构造、保存策略，连周边地质情况都略微涉及，严知棂偶尔点头、偶尔纠正，到了塔那已经快四点。
石未央背着包一下车就继续问：“那你这次是勘测构件还是要画图？”
“都要。”
“那我可以在旁边跟着你工作嘛，我不打扰你，我很乖的。”
严知棂看着她点了点头：“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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