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你所见,我不过是个逃难来的落魄书生。”
“你们齐国人不懂我的字也是正常。”
纵是不喜经书,多年来也在此下了不少功夫。
或是那书读多了,才学精进,入朝为官也就有了盼头。
只是到头来是那考官分明看不懂自己写的字。
入仕与否,竟不关文采论断。
浔鹤听罢,多少落寞。
只道是白白蹉跎了一番岁月。
再看到桌上的纸笔墨砚,只觉可恨。
正要收拾起来放在某个不见天日的角落才好,却发觉陆池鱼又拿起了笔。
便起身去夺,却被堪堪避开。
“你放才磨了这么多墨,扔掉实在可惜。”
看他这幅略有些欠揍的模样,像是非要在这儿扎根,写上千百字才肯罢休。
自不能如他的意,便与他靠得更近,非要将笔收回来才好。
饶是身量高挑,却仍不及陆池鱼这般宽阔的臂膀。
那笔杆悬在指尖宛如灵动的轻羽,风一吹就到了另一头。
屡屡扑空,浔鹤干脆握住了他的手腕。
趁着这愣神的片刻,五指张开裹住了那悬笔的手。
那有力的手掌霎那间没了力气,浔鹤双指一拢便将笔抽了出来。
“我可以教你。”
陆池鱼懒洋洋地靠在椅上,单手支着脑袋。那向来冷漠的眼里竟带着笑。
这简直就是见鬼了……
“什么?”
一会儿嘲笑他,一会儿捉弄他,现在好了,看到他现在这幅模样,浔鹤自己都觉得有点想笑。
究竟为什么笑,那是一时半刻说不清明的。
不过现在笑起来,也是很难看的。
就背对着陆池鱼,自顾自收拾着桌上的东西。
只是忙来忙去,那纸笔摆放的位置也不曾动过。
手忙脚乱,恍是在掩饰着什么。
发觉身后人渐近,就拿起那只笔,想假装忙着。
可脑中如一团乱麻,左右想不出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那只温热的手附上了握笔的手,正好与刚才相反。
浔鹤下意识的想挣脱,却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分明是和暖的天气,衣装也添得不少。
可那没来由的温度,恰似春日里和煦的光,融暖了封尘的沉寂。
是避不开,须坦然面对的,让冰山之巅化作一汪池水。
支流蜿蜒成溪,甘心盛满了干涸的河流。
手背贴着温热的掌心,莫名的心安。
那先前颤动的指尖随那指引,在纸上驰骋着,是有几分磅礴的气势。
实在不敢相信,有生之年,笔下竟能写下如此苍劲有力的字。
分明耳边还有一阵温热的气息。
“我说,我要教你大齐人看得懂的字。”
浔鹤回过头,与他鼻尖相抵。
颤动睫毛下的蓝色眼睛,闪着一点晶莹的泪光。
“我……我失态了。”
又很轻易挣开了那手,转而抹掉这滴泪。
“分明是你这儿太久没人住了,叫我眼里进了沙子。”
与他相处久了,听到这般说辞,陆池鱼也是见怪不怪。
“好,介时再叫人来洒扫。”
浔鹤平日与他相处时,似乎没见他主动说过这般多的话,今日倒是有所不同。
分明是自己该撩拨的对象,怎的反而让这厮夺了这主动权。
许是那陆池鱼真是闲的没事干,左右是不再言语,身子却是不在动的。
“你近日诸事繁忙,能来一趟已是不易。”
“所以……没事的话就可以走了。”
这前半句话分明多有关照,是要将人留下用膳,或再睡一觉的。
怎的后半句却如此决绝?
“怎么,我自己的别院还不能来了。”
陆池鱼也没再废话,终于展露了今日来此的目的。
“你既非世家子弟,在京城也无亲戚朋友可靠,便为你谋了个差事。”
早知这财神爷来是送钱的,浔鹤早把人服侍得服服帖帖才好。
“你呀,不早说。”
也不知从哪儿拖了个小椅来,坐上后两只手肘正正好可以支在桌上。
再双手托腮,桌对角正好冒出一只毛茸茸的头,那湿漉漉的蓝眼睛对着他眨呀眨。
陆池鱼与人相视一眼,喉头滚动,便侧首盯向别处了。
“我麾下还缺一军医,倒挺适合你。”
军医???
“你说你让我当军医?”
浔鹤双手一松,差点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触 。
“我也算是博览全书,是个正经的读书人。当军医简直就是大——材——小——用!”
“那你想当什么?”
“我虽不会武,但胜在有勇有谋。当个军师绰绰有余。”
陆池鱼狐疑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你不会武,那你上过战场?”
“我当然上……呃,没上过战场又如何。我就不信你麾下的将士们一个个都是上过战场的。”
“他们日日操练,个个体魄强健,身手敏捷。此二者终是不同。”
浔鹤这下也明白,无论如何说,他也是不会同意的。
但还是提下一个小小的条件,陆池鱼不假思索便答应了。
翌日,浔鹤以“军师”身份来到军中。
如今大齐长治久安,自侵占苍凌之后便一直在调养生息。
陆池鱼麾下的军队除了日常操练,就是围剿附近山匪,倒也算清闲安全。
如是这般,鲜有人负伤。
为民除害,郎中也愿意偶尔替他们处理伤口,军中就没有军医。
浔鹤刚上任,没有不来的道理。
军中的将士们知晓新来个“军师”的消息,就更不可能不来了。
先前虽有郎中愿意免费为他们医治,又不敢多要求些什么。
到头来想到郎中也不容易,最后将诊费付过去的也是有的。
如今得将军体恤,来了个专业的,一窝蜂的将人堵得水泄不通。
浔鹤不想当军医可是有好几个正经原因的。
不过最大的原因,无非是他医术不精。
还要搬到台面上来,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恐是漏了馅。
先前在永州城,左右是闲来无事,给陆池鱼调制的那些药总之是毒不死人的。
至于功效嘛,那得喝了才知道。
毕竟浔鹤从没有真真正正学过药理,只是在白云村时偶尔让老贺指点一二。
再看上几本医书便也算出了师。
自是比不过那些自幼学医的。
那陆池鱼就算被药吃死吃残了也不心疼,只是这些将士们何其无辜……
算了,齐国的将士们要真是吃出什么问题,也算是报仇了。
想通了这些,浔鹤丝毫没有先前的畏手畏脚。
挺直了腰板,捋了捋不存在的髯须,朝着那乌泱泱的望不到头的队列点头轻笑,真有点仙风道骨的模样。
“军医啊,俺……”
听到这俩字,浔鹤多少心烦。事前便已经准备好刻有“贺军师”的木牌。
而今正放在桌边。
“叫我军师就好。”
“军师?你可就是医师嘛。”
其实先前陆池鱼听了这话,大抵也是这般回答的。
便重新向这位将士解释。
“军中医师,简略些便叫做军医。可对?”
“中!”
“那取其中‘军’字和‘师’字,叫军师可行?”
“中!”
浔鹤先前推辞,也有部分原因是因为真不喜欢军医这个称谓。
才改成了军师。
只是此军师非彼军师,二者虽都在军中,所做事务却是天差地别。
可这姓“贺”的仅此浔鹤一个,所谓贺军师,也不会令人误解。
既得此两个肯定,浔鹤终于点头让他继续说下去。
“俺最近吃嘞也不得劲儿,睡嘞也不舒坦,愁嘞俺头疼哩很呐!”
译成官话,就是吃不香睡不着,好不容易听懂了,便上手去把脉。
至于脉象,浔鹤只略懂个皮毛,想来应付他们总是足够的。
“你最近脾胃可是有点不舒服?”
“啥是脾胃,俺不知道。就是肚子呀,真有点儿疼嘞。”
直接说肚子疼不就行了?
还非得卖关子。
便开点胃药给他。
接下来的将士大多都说的是地方方言,就算是讲官话的,也都带点口音。
听得浔鹤够呛,所以接下来一个面容亲俊、还说着一口流利官话的士兵,只觉是分外亲切。
“贺军师,在下方才头疼、恶心,还有些想吐。”
只是看着他面色红润,这身子骨看来还算是康健,不过是人稍瘦小点。
实在不该有这些症状。
只是这脉不把还好,一把吓一跳。
竟是……滑脉。
再看他面容清秀,又说头疼恶心一类,身量也确实不高……
莫非是替父从军亦或是巾帼不让须眉,女子一心报效家国!
“姑娘,你怕是有了。”
只是在军中,竟这般不受节制,浔鹤倒也不想回避一二了。
“我是男人,怎么可能有了!”
那人音量拔高,口中似乎还有点……酒气。
听这声音,是男子无疑。
似乎先前在医书中看到过,喝酒之后,会有短暂的滑脉。
所以……这红润的面相分明是酒气上脸!
所谓的这些症状,虽与女子怀孕相像,却也是喝酒过量的表现。
“你喝酒喝多了身子不爽,找我看病作甚!”
浔鹤真是气笑了,写了个醒酒汤的方子塞他怀里。
“喝完汤药再去睡一觉就好了!”
那人突然像浑身没骨头一般,连路都走不稳了,将方子揉成一团给扔了。
“我没醉,我清醒着呢……”
“来人,给我拖下去!!!”
陆池鱼,这都是些什么人???
“我……又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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