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微弱的光线下,黄金将军与平常大不相同。
陆池鱼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点灯烛,也能在矿洞中自如穿行了。
正如那一日初见,映入眼帘的是一双浅色的瞳眸。
而透过那黄金面具遮蔽的阴翳,那瑰丽的颜色终于在黑暗中显现。
那是一双清透而湛蓝的,恍若水波荡漾的眸子。
顺着睫羽的眨动,恍若起伏的潮汐,散逸着不可方物的瑰丽。
被昏暗的光线所衬托,恍若迸发着荧荧幽光,只显得更是炫彩夺目。
陆池鱼惊觉,此世间竟有这样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眸。殊不知此后余生,皆将沉溺于这方缥缈天地间。
“将军,你的眼睛……”
他本欲伸手指去,又觉得像是毁坏了珍宝上的釉质,实在太过无理。
只用那双缱绻的眸,轻柔的神情,盼看着。
可黄金将军显然没有这般镇定,反而侧身托着面具,也不知是在低头思虑着些什么。
半晌,才干巴巴道:“很瘆人吗?”
瘆人……什么瘆人?
陆池鱼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惊得不知所措。
愣了会儿才意识到,他似乎在说他那双姣好的瞳眸。
陆池鱼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眼睛。”
这话如何听来,黄金将军都是不信的;只是他话语中何等坚定,多少让那根深蒂固的根基有所动摇。
一对中原人,如何能生出有着一双蓝色眼睛的孩子。单凭着这双异色的眼眸,便能判定,他是异族人。
没有人会浪费时间,只为凑近看看他眼眸里的蓝色是更趋近天空还是海洋。
对于这抹异色,人们只会怀揣着惊异与新奇;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会用那种探究的眼神,打量着他。
像是见到一个新奇的物什,一面好奇着,一面下意识的抗拒。
那一双双黑色的、棕色的眼眸,一遍遍将他从上到下看上一通,从新鲜到漠视,最后指着他的鼻子笑骂道:“杂种!”
“怪物。”
“怪瘆人的,别盯着他的眼睛看!”
再后来,只要发现有人盯着他的眼睛看,便会将头偏过去。
因为那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话语,总是尖锐的,像一把利刃,要刺破那皮肉,探看那血脉的来源一般。
但带上黄金面具之后,就算那处是镂空的,能让这双不一样的眼睛继续暴露空气中,却也和之前不大相同了。
面具遮蔽了他的面容,也很好的隐藏了他的瞳色。
人人都盯着黄金的闪耀颜色看,谁人又还会在意那黄金面具之下,会是一个所谓的异族人呢?
凭着这幅面具,的确解决了他多年来挥之不去的阴影。
而小鱼的这句话,还是不可置否的,勾起了那段难堪的记忆。
但他的所做所说,又是与从前那些人的做法,了无半点相像之处。
所以等他将头转回来时,小鱼仍用那种近乎崇拜而又钦慕的眼神,看着这抹被唾弃过无数次的异色。
那种眼神,是从前他从未看到过的。
“真的,好看吗?”黄金将军在这无比肯定的话语下,鼓足勇气问下这句。
只要小鱼点一点头,那从前的一切嘲弄,他都可以就此忘却。
他只是生了一双不一样的眼睛罢了,又不是犯了什么恶事,又凭什么要被人这般对待。
有人偷窃,大家宽容;有人抢劫,大家释然;有人揩油,大家笑着说下回莫要再犯了。
有错之人能被原谅,更何况仅仅是样貌上的不同,又怎能被苛责。
而小鱼便真的如他所想,眨着那黑眼睛疯狂点头,像只不知疲倦的拨浪鼓,晃个不停。
黄金将军等了十八年,终于等到像小鱼这样的,如此顺遂他心意的人。
对于这个少年,他也是,很喜欢的——
所以等战争止息,他要和小鱼拜把子!
而陆池鱼搁这儿瞪得眼睛都快抽搐了,也想不到黄金将军这颗拳拳认弟之心。
当然他更想不到,大齐的人竟然追过来了。
这矿洞里头,有些个野狐狸、野狗什么的,也是寻常。
本以为与那大齐人碰面的时候,跑快些,留下个残影,人家只当他是误闯此处的牲畜,再不追究就好。
怎知那人竟通知了同伴来。
他与黄金将军在此捂住口鼻、屏息凝神,万不敢透露出半点动静。
而耳边是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愈渐相近。细细听来怎么说也有四五人,搞不好还是带了武器的。
他们二人来此的目的本就是探路,好熟悉里面的基本情况,更没带什么趁手的利器。
他虽不曾见过黄金将军与人作战时的场景,但打心底里是对人十分相信的。
可是就他现在这三脚猫的功夫,全然只是个累赘。
再加上来时路已然被人堵住,原路返回决计是行不通的。
想要出去,只能往前面,往那还没有探索过的地方走。
那里或许是新的出口、死路,亦或是更内里的机密之地。
“走。”
黄金将军拍了拍小鱼的肩,拉着他向前跑去。
齐国人能不能发觉他们的动静已然不重要了,当务之急是要摆脱他们。
介时,无论跑不跑得出去,也总博回了几分生机。
在开阔的大路上跑,况且引人注目。
更何况在这声音聚集的矿洞中,那双腿蹬在地上的声响,比陆池鱼想象中的还要沉重许多。
再加上他本就看不清明。在这走路都要小心翼翼的地方跑起来,他常常一头撞上怪石嶙峋的石壁。
还不曾用手揉过伤处,便要不顾疼痛,赶忙侧身穿过去。
若不是一路上黄金将军牢牢地牵着,他早已摔在地上落了单。
其实他宁可就这样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毕竟以将军的身手,还是可以做到全身而退的。
而他则可以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想来那群人不会为难他。
可他被大齐人所“捉”,又如何全身而退重新回到黄金将军的面前。
这样一番操作,便是叫他先前所付诸的所有心血都白费。
还不如,捅他一刀呢……
其实陆池鱼想得还挺简单。
因为面前是死路。
要捅的话,估计不止是一刀了。
但那脚步声,却是听不到了。所以那群人一时半会还找不到此处。
可此处的岔路并没有多少处,而他们的脚步声已经暴露这里有外人的事实。
那在这里的大齐人,必然会追查到底。所以找到此处,只是时间问题。
而黄金将军却将他扯回了现实。
那只大手带着他抚上了旁边的石壁。
顺着石缝向下,他摸到了两枚细筒装的东西。
他还是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黄金将军却在他手心写下两字。
火药。
是了,火药!
这里是矿洞,若是遇上坚硬而硕大的石壁,人工开凿实在太过费时费力。
而只要引燃火药,便有机会炸开石壁。
而这两枚火药,似乎像是先前开凿矿洞的工人所遗留下的。
当黄金将军蹲下身子拿起火药之时,石缝后俨然出现了一点光亮。
近看去,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洞,却可以由此看到外头的景致。
也就是说,这里的石壁并不厚实,且连通外界。
而这遗留下的两枚火药,极有可能是用来炸出这方新洞口的。
他虽然不曾用过火药,但死马当活马医,总比在此干等着好。
只要再有明火点燃火药就好。
可此处,唯一的光源便是那小小的石洞,便更不要说有什么火源了。
而小鱼在这时候,又像心有灵犀一般,往他手里递了一块石头,其中尚寸余温。
少年大概是微屈着身体,用双手拢着嘴,在他耳边轻喃:“将军,这是打火石。”
至于这打火石的来源,黄金将军也没时间多问了。
只让小鱼尽量的往远处退,自己则用衣料尽可能遮住双手,套着打火石擦向火药筒边。
任谁人看了,都知道此举是有多么危险。
毕竟划开筒边的瞬间,火星子便会接触到里面的火药。
只要晚一点点,火药便有可能在身边炸开。介时不仅是石壁,便是活生生的人,也会变成一摊灰烬。
可就算是这种时候,黄金将军也没有慌了心神。
在一声尖锐划声后,陆池鱼下意识低头捂紧了耳朵,再抬头时,已然是天光大亮。
“我们,成功了!”他再也不顾及,笑着叫了一声。
毕竟再大的声响,也不会比火药炸石头还要响了。
让那群大齐人循着声响来便好。
庆幸之后,他便慌乱的开始寻找黄金将军的身影。
终于在不远处,看到衣裳有些冒烟的可怜人被震得贴近石壁,只有胸口还在猛烈起伏着。
那有些破败的衣料中正袒露着几块带血的、被擦伤的肌肤。
其实陆池鱼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那么大的力气,在大齐人赶到前,硬是将黄金将军半脱半抱的拉了出来。
这样一拉,本就被火药炸过的石壁像掉渣一般,簌簌滚落些碎石,又将刚炸开的洞口掩埋的差不多了。
等匆匆赶来大齐人清理掉这些石块后,哪儿还有半点人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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