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说她不离不弃。
黎颂耳尖,簇起微热的一抹来。
她不知是不是因为昨夜之事,他在试探她,有没有完全断片,是否还记得那个吻。
又或者他指的是,不离不弃的友谊。她于他而言,和江时晚等人没太大区别。
黎颂别过眼,不去直视他的目光。
她转移了话题:“我今天看到,那个伊东比过去的织田,更加阴狠也不讲理。”
随时会翻脸,阴晴不定而狠辣的模样。
“你……不考虑离开那里,和时晚她们一起,换个地方,避避风头吗?”
更重要的是。
今日他救下那个小女孩,喜怒无常的伊东,不会再信任他了。
宋逢年望着她。
见到她在关心他,他眼睫动了下,漆黑的眼瞳深处浮起了笑意,虽转瞬即逝。
黎颂肃然:“我在跟你说正事呢,不是让你放弃,只是想着你离那个伊东远一些。”
“除了他,接近别人不行吗?”
青年失笑。
他终于嗯了声:“我知道你是在关心我。”
“伊东的脾气虽不好,但这些日子为了故意下小泽的面子,总是支使我去送文件……虽然今日之后,他不会再用我了。”
他得到了一部分的情报消息。
“而且。”
眼前的青年停下手上的动作。
他掀起眼,眸中有什么情绪在流动显露,像翻滚的夜色,凉寂中带着灼意。
他轻蹙眉像有些疼痛,不愿去轻易回想。
但最终说给了她听:“我和他有仇,不止是每个人的国仇,还有我一个人……曾经背负的家仇。”
所以他不会轻易离开。
“民国十九年,夏天的一个夜晚。”
他轻闭了下眼,握着她的手腕。眼角带笑,却是散漫消沉的笑,半边侧脸隐在阴影里。
他同她说着这些。
此刻嗓音却像变成了,那本手札上的字,字字锋利如刀。
她曾经读到过他的过往:“那日宋家三十多口人,全死在了……伊东他们的手里。”
“就像今天的顾老板一样。伊东那时还是个商人。盯上宋家的纺织厂,上门洗劫,肆意屠杀。”
他侧着脸的神态,和那天同她说肩上扛了许多逝者时,渐渐重叠着。
“那天,下了很大一场雨。”
“雨水冲走了,那满庭院的血迹。有个堂妹,也和今天那个小女孩一样,被恶犬撕咬着,死不瞑目在我眼前。”
他唇角扯着带笑。
但她能感觉到,那笑是有些带着疼的。
她偏过头望着他,握住他手腕制止了下,轻声道:“别说了,宋逢年。你难过的话没必要说出来。”
难怪她今日看到。
他不惜有危险,也要救那个女孩,面对伊东时情绪一反常态。
他睁开闭着的眼,朝她笑了下:“不是之前,趁我睡着时你说,你看过我的手札。”
“我很大方的,不介意你偷看。”他喉间轻动,“索性今日便完整些,告诉你这个故事。”
眼前的颂歌小姐,已经见过太多次,他分外狼狈时的模样。
他每次受伤时,跌倒时,背负骂名时。回过眸时,恰好都看到了她。
“如果今日,我没扔那个胶卷。”
她微有些哑声,询问道:“伊东要为难你的话,你是不是本打算径直与他,同归于尽?”
“我看到……你当时的神色了。”
宋逢年被说中心思。
他垂着眼有些意外,半晌又庆幸她那时出现,无意间阻止了他:“是。”
“你快了一步,不必给我收尸了。”
青年按着相机,即便那里没胶卷。他动着指尖,在劫后余生里望着她。
“作为回报。”
“现在我最大的秘密和筹码,可都握在你手里了。”
黎颂轻翻白眼:“我要你的秘密,有什么用。”
“嗯。”他弯眼说道,“这也是从此把后背,面向你的意思。”
……
三日后,到了江时晚二人离开的日子。
黎颂询问他:“我们能去码头,一起送他们吗?”
“还是不了。”宋逢年拒绝她,“最近宁城暗流涌动,少出门比较好。”
“我答应你,以后常给她们写信,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带你去沪城见她们。”
她高兴起来:“好。”
“时晚送了我相机,我还没送回礼呢。”她翻了翻,找出一串自己编的手链,“现在我囊中羞涩,只能送这个了。”
“等下回再补上。”
她拜托他:“帮我转交,记得要给到她手上啊。”
宋逢年轻应了声。
为避免引人注目,他习惯性地没走正门。披了黑色外套外套,准备从二楼的阳台上翻身出去。
“等等,你看……那里好像有个人。”
她轻声指给他看。
他抬眸,一道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见巷子的角落,有道鬼祟的人影。身形陌生而踪迹古怪,在这冷清的街巷里,显得格外突兀。
黎颂望过去。
打量对方的面容,隐绰间总觉得很眼熟,又想不起哪里见过:“他是……”
宋逢年:“是那个林生。”
他往常的笑意消失了,眉骨轻动,神色夹杂着化不开的消沉郁色:“是上回,跟踪过我们的那个人。”
她轻啊了声,便有了印象:“原来是他。”
“他是小泽真显,派过来监视我们的吗?”她有了几分猜测。
他颔首:“对。”
“但那天之后,便没再看见过他……我打听到,他曾被小泽关进了那间审讯室。”
“本以为,他已是凶多吉少,没想到竟然从里面逃了出来。”
宋逢年的声音不断沉下去,似在思索。
“好不容易,逃出那个鬼地方……他跑来这里做什么?”
黎颂转瞬也蓦地想到了什么,轻拽了下他:“不好,他是不是去过医馆,故意治伤时,盯上了时晚她们。”
“怎么办?”
她呼吸乱了几分。
“先别慌。”他示意她镇定下来,“他们应当半个小时前便离开了,需要提前去码头候船。”
“或许只是巧合。”
宋逢年出了门,看他所去往的方向,应该是码头:“你留在家里别出去。”
可黎颂向来反骨。
每回他让她待着不动,她便不会真的坐以待毙,眼睁睁袖手旁观。
“吱呀。”
她推开门时带了把小刀,藏在上衣口袋里,往医馆后门的方向走去。
医馆今日照例开张着,而环视周围后,却见方才蹲点的林生,已经不在了。
黎颂心中闪过不好预感。
她拨开人群往里走着。
里边除了原先的几个伙计,还有在帮忙的安双,看到她后惊讶地询问:“黎姐姐,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她将对方拉到一边。
小声询问:“你还记得,时晚和程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吗?”
“很早就出发了,天色刚亮的时候,他们便收拾了行李。”
安双在下一瞬转折:“不过,刚刚江姐姐回来过。因为她在半路上,恰好遇到了一个受伤的老妇人。”
“她说让程先生,带着行李先去码头。”
“那老人家腿脚不便,又有刀伤,她特意护送到医馆,为她带路着。”
这是江时晚会做的事。
她会在小小的长明街,开家不起眼的医馆。自然也会在半路上冒着危险,救下了林生和那个老妇人。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黎颂询问。
安双:“刚刚。”
似是发觉了她凝滞的神色。
后者小心地询问:“怎么了,黎姐姐?是要出什么事了吗?”
黎颂手心泛凉。
但还是先安抚对方:“这里不会,时晚已经离开了,他们不会再盯上你们。”
“让医馆正常开张吧,你记得提醒那几位伙计,今日多加警惕和小心。”
“如果有一个,面目阴沉三角眼的十几岁少年过来,千万远离他。”
安双点头:“好。”
她没追问其中的缘由。
顿了顿,轻声补充:“黎姐姐,你口中的那个人……我好像,前几天看到过。”
“那天晚上,江姐姐救过他,给他包扎过伤口。他来过医馆。”
林生确实来过这里。
他和那群日本人盯上过她们,也顺势盯上了江时晚。甚至可能知晓,对方即将离开的消息。
黎颂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心脏揪成一团,脊背冒着寒意,她往外望。外边灰蒙蒙的天,像初见时那样。
“小双,你还记不记得。时晚方才离开的,是哪个方向?”
安双指给她看:“是从这几条路出去,在那边转弯,有黄包车停靠的地方。”
“或许是那个方向。”
黎颂道了声好。
她转身后轻握成拳。
往这些路的方向跑去,唯恐会来不及。怕失去她来到这个时代后,所交的朋友们。
“你好,有看见一个圆脸、梨涡的女孩子,从这边经过吗?”
被她拦住的行人,露出微妙的神色:“姑娘,你别过去了。刚刚有群鬼子往那个方向去了,似乎是在抓捕什么人。”
“你口中那个女孩,可能在里边。你去了,也帮不上忙……还会搭进去的。”
黎颂被拦着,怔在原地。
这些话语如白日的惊雷般,在她耳边炸开。嗡嗡着像刺耳的细线。许久才回神,那是什么意思。
“她是我朋友。”
待回神后,她微哑着开口:“不管情况如何,我得去试试救她,能告诉我是哪个方向吗?”
路人叹气着给她指了路。
“姑娘多保重吧。”
黎颂点头道了声谢。
她一路跑着,直到跑到那边偏僻的小巷,期间险些被崎岖的石板跌倒。
她终于找到了江时晚。
对方在那条巷中,没来得及坐上黄包车离开,因为没来得及走太远。
黎颂在转角处轻喘着气,停下来。手指握在砖墙上,张了张唇,却无法出声喊对方:“江……”
江时晚正被那群人包围着。
那群恶鬼面目阴鹜,正用手里的刀枪,指着她。叽里呱啦地说着,让她别不识好歹。
“江小姐,我们怀疑你参与了一些消息的传递,得请你走一趟。”
“我看起来像是傻子吗?”
她应当也是害怕的。
即使声音带颤,却也让自己瞧上去镇定些,站在原地指了指自己,“跟你们去那鬼地方,我还能活着吗?”
“一群傻子,我呸。”
“江小姐,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带头的语气阴狠道:“像你这样漂亮年轻的姑娘,既然不听话的话,那只能先吃点苦头了。”
黎颂在转角的砖墙后。
望着这一幕,指尖攥着墙缝有些生疼。她去翻带在口袋里的刀,正要上前去。
“也不一定,要吃罚酒的是你们呢。”
江时晚站在巷角,她的声音响了起来。
背后是黑灰色的石墙,没有暗门,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地道,她已经没有退路可去。
看到近在咫尺的刀枪,她反而弯唇笑了下。
她圆脸浮起梨涡,自言自语:“这一天,比想象的更早到来啊。”
其实她还没作好准备。
也还没来得及触碰到,那即将握住的幸福。像那天月亮的影子,最终还是从指间错开了。
黎颂看到她从背包里,拿出了最后的防身之物,是圆锥状、深沉的钢灰色。
江时晚握着扣住上面的拉环。
周围那群人警惕地后退一步,还虚张声势地继续持着刀枪:“等等,是手.榴弹。”
“或许是假的,她在恐吓我们。”
闻言,江时晚弯唇:“是不是假的,你们等会儿不就知道了。”
“时晚,住手!”
黎颂喊出声,生怕她听不到,径直和敌人同归于尽了。
她向对方跑过去,用力招着手。
江时晚看见了她,也同样喊出声:“阿黎,你给我站那里,别过来。”
她并没有犹豫便拉动了环。
随即,往那些包围她的恶鬼,利落一掷。金属锥体在崎岖的土里,凿出一个浅坑来,紧接着发出轰鸣声。
“砰——”
黎颂跑到距离十几米的位置,也被强烈的推力,跌倒着被推出去。
有风粗粝地擦过,她的脸颊也留下了,细微刺痛的伤口。
砂砾、尘土飞扬。
耳边有轰鸣声。
让人暂时听不清任何声响,像刀刺耳地穿过脑海,在挫人的神经,眼前只有灰蒙蒙的天色。
“时晚,江时晚。”
她喊几声,没人应答:“……江时晚!”
黎颂触碰伤口,收回沾血的指尖。
她轻咬牙,从地上慢慢站起来。有些脚步发软地,再度跑过去。
她抖着手,拔出防身的刀来。对倒下抽搐的那几个恶鬼,先补了几刀。
然后去找江时晚。
对方躺在那里,身上的衣裙几乎都被血染红了。
黎颂记得,她这身裙子是新做的。曾高兴地计划着,今日要打扮好去表白,还在镜子前转着圈。
视线向上。
如今江时晚的面容,显得血肉模糊。她看上去很疼,也因为失血变得很冷。
“阿黎,我好冷啊。”她说。
黎颂把外套,颤抖着披在她身上,嗓音有些哑:“别怕,医馆就在附近,我带你过去。”
“……你医术那么好,那些伙计都是你教的,肯定也很厉害。”
江时晚没应声。
她仰着脸,眉间眼睫上都沾着血迹:“阿黎,程彬之还在码头等我……你去告诉他,别等了。别错过船。”
“你先关心下自己吧。”
黎颂道:“我带你先去救治。”
她尝试着去拉对方的手。但江时晚的手,也同样血肉模糊,无法轻易触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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