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逢年收回手,指尖沾了那里的血。
他语调很轻,散漫。
但带了些自嘲:“那日我本应该杀了她的,以绝后患。”
他倒并非是,在替眼前的恶老头惋惜。而是担心,日后会有更多祸患。
“放任她离开,也不知晓日后会不会祸及其他人。”
他记得对方说过,她是来这里寻找叔父的。也许便是其中,某个臭名昭著的军官。
黎颂看到他下颌绷起。
她望着,烧成灰烬架子的店铺,沉默了会儿,有一瞬间产生了共鸣。
“……我之前,也错救过小泽真显。”
她轻声说着,这件挤压在心头的事:“要是时间能回到那天……我一定不救他,再连捅他十几二十刀。”
可世上却没有如果。
“这些日子,有时我会想在梦里,再见一见时晚、程先生、江愿她们。但又有怕见到她们,会觉得是我的错。”
黎颂顿了顿。
轻捂了下眼睛,坚定着道:“但这不是我的错。”
“冤有头债有主。我们救过的大部分人,也都是好人,比如小双、温老三等人。”
“时晚若是还在的话,她也不会因为,最后那个背叛的林生。就放弃了开医馆,救前面的其他人。”
宋逢年无声地听着。
他眼底褪去那些凝重和自疚。
轻侧眸:“是啊,我们都没错……那天在船上时,我们就讨论过了。”
不要因为,曾受那群恶鬼的伤害。便去怀疑自己,变得不再天真勇敢。
他和她都应永远,像初见时那样。
“你劝我时一堆道理。”她应声,“轮到自己时,可别被束缚住了。”
他应了声。
轻侧头从口袋里,再抛了块糖给她,和先前玻璃罐子里的一样。
黎颂接住:“干嘛?”
“你不是说害你,也一并想起了,那些不好的回忆吗?”他莞尔着说道,“那就吃点甜的。”
她抬手接住,轻嗯了声:“行吧。”
二人走出那小巷。
走远后燃烧的火光已灭了,空气中还残留着,灰烬的味依旧呛人。
黎颂回望了眼。
想起那天,看到的坂口千穗。她甜美的笑容,和如今杀人纵火之举形成反差。
她抬手扯了下青年的衣角。
“小泽真显有一群手下,我们目前尚不是他的对手。但坂口千穗,能来得及提防她。”
“你以后离她远一些。”
宋逢年没回答,像是在若有所思。
见他是这副神色,她问道:“莫非你不想远离她,明知有危险,也想去一探究竟?”
她语气不明,神色像是在轻瞪他。
他唇边轻勾:“我又没说不带你去。真的,保证不会瞒着你。”
黎颂别过脸:“行,去就去。”
……
又过了几日,街上依旧平静。
坂口千穗的踪迹没再轻易见过,天气好的时候,出门的人变多了些。
宋逢年带着她,路过熟悉的街巷,也路过一些熟悉的地方。
典当铺还开着,上面的招牌没有换过。
钟老先生在擦窗,他听到动静推了下老花镜,望了过来:“哟,都回来了啊。”
青年倚在窗边,带着笑询问他:“老钟,你最近……有没有见过,一个穿紫色洋装的女孩?”
钟老先生摇头:“没太多的印象。”
他又推下鼻梁上的老花镜。
望一眼他旁边的黎颂,用不太赞成的目光,劝道:“小宋啊。”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带着未婚妻,却来跟我打听别的陌生姑娘。成何体统,去去。”
黎颂不语,笑望着对方。
宋逢年叹声举了下手,他险些就差求饶着,自证清白了:“我们跟您在聊正经的呢。”
“是在找人。”
他收起笑正色后,压低声音道:“那女的,是日本人。”
闻言老钟也正了神色。
他拍下脑门,抬手去翻桌面上的旧本子:“这样的话,那我和伙计们肯定是有记录的。”
“所有遇到过的那群坏人,我们都会想方设法记下来。”
对方的典当行,算是在宁城比较大的一家了。往来见过各色的人,册子上写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找到了。”对方指着道,“穿紫色洋装的,有个伙计见过。在一家饭店里,当时周围还有一群宪兵在。”
“也不知她是什么身份。”
黎颂和他对视了一眼,皆看到了眼底浮起的担忧。
老钟报了饭店的名字,隐约有些耳熟,他们之前瞧见过:“走,我们过去看看。”
那是幢西式饭店是洋人开的。
酒楼有几层,砖红色的高墙,焕然一新的模样。摆了一盆盆花,时不时从里面传来着欢声笑语。
斜对角有家旧书店。
她和他走进里边,挑拣了一两本书,翻看时,不经意般打量去。
“那饭店太高了,看不清里边的情况。”
黎颂拿书轻挡着,悄声同他道:“这是洋人开的,没瞧见那帮恶鬼。老钟的伙计们,不会是看走眼了?”
宋逢年打量几眼。
他收回目光,也轻声着在她耳畔道:“你看西北角……最高的那间是大包厢。悬挂了灯笼,偏日式的。”
她再度看去,讶异着点头:“对。”
“灯亮着,他们今日应当又在聚餐。”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灯灭了。
那群恶鬼下着楼,带着酒气回了大街上。潮红凶狠的脸大声叫嚷着,周围的路人,皱眉着避开。
“里面没看到坂口千穗呢。”
她小声道。
不由有些沮丧:“我们是不是猜错了?也许,她不是重要的人物。那天只是巧合。”
“有时线索,也离不开小人物。”他轻摇头。
怕被那群恶鬼会发现端倪。
他抬手压低了帽檐。
轻揽她的肩,让她靠近些,低下头挡着二人的面容,顺着人群走着。
“这路上,附近也全没有她。”
黎颂嘀咕着:“今日可能又找不到,她的踪迹了。我们明天再来吧。”
青年应了声,二人正准备沿路返回。
再度经过方才那家旧书店。
见客人比原先更少了,老板娘蹲在地上捡散落的书,她正一边捡着,一边在叹气。
“奇怪,刚刚我们来的时候,还好好的。”
她望着地上沾着污迹的书。
有些不忍,轻跑过去帮对方捡起来,吹着上边沾的灰尘。
“多谢姑娘,多谢。”
老板娘感激地接过去。
回头又瞧见,旁边立着旧木头书架。上面的另几本书,有些摇摇欲坠。
在掉落磕伤到她们前,身边的青年抬手,已抵了回去。
黎颂起身,轻眨着眼。
而他又俯身,自然地伸手拍了下她沾灰尘的裙摆。
“好了,小心些。”宋逢年很轻着道,“下回帮别人前,先看顾好自己。”
老板娘望着这一幕。
绽着笑:“又是你们俩啊,之前也见你们来过。没想到过去这么久,感情还这么好。”
她疑惑,用眼神询问宋逢年,什么时候还来过这里?
他沉吟了会儿,眉间轻动:“好像是上回,被林生跟踪的时候……我们也一路,从典当铺逛到过这里。”
那时她扮演“假未婚妻”不久。
还提心吊胆的,生怕被跟踪的人瞧出端倪来。没留意过周边的景象,认出这里。
老板娘刚刚那句感情好的话,还隐约在耳畔。
她轻啊了声。
反应过来后,含糊着解释:“其实,也不是……”
老板娘笑笑,一副她都懂的意思:“唉,小姑娘家家,脸皮薄的哟,不说了不说了。”
旁边的宋逢年侧着脸,隐约像弯了下唇角。
他假装没听见,避开目光侧身在打量,门外的木头书架。上边裂了一道缝,看模样还很新。
“这是怎么不小心碰撞上的?”
“这个啊。”老板娘苦笑了下回忆道,“方才有个女的路过,牵了好凶一条狗呢,横冲直撞的。”
“我本想着天气好,把书放到外边晒一晒。”
“那狗上来就用力撞了书架,还冲我们一阵狂吠,吓人得紧。”
“那不让她赔吗?”黎颂奇怪地问。
老板娘摇着头,有些疼惜地望着书架,但也只能忍下这口气:“我哪敢。”
她压低声音:“我悄悄同你们讲哦,那应该是日本人的狗,她说的不是中文。”
“……若在路边见到,记得要避开她。”
黎颂顿住。
她和青年意外地对视,随后追问:“那您还记得,那女孩是什么长相吗?”
老板娘摆手:“不记得,我哪敢抬头细看。”
“就是印象中,她穿着紫色的裙子,小皮鞋精致得哟,真是人不可貌相。”
果真是坂口千穗。
走远后黎颂开口:“没想到蹲了大半天,竟是以这样的方式,找到了她。”
按照旧书店老板娘,所指的方向。
穿过街巷交错之中,掠过幢幢小屋,凹凸的石板路,他们看到对方正坐在前方的街头。
一家西式咖啡馆。
坂口千穗坐在门外,精致的椅子上撑了咖色的遮阳伞。她牵了条狗,优哉游哉地逗弄着,挂着那副甜美的笑。
恶犬对着她摇尾巴,正谄媚地哈着气。
半点瞧不出,老板娘方才口中,到处冲撞街边店面的景象。
黎颂看过去。
她不由低声道:“那只狗,有些眼熟。”
大部分狗都是相似的,不易辨别。
但在旧时代,她几乎没怎么见过家养的猫狗。眼前油光发亮的狗,更是少见。
“当然眼熟了。”
宋逢年轻扯下唇角。
他眉眼卸下漫不经心,在逆光中染上落着的阴影。指尖紧攥,声音倒克制了平静:“那条狗……是伊东的。”
“我牵过它,还被咬过几口。”
也算是段刻骨铭心的经历了,能一眼辨认出来。
谁能想到,坂口千穗和伊东有关系。
她目光担忧,抬眸去瞧身旁的青年。
怕他因为肩上所压的仇恨。会浮现端倪,被旁人瞧出来。
他的指尖紧攥着。
她伸手用指尖轻触了下,示意他放松。
他指节动后淬几分白,隐约有青筋闪现。最终放松下来,泛凉的手指握住她。
侧头轻吐出气:“放心,我没事。”
“伊东,我都没害怕过。”他说着,“何况,现在再多个她。”
黎颂拉着他,本打算离开这里。
可下一瞬,坂口千穗却仿佛觉察到了目光,抬起头来。
“宋先生。”
她笑容无辜,看不出任何异样,像是在和善的寒暄:“你和这位小姐,也来街上闲逛吗?”
地上的恶犬闻到了生人的气息,倏地变幻了面孔,转头露出獠牙来。
宋逢年垂眼看它,漆黑的眸色中,眼风带些凉意。
似是辨认出了他,想起被扼住脖颈的记忆,恶犬刹那没了气焰,依偎回了主人的脚边。
坂口千穗有些意外,探究地看去一眼。
她抬眸道:“它往常凶得很,今日见了宋先生倒是安静了,真奇怪,是和你投缘吧。”
黎颂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心想谁想和敌人的狗投缘,对方未免,也太不会说话了。
她又想起恶犬伤过宋逢年,担忧他流露出异样的情绪,被对方觉察端倪。
侧了身,想挡住他。
宋逢年依旧冷静着,抬手将她轻拉到了身后。眼角扬起,睨一眼地上的恶犬。
“谈不上投缘,倒是有些相克。”
她攥住他手腕。
听他先一步自爆了过往的瓜葛,轻慢着道:“在商行跑腿时,我帮伊东先生也照顾过它。”
“被它咬过几回,可远不及坂口小姐同它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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